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下的公主

雪山下的公主

1.

公主一觉醒来，看见一只猫蹲在窗台上。

当时第一缕晨光刚刚抵达王宫高大的箭塔，公主的寝宫尚沉浸于静腻和幽暗。那只猫端坐不动，倒把公主吓了一跳。

公主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由于前晚的宴享过于恣意放纵，睡下后酒精和大麻仍在她的太阳穴下突突跳动。她翻来覆去，差点碰翻了放在床头的波斯花瓶。

人与猫对视着。猫浑身乌黑，眼珠在即将到来的晨光中显得大而蓝。猫终于在对视中落败，慵懒地打个哈欠，转身离开了窗台。

但是公主心生不安，那一对大而蓝的眼珠中，她看到了某种隐喻。

那是什么？

2.

吃早餐的时候，公主往窗外看了一眼，阿那尔拉雪山正沐浴在和煦的阳光里，同时，低沉的隆隆声自远而近，到窗外的海棠树下几近消失。

又发生雪崩了。

侍女过来小心说道：公主，皇上请您过去。

又有什么事！公主嘀咕着，仍旧按自己的节奏吃完了早餐。

她去见父亲。从她的寝宫到父亲的书房要走十分钟。她穿行在回廊中，粗大的廊柱把阳光切割成一段一段的。当她的脚踏入阳光时，鞋子上的水晶闪闪发亮，而此时她的脸还隐没在廊柱的阴影中，显得清冷且毫无立体感。

她想，那只猫在哪里见过？

3.

国王并不老，甚至依然算得上孔武有力。但她发觉他的眼袋如两滴悬而未决的泪水，随时都有可能顺着面颊滚落。

她没有看父亲身边那个女人。她问候他：父皇。

父皇的思绪似从遥远的雪山上扯回来了：女儿，你今年多大了？

24了，父皇。

是该招个金龟婿喽。国王说，前几次给你选定的人你都不乐意，也情有可原。这次，是你姆妈帮你挑的，她的外甥，撒尔汗国的王子，哲罕纳杜，可谓门当户对。

女儿不想成婚。她试图挣扎。

“别再犯犟了，此事就这么定了。哲罕纳杜王子已经在前往我国的路上，三天后即可抵达，到时你们即行成婚大典。他将是未来你们新的国王。”国王朝她摆摆手，女儿，去吧，好好准备迎接你的夫君。

父亲身边的女人坐在深红厚重的帷帘边，半明半暗。她没有看到她的脸，但她感觉到她笑了。

4.

玛苏儿公主爱上年轻英俊的祭司，每天深夜她的灵魂即化身为一只雪白的猫跑出宫去，与祭司欢会。她必须于日出之前返回宫里，否则灵魂将无法回归肉体。当她发觉自己与祭司的爱情无望之后，即舍弃了肉身，以一只白猫的形式永远偎依在心爱之人的怀里。

公主放下书，埃及爱情故事让人柔肠寸断。她也终于明白早上她的不安来自何处：玛苏儿公主在阳光未出之际从书中逃出，在窗台上等待她醒来，要对她的命运示警。

“这强大的文明古国竟然已于多年之前消失了，只留下如此凄迷的爱情故事在文字里流传”。

可是，为什么窗台上的是一只黑猫？

公主忽然冷笑了。她找到了答案。

公主合上书。耳边喀嚓一声响，她与过去一刀两断了。

5.

古莫儿发现“美艳的霍齐丝”早来了一天。

在王国都城最奢华的夜间欢场拔忽察宫，古莫儿只是个小角色，一个三流调酒师，最拿手的鸡尾酒是“血腥玛丽”。

但他是“美艳的霍齐丝”在拔忽察宫惟一的朋友，这使他的人缘飙升，男人们讨好他，想通过他的引荐与“美艳的霍齐丝”亲近。但是古莫儿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她从未提及自己的身世。

一个男人问过古莫儿为什么他这样的垃圾都可以跟“美艳的霍齐丝”成为朋友，古莫儿想了很久只好说：因为她喜欢我调制的“血腥玛丽”。

男人就拿着一杯古莫儿调制的“血腥玛丽”请“美艳的霍齐丝”饮用，遭到拒绝。男人硬生生地抓住“美艳的霍齐丝”柔嫩但是毫无瑕疵的双肩。他不相信女人只是因为漂亮就可以不可一世。

11个也在暗处觊觎“美艳的霍齐丝”的高大男人一拥而上，那男人于是双脚离地飞过拔忽察宫汹涌的人群，“啪”地摔在外面坚硬的大街上，那情形就像一只熟透的西瓜不慎跌落于地，他身上佩戴的重逾一公斤的黄金饰品丢得到处都是。

11个高大男人迅速隐入黑暗。“美艳的霍齐丝”什么都没有看到，端起那杯“血腥玛丽”一饮而尽。

6.

霍齐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叫她“美艳的霍齐丝”。

她第一次来拔忽察宫玩，场子里所有人都扭过头来看她，音乐自动停了，因为乐师们也全都呆住了。之后，她就被叫作“美艳的霍齐丝”了。

“美艳的霍齐丝”在拔忽察宫是不用花钱的，条件是每周她要来两次。男人们不但对她趋之若鹜，女人们也跑过来跟她比美，但都在看了她一眼之后就悻悻而去。

“美艳的霍齐丝”跟很多男人都熟，但成为朋友的只有古莫儿一个人。古莫儿也问过别人问了他无数遍的问题：你为什么单单跟我做朋友？

那时“美艳的霍齐丝”已经喝到第7杯“血腥玛丽”，醉眼迷离，她看着红色的液体说道：因为你笨，不会对我有危险。

古莫儿先是愣住了，接着笑了，可“美艳的霍齐丝”那一晚再也没有看他。

7.

“美艳的霍齐丝”尝试所有刺激性的东西，酒精、大麻、古柯碱，还有男人。

那是邻国来做生意的一个富家少爷，他们在一个春天的夜晚相遇了。尽管拔忽察宫人声嘈杂，但相爱的人仍听到了雪山上潺潺的融水声和夜莺孤独的啼鸣。两个人先是喝酒，喝醉了就互相用手指挑着对方的下巴笑眯眯地看，最后挽着手走出去了。

11个同时在追求“美艳的霍齐丝”的高大男人刚要一拥而上，但“美艳的霍齐丝”向他们投来冷冷一瞥，11个男人就都又退进了黑暗中。

一个月后，温柔的情人哭着向“美艳的霍齐丝”道别，后者只是漠然而不耐地说道“走吧”，自顾自喝酒，并点燃了一支大麻烟沉醉在其芬芳里。

可是，三天以后，“美艳的霍齐丝”趴在古莫儿肩头哭得如同泪人，把古莫尔的衣服哭湿了半截。11个同时在追求“美艳的霍齐丝”的高大男人也都在黑暗中哭成了泪人。

“美艳的霍齐丝”擦干眼泪之后，眼睛中再没有了温柔。

8.

“古莫儿，你帮我找一个人。”

古莫儿向黑暗中去寻找。“不是他们，他们只会做爱，不会杀人。”“美艳的霍齐丝”说道。

古莫儿点点头。“明天我就要见到他，在这里。”

那你这周就来三次了，你破了自己的规矩。古莫儿说道。

“美艳的霍齐丝”没有说话，但她拥抱了古莫儿。

9.

阿那尔拉雪山。撒尔汗国的王子哲罕纳杜带着12名随从已经越过了边境，进入将来必将由他来掌管的国土。

舅妈不但牢牢掌控了国王，还给外甥安排了大好前程。他无须再在国内与几个兄弟为争夺王位互相猜疑、轮番倾轧。

而且，听说公主，他未来的妻子非常美丽。国王没有子嗣，奉女儿为掌上明珠，从未让她逾越一步宫墙。

王子的心情如雪山顶上高远的蓝天一样晴朗，他不由笑了。

走在最前面的随从忽然被一枝箭贯穿了胸膛，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10.

第12个。

这场面令人绝望，12个随从至少有一半武艺高强，但是只能惊讶地等待下一枝箭射穿自己的胸膛。

袭击者有条不紊，从前往后按顺序射杀，如果是局外人，一定从中看出了格律般的美感。最后只剩下王子。

王子终于看到了袭击者。一个浑身雪白的人出现在岩石上，只有他手中的弓是暗红色的，像是孤零零悬浮在清冷的空气中。

11.

一个人走到了王子面前，是“美艳的霍齐丝”。

王子问“为什么”。

“美艳的霍齐丝”一下子就爱上了撒尔汗国王子哲罕纳杜，她无限怜爱地看着他，用手指挑动着他坚毅英俊的下巴。

“因为我是你未来的妻子。”然后，她一刀割下了他的人头。

她看着他的脸。他的脸保持着惊讶和惊喜。

12.

“美艳的霍齐丝”向岩石上会射箭的人说，我需要一次雪崩。

13.

15年后，苍老的国王死去了。他继娶的王后则死得更早。

没有子嗣，他的女儿继承了王位。公主一直没有结婚，她本应有一桩美好的婚姻，但新郎在完婚的路上，死在阿那尔拉雪山的雪崩中。

据说公主想法子找到了新郎——撒尔汗国王子哲罕纳杜的人头，并一直保存在自己的身边。

加冕那天，女王说了一句令人脸红的话：王宫的夜晚如此寂寞。

公主以其干炼果断成为一代女王。她一生独身，在位34年。当女王面对公众时，总是戴着精致的黄金面具。她的黄金面具多达12副。

14.

古莫儿依然在拔忽察宫做三流调酒师。15年前，他为她找到一名杀手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拔忽察宫里依然人山人海，到处弥漫着酒精、大麻和古柯碱的味道。11个焕发着爱情的高大男人依然端坐在黑暗里。

人人都在等待。等待“美艳的霍齐丝”就在今晚推门而入。

因为她的美丽无人能够取代。（完）

遗落的片段｜以下内容可以不必阅读

刺青师的回忆

那天深夜来了一个异常美丽的女人，她要求在后肩上文一只猫。她喝醉了。

“我要一只白猫”她说。我为她文那只白猫，我偶一抬头，正看到一只黑猫从窗外走过。

她的肩膀洁白无暇，令人不忍直视。我体内的野兽喷薄而出，我从后面侵犯了她，但整个过程她都寂然无声。

我继续为她文那只白猫。她最后说：杀手今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