跻身城市的土猫

      小怪是一只猫，一只来自农村老爸家的土猫。

      进城四年多来，女儿总是央求我在家里养一只猫，一只黑猫。从农村初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自顾不暇，谁还有心情去呵护另外一个小生命呢？但是，当发现女儿确实愈发觉得孤单的时候，我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女儿兴奋的不得了，赶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老爸，并商量好了要把老爸家的一只小黑猫拿回家里养。为了迎接她心爱的小猫，准备猫砂、猫砂盆、猫床、餐具、水壶、小鱼干儿还有猫绳，她能想到的都准备齐全了。还有一项关键的任务，就是要给小猫取个好听的名字。什么bIack呀，警长呀，巧克力呀……她能想到的又酷又潮的名字想了好多，但又似乎无法取舍。

      终于盼到迎接小猫回家的日子。女儿回到农村，刚下车就拉着我奔着老爸家小跑，边走边催着我说:“妈妈，快点儿！快点儿！”到了老爸家就到处找那只小黑猫，但弟弟说那只小黑猫是大侄儿的宝贝，抱走了会惹他难过的，竭力商量女儿换另一只灰色带白花儿的。夺人所爱的事儿毕竟是无法心安理得地去做的。女儿盯着小黑猫看了半天，又恋恋不舍地把视线转移到那只胆怯的灰白花小猫身上。弟弟的一句话同时影响了两只猫的命运。命运就是这样，你很难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发生改变，也很难知道被谁改变。就这样，这只灰白花的小猫像被逮老鼠一样装进了纸箱里，一路颠簸着被带到了它完全陌生的城市。

      女儿看它怪怪的样子，就随口说:“以后就叫它小怪吧！”于是，这只来自农村的小土猫有了自己的名字。

      打开纸箱的那一刻，它浑身颤抖着，毛都竖立着，眼睛在四处搜索，然后猛地跳出纸箱，狠命地往沙发底下钻。它躲避在角落里，用黑暗掩饰恐惧。整整一夜没有出来。它害怕，害怕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就像每个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都会感到迷茫，惶恐，不知所措。第二天，我们强拉它出来，它还是想办法往里缩，即使拉出来了，还是竖着浑身的毛，头紧贴着两只前爪，随时准备逃跑。只要听到楼道里有一点儿声音，它就会嗖一下又钻到沙发底下。

      它不叫，任你怎样叫它的名字，怎样用好吃的哄它，怎样抚摸它或是逗它玩耍，它只是想吃就去吃，想睡就会钻进一个黑暗的可以避风险的地方去睡，一睡就是大半天。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觉得它的耳朵有毛病，有时干脆叫它傻猫。女儿叫它时就直接喊:“嗨，傻子！”但后来才发现，它不聋，也不傻，只是在用沉默抵挡与消融内心的恐惧与不安。

      我以为小怪会一直沉默下去，但我错了。我忽略了一个问题:任何生命都有自己的本性，如果没有显现或者暴露，那只是因为还没有适当的时机而已。一个月后，它的本性就开始显现了。

      它喜欢在白天睡觉，而且喜欢找个黑暗的地方一睡就是几个小时甚至半天。开始的时候是躲在洗衣机后面，因为女儿总是想办法拉它出来，它干脆躲到了坐便后面的空洞里。因为嫌那里太脏，女儿就封了那个空洞，给它弄了一个纸箱放在洗手间的角落里，让它趴在里面睡觉。突然有一天，全家人到处找它都找不到，急得团团转。傍晚的时候，发现它懒洋洋地从衣柜里出来，还抻着懒腰，弄得大家哭笑不得。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它都会想方设法往衣柜里钻。

      它喜欢挠东西，除了挠猫抓板，挠窗帘，尤其喜欢挠沙发垫儿，而且只挠一个部位，截止到现在，它喜欢挠的那个部位已经变得越来越像绒毛垫儿了。

      它喜欢吃鱼肉，喜欢吃鸡肉，喜欢喝牛奶，也喜欢吃猪肉，但肥肉一口不动。每到吃饭的时候，我会像疼爱女儿一样，把自己的那一份好吃的留给它。女儿有时会嫉妒，但也一样会把自己同样喜欢的食物主动送给它的小怪吃。

    它喜欢在每天睡觉前肆无忌惮地奔跑，状态近乎于疯狂。它会突然跳起来，从沙发上猛地窜到洗手间门口，急转弯到卧室，跳上床，再跳向窗台，然后调头原路返回。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规范，迅速，力量强劲，势不可挡。相当于执行严格的军事操练。女儿问我，它为什么会这样，我想，它是怕丢了自己身为一只猫的本能吧！训练结束，它又变回温柔可人的样子，暖暖地依偎在女儿身旁。若是女儿惹它不高兴，它就会毫不犹豫地跳到我的身边，把头埋在我的腋下，或是枕着我的胳膊安然入睡。

      它有时是很讨厌的。它会把自己喜欢的鸡骨头趁人不注意就叼到沙发上，让人不得不重新洗干净沙发垫儿；它不喜欢在碗里吃东西，而是想办法叼出来吃，总要在它吃饱喝足之后帮它打扫战场；它掉毛，而且所到之处都随时留下痕迹，要是不帮它弄干净，它就会让你狼狈不堪。最糟糕的是:你不能强制它做不喜欢的事，不然它一定会抵抗，用牙咬，用爪子挠，只要它觉得你对它造成了威胁，它都会义无反顾地抗争。因为它害怕洗澡，很怕。所以，每次给它洗澡都是一场战斗。

      因为它的讨厌，亲戚和朋友不只劝我一次扔掉它。但我舍不得。我总觉得，爱是需要代价的，无论是收获还是给予。

      我们一家人都喜欢小怪。无论是谁出门回来，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喊一声:“小怪！”小怪也会很快地从哪个地方钻出来，一边喵喵叫着，一边往你腿上蹭，往你身上爬，围着你一圈一圈地转个不停，或是把它的小球、彩线绳弄到你的身边，让你陪它玩耍。

      它已经住在了我们的心里。与其说像朋友一样，不如说如自己生养的孩子一样。

      不知从何时起，我真正理解了那些把宠物视若生命的人，尤其是那些与一条老到掉牙的狗或是一只瘸了腿的猫相依为命的老人们的情感。

      于是，我想到:活着的生命都是有情感需要的。无论是人，还是动物。而人和动物是在矛盾中相互需要，相互融合，相互依存的。只是，在城市里，这种矛盾显得更尖锐些。

      此刻，小怪和我一样趴在窗台上，隔着玻璃看窗外的世界。看着眼前这只跻身城市里的土猫，我在想:在这座城市里，我曾经就是那只小怪。

      而现在，小怪俨然成了逐渐展现本性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