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奇怪的论调
抹杀异己言论、杀人、烧书,这些都让我们毫不犹豫地认为,中世纪的欧洲教会很坏,它阻碍了科学、哲学和艺术,它阻碍了文明。
但是,我们不要忘记,最开始的基督教不是靠政治力量,而是靠一名接一名教徒的皈依聚沙成塔的。人们冒着被惩罚的危险,自愿加人基督教。那是因为基督教的教义极为美好:它讲博爱,不讲自私;它讲宽恕,不讲仇恨;它讲施予,不讲索取;它讲众生平等,教徒不分贵贱,都如兄弟姐妹一般。
那么,一个人人都虔诚信奉基督的世界,比如中世纪的欧洲,岂不应该是一个人类有史以来最完美的世界?
可能有人觉得,因为存在残酷的宗教裁判所,不允许一星半点的异端言论,所以中世纪的欧洲并不完美。一个真正完美的世界,是一个没有裁判所、人人博爱平等的世界。
这个想法虽然好,却是不现实的。基督教不能容忍其他信仰,更不能容忍无神论。否则,基督教的教义会受到威胁,上述完美世界也将不复存在。再说教会也不是没给异端留生路,只要你改变信仰,你可以立刻享受到信仰的幸福,也会不计前嫌把你当成兄弟姐妹,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所以,即便我们去掉了中世纪教会的那些残酷行为,一个按照基督教教义规划出的完美世界,还是不可能有言论和信仰自由,不可能产生真正的哲学、科学和非宗教题材的艺术品。
那么,这样的社会是应该被保护的,还是需要改变的?
如果你选择后者,我们还要追问:
为什么容忍异端比全体人民的幸福还重要?
为什么苏格拉底宁愿死,也要怀疑?
我先问个别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学哲学?
答案是,学哲学是想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弄清楚后,我们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观。
但问题是,我们享受科学的成就并不需要学习物理知识。科学家造好了各种高科技产品(比如手机),得出了各种实用的结论(比如“饭前要洗手”),我们只要拿来直接用、直接遵守就是了。就算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笨蛋,也不妨碍他成为科技成果的受益者。
关键是,哲学和科学一样,也有现成的产品呀。
那就是充斥在我们生活中的各种各样的人生观。当邻居大妈默念“人的命天注定”的时候,她信奉的是宿命论和决定论:当朋友在酒桌上劝你“赚钱有什么用,钱再多早晚也是一个死”的时候,他讲的是虚无主义;当人生感悟型的散文告诚你“当下最重要,活出你自己”的时候,它其实就是萨特的代言人。
实际上,整个哲学史上那么多学派那么多说法,其中凡是和普通人有关系的观点,我们都可以在生活中找到它们的通俗版、谏言版、人生感悟版、心有戚戚焉版。我们不需要了解真正的哲学理论,就已经在“享用”哲学家们的思考成果了,并没有什么精妙的哲理是独独藏在哲学著作里,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享受不到的。你想,假如这世上存在一种让人易于接受的,又能给人带来好处的道理,人们没有理由不把这个道理改写得通俗易懂,然后拼命到处传播呀。
每个人天生都趋乐避苦。那么假如哲学书中真有什么对人类有好处的人生道理而大众都不知道的话,这不就意味着只有我们才是全世界最精的人,而这世上其他所有不读哲学的人都是比我们笨的傻子吗?
这不大可能吧。
我的意思是说,就像我们享受科学成就最好的办法是买个新手机而不是去学《电子电路》一样,如果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找一个对自己有好处的人生观,那我们没必要学习哲学,只需要从各种世俗的人生观中选一个就好了。
假如明白了这一点,你还是不满意各种世俗的人生观,执意要翻开哲学书亲自研究一番的话,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了:你不信那些现成的答案,你怀疑它们。祝贺你,你被苏格拉底附体了。
为什么苏格拉底宁愿死,也要怀疑?为什么我们放着现成的快乐不享受,非要亲自学哲学?
因为我们是人,不是动物。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要思考。而怀疑是思考的起点,也是思考成果的检验者。怀疑的最大作用在于能避免独断论,这样才能引导我们寻找正确的答案,免得我们轻信一切未经证实的结论。
所以我们才能明白,为什么当年的苏格拉底那么招人讨厌,却能被后人奉为圣贤。因为他的怀疑是理性文明的开端和标尺。所有的思想都要因他的怀疑而诞生,最后还要能经得住他的怀疑才算合格。
不把怀疑当戒尺、不把逻辑当纸笔,那我们怎能知道它真实可信?正是照着这个标准思考,西方人才有了哲学,才有了科学,才有了非宗教题材的艺术,才创造了现代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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