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喻

立秋了。

又逢台风过境。

树木稀里哗啦的倒了一片，很多古老的树，挨过了过去那么多次台风，却没有熬过这一次。

渔舟和弟弟走在公园里，不停地惋惜。摸摸这棵大柳树深刻的纹路，坐坐大枣树弯曲了的主干，仿佛在童年时光里一样。

“你还记得这棵树吗？”渔舟问弟弟。

“好像有一点印象。”

“小时候咱们一家经常在这里野餐，就在这，大树底下，又阴凉，树又漂亮。在草地上铺一块红白格子布，可舒服了。”

“哦！想起来了！我经常含一个梅子，看来来往往的路人。”

“爸妈就坐在旁边，一人一杯果汁。”

“笑的可开心了。”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这棵树的名字……他还会被扶起来吗？”

在渔舟他们准备往回走的时候，树后面转出一个小男孩，一身白衣，手上系一串铃，头上似乎盘了一圈树枝。微微点了点头。

渔舟一惊，仔细去看，却没了人影。

“怎么了？”

弟弟转过头来问。

“没事。”渔舟一笑。

“诶！你看这棵老芙蓉真的好顽强啊！松树都倒了她都没倒诶，好厉害。”

“还真是……一颗很老的树啊。”

“怎么样？”四月问他们：“情况如何？”

“回首长。”弟弟把外衣拄在衣架上，一边笑，一边回答：“倒了一些，歪了不少小树，山上的松柏也歪了，很多老树也不成了。”

“这样啊。”四月低头，抿了口茶：“还真可惜了。”

“对了，快吃饭了，你俩去洗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又蹚水塘子去了。”

两个人背影一僵。

“死心吧，真没青蛙了。”

下午，小雨又淅淅沥沥起来。

倒下的树没了，只剩下原来的坑。一下雨，又形成了波澜荡漾的小水坑，草尖露出水面，苍苍翠翠，别有一番生机。

渔舟看了一会，就是觉得里面会有一只青蛙什么的。也懒得再叫弟弟同去，抓上一把伞，穿好鞋，就向院子里跑过去。

站在水坑前面，渔舟拿小树枝子划拉了很久，也没见到青蛙的影子，光有几只蜗牛伸伸缩缩着他们的触角。

“没有啊~”

渔舟颇为懊恼，看见旁边的大榕树被雨冲刷的鲜艳，便走过去：“哎呀，这叶子还真绿啊。还真挺好看的，那些倒了的树真可惜呀…………”

说到一半他就停了嘴。在树的后面，站了一个白衣小男孩，手腕上系一串铃，头上的树枝，竟从额角上延伸出来，带着勃勃的生机。他敛着眉目，非常平静，但似乎有一点喜悦藏在其中。

忽然，他扬扬嘴角，似乎真的要笑出来。

“树……树灵？”

他的笑容又忽然被吓了回去，一转头，瞪向突然发声的渔舟。

渔舟抽抽嘴角，冲他笑了笑。

那个男孩看了看渔舟，先是一惊，忽然又是一惊，道：“你……”

渔舟惊一跳：“我……怎么了？”

那个人仍然惊讶着：“小……”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小……小伙子。”

“嗯？”渔舟答应到。

“你……”他犹豫片刻，忽然说：“叫我‘树神’。”

“好……”

“你是不是感觉也很心疼？”他突然发问。

“因为倒了那么多树？”

“对啊！不然还能因为什么？”树神没好气地回答：“真是服了那股风了。光刮一次就毁了我这么多树宝贝们，真是暴殄天物！”

他哼唧了一会：“我种那么多我容易吗？更何况有的树还更古老一点，那是我爸种的啊！”

渔舟默默然。

“还有潇湘那家伙，下那么多雨，想淹死我们还是想撑死我们，泡死我们了！还跟着风那家伙一起祸害树。”

“那个……潇湘是？”

“啊！”树神捂住自己的嘴：“说出来了，算了，反正你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哎呀。气死人了！”

渔舟在一边撑着伞，看着树神在那里吹胡子瞪眼。心里有些诧异：“神原来是这样子的吗？自己小时候听的神话可不是这样子的。”

一边的树神正唠叨着，突然闭了嘴：“他怎么也来这儿了。”躲在了树后面。

“怎么了？”渔舟赶紧问他。

“你看不见吗？”树神有点奇怪。

“看见什么？”渔舟感觉自己瞎了一般。

“原来你只能看见我。”树神嘀咕一声：“雨神来了。”

“雨神？”

“你想看吗？”树神扬起头。

渔舟疯狂点头。

“那好吧，他就是潇湘。”树神比个剑指，念一声，“啪”一掌呼在渔舟背上。

“咳咳咳”

渔舟咳几声，再抬起头，就看见不远处站了一个人。

也是素白衣衫，额上有一点蓝色的水滴形状印。眉目比较柔和，正举着一管白色的笛子，吹得婉转，天上降下的雨滴，也随着他的笛声时快时慢，时缓时急。

树神暗暗一声：“你个潇湘。”

渔舟道：“那天的雨还真大。你就为这一件事吗？”

树神道：“不只。”

渔舟又说：“可是雨水同时也在滋润着树木啊。”

树神停了下，又想要说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潇湘！把你身后那棵树弄出来！”

潇湘停了笛子，笑眯眯道：“云来？你怎么在这？”

云来气呼呼道：“先把落红那厮弄出来。”

渔舟只听见树神一阵咂舌：“完了，名字全被说出来了。”

渔舟安慰道：“没事，反正我不知道你们姓什么。”

潇湘转过身来，冲落红招招手：“嘿！木头！”

落红忍不住了，从树后面大步走出来，到云来面前：“你这股——！”

“这股什么？”云来半抬眼睛：“闪电？雷？云彩？泉水？还是雾？”

“破风！”

落红气鼓鼓地瞪着前面这位风神，三位神明清一色的白衣，乌黑头发，但风神头发长一些。身后背一把扇子，眼睛里满是戏谑。

落红干脆闭上眼：“这里有个凡人，你就把我名字喊出来了。”

云来和潇湘微微一怔，看向渔舟：“他看得见我们？”

“嗯……”

潇湘转头，忽然又回头仔细看：“呦，小公子！”

渔舟一愣，呆呆指着自己：“我？你认识我？”

落红忙道：“可以这么喊吗？他知道那件事情吗？”

云来没理落红，也瞧了一会，惊叫道：“原来是小殿下！”

渔舟更吃惊了：“你是在说我吗？”

“怪不得可以看见我们。”潇湘笑眯眯地：“小公子过来。”向渔舟招了招手。

渔舟感觉他的世界观被颠覆了。但他还是快步走了过去。

潇湘又吹几个音，把雨控制在一个大小，然后把笛子插到背后。拍着渔舟的肩膀：“这雨下的如何？”

渔舟面对雨神，风神，树神，觉得自己这辈子真不是白活了。且雨水如丝飞下，秋风袅袅，树木更添秋意，眼前更是几个如画少年，不能不说好，忙道：“好……极了。”

潇湘满意的一笑，对着落红说：“木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句话又挑起了落红的怒气：“看我的树啊！都怪云来！刮甚么风！还那么大！”

云来也急：“非我所愿啊！上面给的命令，我难道能不执行吗？”

落红道：“上头怎么说的？你说给我听听。”

云来回想一下：“令风神于八月十五日行大风一场？具体的我也忘了。还有，雨神相助？”

落红又叫一声：“对！潇湘！还有你，雨下的太多了啊！”

潇湘歪歪头：“可是平常我下的，你都说不够啊。”

落红扶额：“可是下三天也太多了吧。”

“让我与风神同，那不是云来什么时候停，我就什么时候停吗。”

“可是我的树……”落红颇为懊恼的抱住头。

“万物皆有定数。”云来叹口气：“我也有很喜欢的树啊。像是那一棵大槐树，咱们三个经常在那里玩，不是吗？”

“风水在变化之中。”潇湘抱手道：“有些地方的风水，应该改变了。那些地方的命运，也会改变。就像我来的时候路过的一个村庄，本来应该是无富贵之命，倒了几棵树，反而改变了‘山穷水尽’的局面，将出人才。”

落红点点头：“好吧，这是上天的命令。”突然又话锋一转：“你好歹少刮几棵老树啊，人家活了那么久了，多不容易啊。”说着，向云来扑了过去。

云来赶紧撤退：“活太久反而成精了怎么办？”

“那些老树就一定害人吗？”

“他们一定就不害人吗？”

“哎哎哎，停下停下，别打了，我说你们怎么没有一点身为神仙的样子？”潇湘跑过去劝架。

结果可悲地也被拉了进去。

渔舟在一边看三个神扑在一起，脑袋里甚至在想：“他们太年轻了？”又赶紧否认：“再年轻也比我大好几百岁。”突然听见他们没声音了。

“怎么了？”渔舟问他们。

“我们要说到天机了。”落红说。

“天机不可泄露。”潇湘说。

“所以你不能听。”云来说。

云来过来往渔舟额上一点，渔舟便什么也听不见了，光看见他们三个扭成一团。

“神仙打架。”他想。

他们又争吵了一会，突然又停手了。

“怎么了？”渔舟又问他们。

潇湘在他额上一点，解了禁。

“你叫渔舟？”

“对啊，怎么了？”

“哎呀，四月大人叫你回去了。”

“哦，好的，四月……大人？”

三个神仙没理他，讨论一下，潇湘转过头来对他说：“那我们先回去了，有缘人自会相见，很高兴见到你，小公子，回见啦！”

云来也含首道：“再见，小殿下。”

落红也难得地笑了。

三个神仙齐齐念一声，消失了。

只剩下渔舟撑着他的伞。

“渔舟？”远处传来妈妈的声音。

“这就回去！”渔舟答一声，向家里跑，一边跑，一边想：“没错。我今天遇见了三个神仙。我的背上被树神拍过，额头被风神和雨神各戳一下。”

“真了不得。”

回家之后，渔舟赶紧对四月说：“妈妈，我觉得今天遇见了三个神仙。”

四月端着书的手一抖。

“是吗？那真了不得呢！”四月笑了。

晚上，雨又开始下了起来，风也在呼呼的刮。渔舟站在窗户边上往下看。树在风中摇摆，枝叶沙沙，被雨水冲洗得干净。

“那三个神仙应该和好了吧？”渔舟上床躺下。“听他们的话，他们小时候应该是很好的朋友。”渔舟拉过被子“三个了不起的神仙。”

他安心的闭上了眼。在雨声中，树叶的沙沙中，他仿佛听见了潇湘婉转的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