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责任:长达十年的梦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为什么都不理我?
远处是斜坡,斜坡上女孩明泽努力的振动双臂,弟弟问她:“你在做什么?”,“我在进化出翅膀”,明泽欣喜的说。
梦醒了。
女孩明泽变成了一只黑色的猫头鹰,在低垂的天幕下,安静的蹲在围墙上凸起的圆灯上,灯灭着,顺着围墙的河道泛着灰色的光泽。一个钟头,两个钟头,时间好像被漫长的拉长了,变成猫头鹰的女孩明泽觉得围墙越来越低,低到她都要挨到水了,这时,猫头鹰飞走了,紧贴着水面,近到那些水都像是有着胶质质感的涌起,与肚皮上蓬松的绒毛擦身而过。
变成猫头鹰的女孩明泽觉得自己的每根羽毛都在颤抖,不由自主的飞行,太自由和流畅了,河水变成了海水,变成猫头鹰的女孩明泽一头扎进水里,翻身变成一条大黑鱼,鳞鳞的鱼片划开一条细线,每一滴海水都没有压迫感,温润的海水在耳边晃啊晃,像把把手放在苏州的绸缎上一样顺滑,身体感受到的接触的质感,像顺畅的思绪一样四处游走。
滑落,滑落,向最底层滑落,水,是水的触感,女孩明泽感觉身体绵柔而舒展,这是一片海洋,一片浩瀚的海洋,感到整个身体都在随着重力向海洋的更深处沉去,女孩明泽有一种从内心展开的舒心和自在。
越游越深,由猫头鹰变成大黑鱼的女孩明泽觉得有些冷,斑驳的水面像分割的果冻,光线越来越暗,一股温热的水流由下而上喷涌而出,一只虎鲸!
女孩明泽融进了水柱中,而后被打碎成一朵水花融进了千万朵水花中,从沉寂的水花中游出了一条青鱼,展开翅膀,在水面滑行,女孩明泽变成了这条飞鱼,长时间的潜水让她觉得很舒服,而跃出海平面的她几乎可以在空气中吐着泡泡!
“啵”“啵”“啵”,一个泡泡,两个泡泡,三个泡泡……
变成飞鱼的女孩明泽像打水漂一样在海面上滑行,冲到空气里,“啵!”吹起一个泡泡,“啵!”又撞到泡泡里。撞进泡泡里的飞鱼,越飘越高,越飘越远,弧形的球面流动着琉璃的光彩,整个世界在阳光下旋转起来,“啵!”泡泡破了,在泡泡里的飞鱼女孩明泽展开双翅变成一只蝴蝶飞走了。
“很奇妙,是不是?这就是她梦中的世界啊!”和熊猫一起看着守在一旁的门前雪怪,林南轻声的说道。
很快,梦开始变形。
变成了蝴蝶的女孩明泽停在了一朵蓝色的小花,再醒过来时,整个人躺在连缀成片的庞大的碗碗花的海洋中,女孩明泽抬眼看着天空,很淡的云,天空有些蓝,云越贴越紧,渐渐地大地翻转过来。
从近处细碎的碗碗花瓣,到旁边的野蒜苗,不远处蓬蓬笼笼的野蔷薇藤蔓,歪脖子的槭树,以及视野边缘裂开的大坝和下坠的河流。
没有任何声音,耳边甚至连风声也听不到,女孩明泽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词,准确来说是一句诗,一句李太白的诗,“飞流直下三千尺”。
“哗!”像柔软的水一样,女孩明泽触到了柔软的地面。
梦醒了。
放眼望去,是广袤千里的麦田,女孩明泽记得这里,这里是老家,很久之前就是这个样子,其实也没有多久,在明泽11岁之前,就和爷爷奶奶住在这里,位置和地理一点没变,明泽看得很清楚。
女孩明泽平举双臂,在身体两侧舒展开来,向后仰卧,倒下去,倒在了绿色的麦田里,麦蕙刚抽出来,上面还沾着浅黄色的粉末,深绿色的麦叶,下方密密匝匝的已经泛黄的叶片在风中窸窸窣窣的晃着,响着。
明着仰头,同样的淡淡的云,不是很蓝的天,耳边是风吹过麦浪的声音,窸窸窣窣,窸窸窣窣,没有明晃晃的太阳,相反,阳光很柔和,晒久了裸漏的皮肤会有暖洋洋的感觉。隔着厚厚的身躯,阳光无法照到背面,泥土的寒气侵袭而上,时间越久,面上越暖,也越能感受到脊背冷冷的发寒。
冷和寒,这让明泽想起了一件事,冬季,秦岭淮河以南到珠三角以北的区域特别寒冷,和北方的干冷不同,南方的这种冷是一种可以透过棉质的衣物,侵袭到身体里的湿冷,明泽记得特别清楚,每当冬天早上踩着咯吱咯吱的压实的雪去学校,下午四点半回家的时候,雪都被晒软了,罗露着一块一块的硬硬的冰凌,和怎么铲都铲不完的粘鞋的烂泥,而脚,在胶鞋里早就都僵了。
搬新家的时候奶奶还说,“住路边好啊,这以后啊,回家再也不用踩那么长的烂泥路了!”新家?对的!明泽想起来了,几年前老家新农村建设,在还没有离开老家之前,爷爷奶奶就已经带着她搬进了路边的新房子。
梦醒了。
顺着小路,明泽在在油菜花地里跑啊跑,看不到蜜蜂,但能听到“嗡嗡嗡”的声音,亮黄色的油菜花,明泽很喜欢这个颜色,总觉得很温暖。明泽揽了一臂弯的油菜花,闻了闻,为什人们要说花都是香的呢?油菜花是混合着花粉末和新切的植物液的一种淡淡的气味,并不香,有时那些花上的花粉还有些呛鼻子。
可是要晚了,上学要迟到了。
可是有蛇,很多小蛇从泥土里冒了出来,可怕的翻滚和蠕动着,明泽觉得皮肤和思维都在发麻,“刷”的一下,吓醒了。
雨一直下,河水漫过了池塘,淹没了路面,连垫的很高的圆谷场都浸泡在水里,水漫过了小腿,水漫过了大腿,明泽看到泡在水里的平房,很无措。
“哗啦啦——”,雨停了,下起了冰雹,冰雹一接触水,噼里啪啦炸开了!激起的水花炸成了冰花,冰花向下凝结,噼里啪啦,底层的水也结了冰,冰裂开,变成一大块一大块的冰块。
小蛇全部被冻僵了。
女孩明泽跳上冰块,从冰块上面歪歪扭扭的走回家,附属的平房后面是家,家是一座木制的黑塔钟楼。变成一只黑鸟的女孩明泽飞上塔楼,从破败的床铺上扯下小薄被子,披在身上,窝在地上,睡着了。
星光闪烁,朦胧中,变成黑鸟的明泽看到门前雪怪站在楼下的平房前,伸手去推门,无法推开,尝试再次推开,仍旧无法推开。门前雪怪疑惑了,而后,恍然大悟,好像找到了一个新的方法,门前雪怪跳到厢房前,把手掌放在木质的门前,手贴在木制的门上,“叮——”激发了一个符,“嗡——”的一声门前雪怪变得透明了。
门打开了,随着厢门激活的还有一套新的房间格局,这套透明的房间格局突破平房的格局,向上展开了红墙绿瓦的北方砖木结构的房屋。透明的门前雪怪走进屋里,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茶,这就是门前雪怪的家。
女孩明泽睡着了。
梦醒了。
说来也很奇怪,这只门前雪怪好像并不太关心建城,荒芜的城池到处在塌陷,塌掉的地方变成了一个缺口,这些缺口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尽管建城还在继续,而且速度很快,然而这里的时间好像比外面运转的要快得多。
时间可以泯灭一切,高耸的城瞬间建城,又很快分崩离析,尽管已经是一座很大的城池了,护城墙由内而外一圈又一圈,像废弃了三千年的古城墙一样,慢慢的只剩下断壁残垣,现在,连残垣也也不剩下,废墟皆已湮灭。
坚固得像穿了一层壳的泥土因为长满植物,孕育动物而恢复生机。门前雪怪坐在垒起的石头上,在它面前,所有密密匝匝的城墙组成的城池不再。
梦将醒的时候,出现了一对木质门,一左一右,融入泥土,融入天空。
门前雪怪在等,等女孩明泽梦醒。
“要帮忙吗?”林南看到门前雪怪走向明泽的时候,对着身旁熊猫也可能是近乎呓语的自言自语道,“也许不用”,熊猫没有回话,很神奇,林南不想再问什么,很安心,一种久违的安心涌入心田,这种温暖带着少有的热度从心室开始,游走在血液中,在血管中化开,随着毛细血管抵达身体的每个角落。
林南在那一瞬间有种顿悟,关于自我,关于爱,这种想法串联着情感,林南把这种青睐和喜爱的感觉和认识称之为“生而为人的尊严”,而旁边的熊猫呢?很快辨识出了它,很直接地说出,“我们遇见的不止于人,还有这个民族文化生生不息的道统。”
“道统?”林南咬着字,重复着这句话,这种带有宏大叙事的风格倒是很像熊猫,它常说这个民族文化中的野性是从内而外的,温良恭俭让是礼,礼之下有更深的的土壤,这种土壤孕育了一种从根而生的野性。
而林南呢?林南很难被说服,或者用熊猫的话说,“把说辞归于说辞,一个很难被语言的的魅力蛊惑的少年”,这也是让熊猫惊讶的地方,不排斥任何事物,不预设偏见,接纳不同而不被其迷惑,简直让人着迷,很多人在成长起来后,慢慢失去了这种特质。
而现在,另一外少年,一个叫明泽的女孩站在它面前,它看到她静静地站着,看着渐渐逼近的门前雪怪,轻步走了上去,轻轻地拥抱它。
说到底,门前雪怪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呢?
在寒冷的夜里,它将她保护,在丢来的石子中间,是它庞大的身躯在抵挡,从防御到打碎防御,复归于自我。
而门前雪怪呢?熊猫称它和自己一样是被建制出来的,同根同源,保护具象的人,对熊猫而言是文明的魂,对门前雪怪而言,这是一颗滚烫的心。
“我若将我释放,你是否愿意和我去更广阔的世界?”
很久以来,门前雪怪都是行先行于思考,思考它已纠结的太久,墙愈筑愈高,城越深越暗,而现在,它只想在阳光下,追随一个灵魂开疆扩土。
如果在我年幼时,没人我为我担负起责任,那么,现在的我,愿意对自己负责。
在原生家庭无法获得足够的能量和支持,明泽从狭小的家庭空间走了出来,奔向更广阔的阅读,交流和思考的世界,在书店,在图书馆,在网络,在现实生活中,明泽看到了更多。不同的环境,不同的经历,这些更多更加鲜活的生命如何在这个星球上生活。
很多年以后明泽回忆起,那长达十年的梦与魇与挣扎,温柔而冷静的在《勇敢者的传说》中写下了这段话:
纵然已经走出来,回望来路,我仍旧希望这条路永无来者。不,我并不希望有旅人敲开我的小屋,告诉我,你并不孤独。
爷爷奶奶会说,生活本来就是苦的,人的一生都在受罪,而我更想告诉你:
你值得更好地生活。
那些在恶劣环境野性生长的蓬勃生命力值得我们更仔细地看,更严肃的思考,更深刻的改变。在非凡的自负和致命的指责之前,要切记,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拥有你那样的优越条件。
莫失莫忘
明泽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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