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跑着跑着,听起了桃花渡,桃花渡就那样听着,想起了我的老师们。萧曲优美哀伤,很柔,似呜咽。我想着哪天回家了去找萧老师给我吹一首萧曲,我们好好叙叙旧。
然后我想起了我的琵琶老师。
老师更像我的爷爷。这是我长久以来的感受。那时候我都还小,不明白那么多事理,只知道好玩就成。却不知老人家放了心血在我身上。在同一批学员的学生中,我算拔尖里最不焦躁的,但是我却不是最拔尖的。所以,当我去不了市里比赛时,老师比我还要遗憾,他说没事,好苗子不怕没有人发现。
好苗子今年大学已过两年,快上大三了。而自老师去世后,我几乎没怎么碰过琵琶。
家里的琵琶还是原木的,没有上漆;弦都老化了,我没有换,舍不得弹舍不得换,当时老师给我换的弦已经不在了,给我买的弦也老化了。我没有动它。它不是我碰过的琵琶里最优质的,却是琵琶老师们公认的让人弹得顺手的琵琶,它是老师亲手挑的木材,亲手雕刻制作的,它是我心目中最好的。
可是我再没有碰过它了,虽然我依然看得懂工尺谱,开始懂一点简谱却依然不想学五线谱。
我后来又去学了北琶,学了不到一个暑假,放弃。我还是喜欢南琶的优雅,虽然我听的琵琶曲不是南琶可以弹奏出来的,虽然当我离开了我们那边的风土,发现没有几个人知道南琶的人情,更没有人知道深夜里老师们狂欢合奏的古曲。
有天,父母要求我去看看你,我不懂什么是癌,他们告诉我不要太靠近你,可是我看到了你骨瘦如柴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就跑去握握你的手,你的手温凉温凉,你说你很开心我来看你,你说你要好好读书,有空弹弹琵琶。我说好。
然后有一天我在家弹着琵琶,家里很乱,我挪出一小块地方还可笑的姿态优雅地弹着,萧老师从门外走来,他说弹得不够中,声音太杂,不够清。然后说我们去看看他。家乡那边的传统,长者去世,要请一支南音队伍为其送行,当时去的,都是一起组织上课的,老师的老友们。我那时候给他唱了两首南音,那是我最后的,完整地唱南音。
以前我还不爱看小说,后来偶然在厦门的书店里,我看到一本书名为《南音》书,觉得亲切就拿起来看,可惜是小说,南音也不是我理解中的南音,因为很快就离开了厦门,书我没看完,却开始了看小说的漫漫长路。
再后来,有次省里来人听课,老师要我上去弹琵琶,那时已不大动琵琶,心里糊糊涂涂的,人又多有些紧张,指甲都忘了缠,后面快上场了才急急忙忙地缠指甲,老师说你以后要提早缠指甲,我摸着汗津津地手,问自己:还会有下一次吗?没有了。
再后来,高中时的音乐老师兴冲冲地要我去学古筝,我说我要好好读书了,算了吧。
再后来,我自己去学了北琶然后放弃。
再后来,我随大流买了吉他打算学,一直没有动手。
老师去世之后,除了当初一起上课的老师,再没有人夸我弹得清亮,只有人说过你弹琵琶时的手指真是好看,那是我的第一次暗恋对象。我极少弹了,却被看到了,那时候一直觉得是缘,但,也只是缘。
真是一方风土养一方人啊,出了我们的地界,我再找不到共鸣之人。糊涂地过着我的混沌日子。
但是我偶尔还会听一听搜一搜我们的古曲,回忆一下当时那么多迟暮之人、中年、青年、少年人聚在一起,拉起二胡,吹起萧,弹起三弦和琵琶,奏响一曲最遥远时代的古音,那种狂欢那种愉悦,即使年纪再小,也觉得弥足珍贵。但是,其实除了那些研究的人,没有几个人了解这些古曲了,萧老师带我去参观新的班子,孩子们学习都改用了简谱,我在一群小少年中看着工尺谱,觉得时代终究过去了。也再没人知道那些古曲了,我想,至少我还在听着,没有关系。
今晚跑着跑着,就到了五公里,想着这许多,一抬头,月亮高高挂在云缝之间,透出五彩的光。
距老师的忌日都已过去良久,不敬学生今才忆起,已过混沌数年。
老师,天国安好。若真有渡,还请来梦里,渡一渡您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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