（一）
她吃力地将行李放到架子上，在一个中年大叔身边落座。
临时决定回家，身上也没有多少积蓄，她连泡面都没有去买就匆匆上了车。绿皮火车的硬座和接近二十四小时的旅程，难熬又漫长。
“很快就到了。”她想。
第一次独自坐火车，她还是有些心慌，诺诺地应了大叔的搭话之后，便不再多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更不知道回去之后面对的会是什么。
她分手了。说起来很好笑，这一段时间，她心里全是这件事儿，连饭都吃不下。趁着放假，她想回去，想当着他的面问问，为什么？
他们是高二在一起的，她是主动方。那时候她相信，只要自己一直爱他，就一定能够走到最后的。
那是她第一个真正喜欢的男孩，暗恋半年，追他花了两个月，在一起一年零四个月。那段时间是很幸福的，他们和别的少男少女一样，都是情窦初开，极容易面红耳赤的时候。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约会时，他伸出手轻轻地揉她的头；记得下雨天他将自己连帽的卫衣脱下给她，以免头发被雨淋湿；记得第一次看电影时，他在耳边悄悄地问：“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那时她以为，一牵就是一辈子。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又湿润了。
“真是矫情！”
装作漫不经意地揉了揉眼睛，她靠着车窗，在摇摇晃晃中沉沉睡去。
醒来是两个小时之后，耳机里正好循环到陈同学唱的《离人》，窗外是萧瑟的秋景。
字典里没春天。
（二）
列车向前行驶着，掠过无垠的平原。她很不喜欢北方。
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她又想起高三那段艰苦的日子。刷不完的题、家里大大小小的事、起起落落的成绩，无一不刺激着她。
她早该明白，自己与他是不一样的。她从小就知道，不读书就没有出路，那时她也清楚，以他的成绩，不可能和她去同一所大学。他也从来没有那个想法。
早在班主任出面干涉时，她就该认命的。
那大概是她读书生涯中，做过最“勇敢”的事，也是她从小到大，做过最叛逆的事。
和班主任赌气、离家出走，和家人对峙。具体的细节她想不起来了，但她知道，这还远远没有他付出的多。
她猜不到，他被责令回家反省的那一周是怎样度过的；她更不懂，在高考成绩出来之后他心中的轰隆。他也从未说过。
想到这里，她就开始心疼。可她现在有什么立场为他心疼呢？
倘若能回到填志愿那一天，她是死也不会离开四川的。她想，或许那样一切都会不一样，可又有什么用呢？
她又开始疯狂地怀念那段日子。早上早早地去学校，给他带包子或者油条。要是没时间，就在课间一起去小卖部吃一碗泡面。下午在学校外的街上买饭团或是手抓饼，晚上可能还会加餐。
中午的时候到他家不远的屋檐下等他一起去上学，周末的时候和他一起逛街看电影。
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三）
时间过得很慢，当列车穿过一个个隧道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这时候车上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她坐得腰酸背痛，侧着身子躺下，又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天亮，车上的乘客又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快到了，快到了。”她不停地提醒自己。
中午的时候，饭菜和泡面的香味开始充斥整个车厢，熏得她越发觉得恶心，没有一丝食欲。可她不能不吃东西。拿出一包奥利奥，就着矿泉水，囫囵也是一顿午饭了。
窗外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一点一滴，她的心也跟着激动起来。
但是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回去的。
下车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她要去另一个车站转车，下一趟列车的开点是五点半。
这时候的候车室人少得可怜。等等等，又是三个小时。
到达家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父亲在外地，母亲在工作，没有人来接她。
打车到家后，也没收拾行李，就瘫倒在沙发上了。
第二天母亲做了丰盛的饭菜，可她一点也不想吃，味同嚼蜡。昨晚在自己的床上，她想了很多，抱着那个生日时他送的娃娃，哭到深夜。可是他也不会知道的。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她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个答案来。
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其实她早就应该预料到今天了，不过却一直在自我欺瞒。从他看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冷却，一点一点凝结成冰开始。
什么时候，他对她没了爱呢？说不清楚，大概是慢慢积累的结果吧。
（四）
回程时，她订的依旧是火车硬座，还是二十四个小时。
在家里的几天，虽然心中踏实些，可还是每一天都很煎熬。她已经有三天，没有正经地吃一顿饭了。
她去见过他，也得到了答案。她甚至哭着恳求，可即使卑微到尘埃里，也无法改变既定的现实。
这一段旅途，整整两天都是在火车上度过的，后来回想起来，在她的印象里不过也只有一个“等”字罢了。
回到学校，她还是想不明白，任性地发了一些做作的动态和朋友圈。即使他看不到。
所有人对她的关心她都视而不见。
她开始抽烟、酗酒甚至自残，做一切曾经厌恶至极的事情。
她依旧每天在微信给他留言，即使每一条消息发出之后，屏幕上都会多一个红色的感叹号符号。这样的情况愈演愈烈，她甚至发动态说，想要离开这个世界。
指的是网络世界。
没有人知道，她也不想澄清，所有误解的人，都心急如焚，可她没心没肺，她不在乎。她只想看看他的反应。
后来从朋友口中得知一些事情之后，她不再纠缠了。说到底都是她的错，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脸面再继续下去了。
她删掉所有照片，改了游戏中的情侣网名，取关微博，连微信对话框也删掉了。
她相信自己可以忘记的，即使半年过去了，一想起他，心里还是会隐隐作痛。这半年里她也曾在熬不住时尝试去加他的QQ，永远停留在“等待验证”。她很庆幸他没有同意，庆幸他的冷硬。
即使在听到某一首歌的时候，还是会抑制不住地哭上一整天。
他们曾经是那么要好，有人跟她说，认为他们一定能走到最后。可命运这事谁说得准呢？
身边的朋友有的分手有的复合，更有许多人都陆陆续续有了新的感情，她又何必停留在原地呢？就算四年后，那封刚进大学时写满了爱意的信回到她的手上，她也不会再难受了。
谁没有个痛苦的经历呢？她想，何苦来哉。慢慢地，她不再偷偷进他的空间，不再关注他的朋友圈和微博，也再不去偷偷搜索他的网易云。
她渐渐明白，没有什么忘不忘，只有放不放的下。
也不想再等了。
（五）
又是一个四月。
四月是极美的，她说不出四月有什么好，人们对四月的赞美已经够多了。
两年前的四月，两颗心的一寸寸靠近，至今仍历历在目。
当所有的轰轰烈烈都随着时间暗淡下去之后，再去回想，留下的不只是遗憾，还有美好。是的，她还是认为那段感情很美好。
四月是你的谎言。
她重新振作起来，等伤口愈合之后，再一次给自己包裹起坚硬的外壳。再也不要主动打开了，她想。
她曾经有很多机会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可都下意识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她还是想认认真真地对待感情，没有撩与不撩，只有喜欢和不喜欢。
想起曾经老师对她说，“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可她不后悔，从来都不。
她还记得当初在他的空间留下的那句话——你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孤据引山洪。
是一个俗气的网络段子。
当时他回复——你是执意离原草，却也深扎阡陌中。
是百度搜不到的一句话。
他说过的许多话，她曾以为会永远记得，现在发现，倒是忘得干净了。也只有这一句，是一直保存在手机里的截图，用来证明自己也曾年轻天真过。
写出来这些，她的内心是极忐忑的，可到底是松了一口气。取下床头那张一直正面朝下的一寸照片，撕碎，照片上的人和她曾经那么亲密。一切都过去了，就像新年伊始，她所期望的那样——
告别过去，展望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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