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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的婚礼圆满成功,操劳多日的许凤英终于松了一口大气。
婚礼第三天,许凤英打点礼物,送儿子和儿媳回门。卸下重担的她换上一身休闲装,舒舒服服地窝在阳台上的竹椅里喝茶。
儿子结婚前,许凤英就计划好了,她绝对不会做故事里那些恶婆婆、苛刻婆婆、思想守旧的婆婆,她要身体力行,给朋友们树一个典范婆婆的样子。
许凤英和儿子儿媳早说得妥当,结婚后,她自己住,新房给他们,她住旧的。
然后呢,她也不期望儿子经常回来看她,儿子高中就住校,她一人住了十几年,习惯了,多个人还嫌麻烦;小两口刚结婚,自有蜜里调油的好光景,黏着去吧。咱们互相能不打扰就不打扰。
“妈那你准备干啥呀?”儿子问。
能干啥?玩呗。出门旅游、在家学习、和朋友相约,春天踏青、夏天观荷、秋天看落叶、冬天赏雪,有大把消遣时间的方式。
“那、我们要是有孩子了呢?”儿子又问。
许凤英蛮欣赏儿子的这种爽利劲儿,爽利比藏着掖着打肚皮官司好,她笑着看了一眼儿媳说:“孩子肯定更重要。有了孩子,你需要妈,妈就出力;不需要妈,妈就出钱。你放心,妈绝不让你们为难。”
儿子儿媳都笑了。
让许凤英没想到的是,本来说好从娘家回来就回自己家开始过小日子的小俩口,傍晚时分,许凤英推开门,见俩人又坐在老屋里。
俩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瞅瞅儿媳,甚至称得上“面沉似水”。
“这是咋了?”许凤英问。
2
儿媳开口。
她张口就问婚礼那天,坐在台下男方席主桌那个头发梳得油光的男人是谁?
男方席主桌?头发梳得油光?男人?谁啊?许凤英眼睛向上翻在脑子里使劲回忆,哦——,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朋友圈里不是有好友发的照片吗,看看不就知道了。
三颗脑袋一起围着许凤英的华为nova3,像素高,照片很清晰,许凤英一眼认出是谁,她刚想给俩人介绍,话将出口,心波流转,多问了一句:“你、问他干啥?”
许凤英心里打鼓,现在这孩子眼也太尖了吧,就一顿酒席,只敬了一杯酒,难道就看出来了?
儿媳说,没啥,就是看着怪面熟的,像是几年前对她家有恩的一个人。
有恩?许凤英纳闷。
儿媳说,几年前,她爸肾上有问题,经人介绍,拿着县医院的检查报告到市里来做进一步确认,看病时,这个男人帮了她们。
还有这回事?唉呀早说呀!许凤英心里乐滋滋的。有恩就好,不管大恩小恩,她当中人撮合一起吃个饭,熟悉熟悉,以后儿子儿媳再看见她和这男人来往,就不会奇怪了。
许凤英心里有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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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姓张,单名一个奇。是许凤英参加广场舞比赛时认识的。
许凤英跳广场舞摔了一跤,朋友们七手八脚瞎咋呼,帮不到点子上,那个男人上来,在许凤英腿上脚上摸了几下,说骨头没事,又陪她一路到医院,找了相熟的医生,插队拍片子,不到两小时就把她连人带药送回家。
人们都说现在这社会,最好的职业排名前十里,医生是其中之一。许凤英家,往上翻三辈没一个医生,不止没医生,认识的人中,也没一个和医院沾边的,这回若不是这个男人,她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花多少冤枉钱,受多少罪。
许凤英聪明,当天留了男人电话,养伤的日子里微信上时常咨询问题,男人知情识趣,来看了几次,聊起来,发现颇能说到一起。
男人有个女儿,在北京上大学后直接留那儿了,男人自己开了一家按摩店。
“那你是中医啊?”许凤英问。
男人连连摆手,他不是,但他店里请的人是,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一些。
“不止知道一些吧?我看你那天的手法很熟练啊!”
你有来言,他有去语,一来二去,两人熟了。
男人不是本地人,和许凤英熟悉后,也借了许凤英几次人脉,办过点七零八碎的小事。人与人的关系就是在这种互惠互利中建立起来的,你用我、我用你,你谢我、我谢你,吃吃饭、聊聊天、喝喝酒、吹吹牛,三次四次五次,关系就深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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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都有那么点意思,但因为有许多现实情况要考虑,暂时都没点破。
婚礼上请男人露面并坐主席,是许凤英的一个小心思。她想让男人在亲朋好友面前露一面,慢慢混个脸熟,以后再说其他事就水到渠成了。
她也看出来了,张奇的想法和她一样,即使真走到一起,也就是搭伙过日子,不会领证那些,都怕给以后造麻烦。
一个人的日子实在太寂寞了,身边有个人说说话,会好过很多。
只是没想到张奇和儿媳家竟还有这一层缘分,真是天给的助力啊!
在儿媳的极力邀请下,许凤英第三天就带着张奇去赴宴。宴是亲家母安排的,儿媳说了,她妈一直惦记着“恩人”,好不容易遇上了,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
来的路上张奇还给许凤英说,他真想不起对方是什么人,这些年,他是帮过一些人,但实在是记不清了。
许凤英为他的善良和慷慨又感动了一回。
儿子儿媳和亲家母来得早,一见许凤英和张奇就站起来迎他们。
只是为什么亲家母看着张奇的目光有点怪,瓷瞪瞪的,许凤英还没反应过来,亲家母喊了一嗓子,外面突然冲进四五个人,劈头盖脸就打向张奇。
后来的场面,那叫一个乱。
冲进来的人把张奇围在中间,拳打脚踢,亲家母被儿媳扶着,站在一边摇旗呐喊,时不时凑上去踢一脚。
许凤英被冲上来的儿子揽在墙角,俩人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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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派出所出来,许凤英惊魂未定。
儿子开车送媳妇和岳母回去了,许凤英想到刚才她让儿子先回去,说要陪张奇到医院检查时,儿媳和亲家那两张冷若冰霜的脸,心里就有点发寒。
她也是没办法,人是她请来的,受了伤,她脱不开干系。而且,许凤英怕,如果张奇背后有真面目,像刚才亲家对警察说的,他都能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为了儿子,为了自己,许凤英必须静下心,稳稳妥妥把这事善了。
张奇一言不发。他受了伤,走得踉跄,许凤英几次伸手去扶,都被他躲开了。
“我是真不知道啊!你一定要相信我!你看我像那种给人挖坑的人吗?”许凤英怕张奇有芥蒂,一路都在解释。
110是许凤英打的。初始的惊征过后,许凤英扑上去阻挡,但她人小力薄,对方势众,她如螳臂当车,只好哆嗦着拨110。
两方人马全被请到派出所,警察一通询问,许凤英才听清了缘由。
儿媳父亲生病那年,亲家母陪着到市里检查,他们在最有名的三甲医院等了三天,都没挂上专家号。医院到处是病人,让人心情更抑郁,男人看着比来时更加消瘦和沉默,加上经济原因,俩人都着急。
听人说,专家号要至少提前一个礼拜预约,想想还没看病就逐日减少的钱,俩人坐在医院的花坛边哀声叹气。
一个男人走过来搭讪,男人问他们是不是没挂着号,听他们说是,男人说:“嗨!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这里边呀,门道可深了!现在这些专家呀,大半都在外边兼职,很少在单位上班了。”
“为啥?为钱呗!还能为啥!”男人这样回答他们的疑问。
“那你知道这些专家一般都在哪儿兼职吗?”两人心里鼓起一丝希望。
“你们要是相信我,就跟我走。”
他们跟着他走了。
在男人介绍的“专家”那里,他们留下仅够回家的钱,其余的,全部换成药,扛着背着,带回老家。
吃了那些药,三个月后,儿媳她爸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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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人指点,他们才醒悟,带他们找医生的那个男人肯定是个托。医托。
药里当然没有毒,吃不死人,但耽误了时间,有些病,一旦错过最佳时间,恶化起来,发展就很快。
所以,可以说,那个男人就是造成儿媳她爸死亡的直接凶手,仇人。
他们回市医院找过,想找到仇人,具体怎么报仇还没细想,道歉、认罪、赔偿是最基本的吧,但是没找到人。
一家人哭着认了命,却没想到多年后,命运兜兜转转,出其不意,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那天的婚礼上,亲家母竟然看到了当年骗他们的那个男人,就是张奇。婚礼上人多眼杂,亲家母怕认错人,没声张。回到家,就请人帮忙进行调查,小两口回门时,她已经确认了。
“你这张脸,化成灰我都认得!”亲家母当着警察说,手指头戳到张奇脸上。
事情始末既清,警察也没话说,事情过去多年,过程复杂难辩,只能先批评教育,双方劝和,何况中间还夹着个许凤英。
分开前,一向温和的亲家母狠狠剜了张奇一眼,然后把视线转向一旁的许凤英,“哼”了一声。
许凤英不傻,读得懂她眼里的鄙视,可她还是硬着头皮走在陪张奇去医院的路上。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事情既是由她开的头,就要在她这里妥善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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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奇住院了,年龄不饶人,医生检查完说对方应该下手有分寸,否则就不是骨裂而是多处骨折了。
张奇躺在病床上两眼望天,继续装哑巴,许凤英不敢掉以轻心,试探着问,“要不、叫你姑娘回来一趟?”
张奇像被蝎子蛰了一下,态度坚决:“不行!不能叫她回来!”
他怕许凤英擅自做主,又加上一句:“我给你说哦,事情是我做的,打骂罚我都认,但你要是为这事把我姑娘叫回来,我就不原谅你。”
为啥呢?
直到国庆节,许凤英才明白过来。
国庆节前,张奇怕女儿怀疑,闹着出院,回家第二天,他女儿就进了门。一看老爸有问题,打破砂锅问到底,问罢,她痛心疾首地说她爸:“你怎么能做那种事?你不是一直教导我要好好做人、与人为善吗?”
张奇流着老泪说:“爸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不那样怎么供你上大学!你都说要退学出去打工了,爸咋忍心让你十几年苦读白费了啊!”
原来,张奇的女儿张雅歆成绩一向优秀,老师说考清华北大都没问题,一家人也是一直往这方面努力。张雅歆专心学习,张奇和妻子起早贪黑拼命挣钱给女儿攒学费,生怕以后进了京让女儿受委屈。
两口子太克扣自己了,加上妻子身体底子差,又有老病根,积劳成疾,女儿刚上高三,妻子病逝。为给妻子治病花光了全部积蓄,最终人财两失。
张奇真想随妻子一起去,但他不能,他有女儿,他得陪着她、安慰她、鼓励她。
女儿孝顺,填志愿时没报心仪的学校,老师悄悄告诉了张奇,张奇背着女儿,请老师帮忙又改回去。
成绩公布,学校没问题,就是学费和生活费让人头疼。给妻子治病时欠的账还没还完,钱不好借,女儿悄悄和同学打电话咨询弃学打工的事,被张奇听见了。
张奇心里火烧火燎得急,这时候,有人给他指了一条路,当医托。
虽然缺德,但来钱快。介绍的人说:“一般人我不告诉他。就是看你可怜,女儿不上学太可惜。你不用怕,那药就是些灰面,加些草根,吃不死人,顶多让他们花几个冤枉钱,耽误点时间。”
张奇干了两个月,又卖了几次血,凑够了钱,送走女儿,他就不去了,到各地辗转打工。
他干的那两个月,被误导的病人中,有许凤英的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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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
不幸的家庭各有什么不同?追根溯源,多半是因为没钱。
张奇本是个善良的人,与人无害,只是因缘际会,让他在不道德的路上走了这么一遭,这些年,他一直受着良心上的深深谴责。他有心弥补,所以,后来在女儿的资助下办起按摩店后,他店里招收的员工都是真的残疾人;除此外,他还默默地资助了几个贫困学生。
但事实就是事实,一条命就是一条命,一次错误,后面的百千次善行都弥补不了,都不是那一次。
张奇说,挨了这顿打,他心里反而踏实了。他觉得对方还是比他善良,要是他,说不定得打死骗子。
张奇要给许凤英一笔钱,让她转交给亲家,当是弥补吧,虽然迟了,总算送到该送的人手里。
许凤英没应承。
她不敢自作主张,但是想牵个线,让两家把这个疙瘩解开,否则,谁心里都不好受。
许凤英和儿媳谈了一次,回家静等消息。
后来的事,她没参与,是听儿子说的,和儿媳谈话时,许凤英把张奇的电话和地址都给了儿媳,这是张奇和他女儿再三拜托的。
听说两家人又见了一面,张奇和女儿郑重道歉,但儿媳家没接张奇赔偿的钱。她们说,她们不从死人身上赚钱。
许凤英后来没和张奇联系了,办的按摩年卡,张奇全款退到了她微信上,留下“保重”两个字。
挺奇怪的,不认识的时候,她一天到晚泡在外头也没碰见过张奇几次;后来认识、熟悉了,路上、小区、广场、饭馆,频繁地看见张奇;再后来,不联系了,又看不到张奇了。
听人说,他把按摩店转让,和女儿一起进京了。
许凤英觉得,这样就满好的。
故事就这么平淡的结束了,如它开始时一样。
只是许凤英再也没起过找个人搭伙过日子的心思。人心隔肚皮,谁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在你不知道的那些日子里,他做过什么事,以后又将会做什么事。
太没有安全感了。
唉!男人,算了吧,还是依靠自己更靠谱些。
中年妇女许凤英,单身几十年后,唯一一次对男人动感情,宣告结束。
有尝试的勇气,也有放下的魄力,遇见该遇见的,也忘记需要忘记的,感情就这点事,活着就这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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