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节，于我而言，注定是一个伤感的节日。
中秋节的上午，我吃好早餐后，就带着月饼去同城的小弟家看望母亲。
正午的阳光还是如夏日般明媚，早晚的凉意却已悄然而至，姹紫嫣红的花儿没有了踪影，路面上树叶飘零，有了几分寂寥和落寞的光景。
母亲已经卧床大半年了，其间还住了两次医院。最近，她的病程发展明显加快，不思饮食，白天昏睡的时候也越来越多，我们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是，中秋节的上午，母亲却是醒着的，仿佛在等我似的，我一走进她的卧室，她就看见了我，脸上还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我被这笑容感染，心情也松快了许多（虽然这笑容转瞬即逝）。母亲现在至少还认得我，看到我，她是欢喜的。
我把月饼盒拿在她眼前晃了晃，说：“今天是中秋节，我带了月饼，吃饭的时候，您尝一点好不好？”
其实，母亲最近都只能吃流食了，不是粥就是豆腐脑，这月饼她要不要吃，我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但她居然轻轻地说了声“好”。
母亲今天的状态不错啊！
我有点喜出望外，或许母亲也受到节日的感染了。
然而…
之后，母亲就不再说话，也不再看我，而是把眼睛瞅向床顶的天花板，瞅来瞅去，眼神中还带着一丝紧张。我问她在看什么，她也不吭声，见面时一笑一答过后，她的大脑就自动把我屏蔽了，她仿佛忘记了我的存在。
大约半个月前，母亲开始出现幻觉。她说她身边到处都是蚂蚁，她的床上、墙上、柜子上都是，我们说没有蚂蚁，我还特地用手去摸摸她说有蚂蚁的地方，再把手给她看，说什么都没有，但她总是不信，她只相信她的幻觉。这几天，母亲没有再投诉蚂蚁的事情了，但看她今天的情形，她的幻觉并没有消失，只是她不想再说什么，或者说，她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
我在母亲的床边默默地坐着。之前总是平躺的母亲，最近喜欢侧卧。狰狞的病魔早已把她折磨得骨瘦如柴，本来身材还算高大的母亲，现在蜷缩在被子里，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孩子（连脾性也像个小孩子了）。在医生的建议下，我们给她买了一个气垫床，所以卧床这么久，母亲没有生褥疮，气垫床也可以稍微缓解一下她久卧病床的不适。
看她嘴唇有点干，我问要不要喝点水，她又轻轻地说“好”。
我拿过她的杯子，去兑了一点热水，把吸管放进她的嘴里，她还想自己扶着杯子，但哆哆嗦嗦地半天摸不到杯子，我拍拍她的手，要她不用扶，我拿着就好。她费力地吸了一口，又含在嘴里许久，好不容易才吞了下去，一共只喝了两口，就摇头不喝了，我还听到她的肚子里马上“咕噜噜”地响了两声。
阿姨进来拿东西，看到了这一幕，说，“奶奶好听你的话哦，我要她喝水，她总是不喝，总是把吸管咬得死死的。”
看来，母亲最信任的还是自己的孩子，尽管阿姨在照顾母亲方面，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上次阿姨喂她吃止痛药，她就是不吃，还说“药吃多了伤身体”，我一来，只跟她说，“把这药吃了，您就不痛了”，她一下子就把药给吃了。
眼下，喝完了水后的母亲，眼睛又专注地盯着天花板，看来看去，继续不睬我。
这光景。
我怎样才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怎样才能让她高兴一点呢？
我想到了小宝的视频，母亲以前最喜欢看小宝的视频了。
我赶紧拿出手机，找到小宝的最新视频，然后把手机举到母亲眼前。母亲心不在焉地看了两段宝宝视频，笑得并没有像从前那么开心，我怕她看累了，就收起手机，于是，母亲的眼睛又瞟到天花板上去了。
我立刻又想到一个话题，我说：“您的大儿子国庆节要回来了，回来看您，高不高兴啊？”
我大声地说了好几遍，她终于听明白了。
“高兴。”她面无表情地说，反应之平淡，大大出乎我的预料。
“大儿子是谁啊？”我不甘心地问。
“阿宏，”她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不知道是嫌我问题太简单，还是嫌我太啰嗦，说完后，眼睛又赶紧盯着天花板看。
阿宏是她最心疼的儿子，这消息若放在以前，哪怕一周前，她都可能会喜出望外，但现在，她好像对一切都看淡了，除了眼前这莫名其妙的天花板。
母亲最近的变化好大啊！
有一种说法：癌症病人到了最后的时期，就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了。
不喜不悲。
我心里好失落。
后来，阿姨又进来了，也坐在母亲的床边，陪着我说话。
“奶奶最近话很少了，也不怎么叫疼了，就是老流眼泪。”阿姨说。
我想，母亲应该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所以伤心流泪吧。
原来她心里是有悲的，少的只是欢喜。
阿姨又接着说：
“奶奶现在吃得很少，水也不肯喝，这样下去，捱不了几天啊！”
我连忙起身，又喂母亲喝了两口水，她又勉强咽了两口。
终于，母亲有些倦怠，眼睛闭着，悄无声息。
我只好说，您睡一会儿吧，我回去了。
母亲马上挣开眼睛，微微点点头，露在被子外的右手的手指头还轻轻地弯了弯，做了个再见的手势，那是一只瘦骨嶙峋的手。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要我吃了午饭再走。
我去到客厅，收拾东西，出门前，再回头看她时，她的眼睛也在看着我，手指头又弯了弯。
母亲心里还是明白的。
但我知道，她的精神世界，她的一切的一切，都在与我们渐行渐远。
一股忧伤涌上心头。
…今年的中秋，月儿正圆。
朋友圈里、各种群里，大家都在争先恐后地晒着当晚的月亮，说着各种的祝福。
那一刻，我的窗外，也有一轮圆月高挂在清冷的夜空。
那是一颗哀伤的月亮。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