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云起

作者: 顽石与绛茱草 | 来源:发表于2020-02-02 13:16 被阅读0次

    实在闲得没事。出门向东,行百余步,便是建节河。在没有淘沙船的时候,河水二百八十多天是清澈的。站在桥面上,可以看见水草悠悠浮动,看见鱼鸟在水里扎猛子,然后在六七米的地方钻出水面。运气好,你还可以看见尺把长的草鱼成群结队地散步,就像岸上的人一样。

    但我选择的是条田埂路。原本有八十多公分的路面被两边的野草侵袭,只剩下三十来公分。对大多数挑粪箕担尿桶的人而言已经够了。那些调皮的没有尺度的草茎被来回的脚步踩烂,地面露出鼓皮色。我还是觉得这样的路比水泥汀路面更有趣味。它是原始的,弯弯绕绕,像一段飘忽的思绪。如果是春雨天,我会像儿时一样,赤脚踩在上面,感受大地的微凉,或是泥浆从脚趾缝中溜带来的酥痒感。很多现代的发明却把人包裹起来,胶底鞋让脚脱离地面,雨伞让脸触摸不到雨滴,我们躲在空调室里忽略季节。最为讨厌却又离不开的是手机。不管是车站还是一间民房,你看到的人,稍有空闲就会掏出手机,眼睛盯视在上面,像探寻宝藏一样。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认手机具有魔性,像罂粟花一样,要是把控不了自己,你就会被其俘虏。其实生活中的很多发明都可作如是观。一方面把我们的身体从自然之中剥离出来怜爱,另一面又把我们推向困境和更多的孤独之中。

    我记得儿时是经常走在这条路上的。路的另一头连着建节河。河是孩子们的乐园。夏天,我可以一整天呆在河边,用水灌溉老鼠洞,在一块稍平的地方打石子,热了就钻进水里觅石头、捞水草、摸鱼,做各种游戏。直到外婆的呼唤声响起,我才悻悻地牵着水牛回家,眼珠红红的。

    现在,我又一次走在这条路上。路的前段是一片水田,稻茬呈现出一片死灰色。这样前头菜园子的绿就突显出来。大白菜,白玉邦子上打开大团的绿色,像开花一样。细瞧,你可以看见渗透在绿色之中的经络。白得那么透明,绿的那么深,像一件艺术品。所以我很赞赏“芥子园”、赞赏齐白石接地气的画风。艺术根源于生活,为何一些人要把艺术变成怪诞?!只要我们谦卑一些,我们身边的每一株生命都是艺术。朝西面远望,一片田畴,往前是一条如袋装的河流,再往前是一片蓊郁的树木,树木背后是屏风似的福泉山,这就是一副极有层次的山水画。心中有画意,大地无处不是风景。

    园子里除了白菜,还有萝卜、菠菜、芫荽、花菜、芥菜、包心菜、油菜等。地被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各植所需。所以,菜圃并不是一片葱翠,有的地方还荒着。旧年的毛蔗像灰白的巴茅,风儿一吹,簌簌作响。近几年,江南气温普遍升高,去年的霜还没有落过几场。再过几天就是立春了。部分长得旺的油菜像是提前获取了春天的信息,它们已经开出了花朵。少数的白菜也开花了。这两种花极其相似,我问过年过七旬的父亲,他也说不上不同来。我也不必执念,执念太深是人痛苦的根源。一个农夫顺应天命,没什么执念,他获取的天伦之乐也并不比一个坐拥江山的皇帝所拥有快乐少。

    我的脚步是随性的,犹如我的思绪。大体还是沿着弯绕的小路走来,来到河边。(这是一种潜意识,就像一头走惯了某条路的老牛回家一样。)河水清幽,微风过来,泛着微澜。阳光很好,我坐在草坪上。身上暖烘烘的,有些燥热。我看到自己身下压着的草,大都是枯灰色的狗牙草。这种草比人类历史还长。它是节杆的,每一个节都能生出根须,每一个根须又都会发芽,长出一穂。若不是人为干预,整个河滩都是这种狗牙草。现在像被驱逐的犹太人一样,狗牙草散落在一些角落。如果信念不死,我坚信它们会卷土重来,获取原本属于它们的封地。这只是个时间问题。把河滩变成菜地,这是人的错。

    我抬头看云,云蓬松着,像棉花糖,在湛蓝的天空中显得高远。但云是变化的,就在我微闭双目时,一定有很多事情在潜滋暗长。比如鸟结对飞过。比如虫子窃窃私语准备结束冬眠。比如蚂蚁还在四处觅食。睁开眼时,我看见天上的云有的被拉长了,有的龟缩、汇聚成更大的一团,有的还被推耸成一座雪山。

    云还在变化,以极慢的速度。身后的人世奔忙,从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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