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夜晚我回来得很晚,也许是跟朋友喝了些酒的缘故吧。第二天一觉醒来,竟是日上三竿,这也许是这些年来我睡过的唯一的一场好觉。
我懒懒从床上爬起,穿戴整齐准备出门时,却发现手机不知了去向。我把房间里里外外都翻了几遍,还是找不到心爱的手机。
丢了手机,便像丢了魂。我茫然地站在门前,双手像被抽掉了筋似的垂在腰下,不知道此刻自己该不该推开房门去那些热闹的大街。
仔细想想,出门干什么呢,什么也干不了。自己这些年认识的人的电话号码全都存在那个丢了的手机上,足足有几十个。这几十来人不仅有我平时的好友,更多的是我工作中的协作者。
丢掉了手机,就等于丢掉了朋友,同时也丢掉了自己的工作。一个没有朋友没有工作的人到街上去干什么呢?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
说起来人这一生也够可怜的,辛辛苦苦活了这些年,能打交道的人也就那么几十个。而细细算算,能真正说些话的人就更少了。
我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用上了手机,大概是在手机不再是身份的象征之后吧。记得有一次我的一个朋友在找我找得很辛苦之后对我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连个手机都没有,不是我笑话你,现在连收破烂的都用上手机了。我说不会吧!结果朋友顺手一指,就见一个收破烂的中年男子坐在自己的三轮车上眉飞色舞地拿着手机说着什么,当他老练地把手机像游击队员别枪一样别在腰里后,兴奋地蹬着他的三轮车急急忙忙地向远处奔去。朋友满足地望着我说,怎么样,我没说谎吧。
从那以后,可能是那个收破烂的家伙刺激了我,不久我就有了一部自己的手机。也是从那天开始,我的生活便发生了变化。
我觉得,人总是在没有依靠的时候才最相信自己,这也许就是人天生的惰性吧。如果人总能够指望得住一个什么,那他在遇事时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的那个依靠。我就是这样,以往出门时,身上总是带着一个小本,小本里记着客户和熟人的地址、电话。自从有了手机后,我知道了手机的记录功能,便把那小本里所有的人名电话号码都存进手机里。
我不知道手机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我只知道它在我不用它的时候像我兜里的钱票一样悄悄地躺在口袋的某个角落睡大觉,一旦我要用它们的时候,便可以迅速将它们唤醒。
我想从什么时候,我开始不大出门,吃饭点外卖,穿戴有快递,写作有网站,手机慢慢地变成了一张大网,把我困在家里。而我发现这个城市的人慢慢跟我变得差不多,他们都对手机慢慢地有了越来越深的依赖。这很像是对什么东西成瘾一样。城里的交通发达了,大家坐车用手机一刷;餐饮业发达了,人们的想吃什么用手机轻轻一点;电信业发达了,大家对信息的获取便也放在了手机。手机这张大网慢慢地网住了一切,人们的方方面面,从精神到物质再也摆脱不了手机。
社会的发展让手机可以网住的东西一天天翻着花样地多了起来,而我们自身的东西却一天天地萎缩下去,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文明进步吗?我们过分的依赖是不是最终会把我们自己放翻呢?
我的手机丢掉了,不仅仅是丢掉了存在手机里的朋友同事,更要命的是,我还丢掉了手机上的时间和日期。以往我总带在手上的老式手表,虽说在每个月里总会慢上那么几分钟,但它从来也没有耽误过我的一些大小事情。我家里书桌边的墙上也总是挂着一本厚厚的日历,原来儿子总喜欢高兴地踩着小板凳从上面撕下一张来为自己折一只纸鹤。忽然有一天,我有了手机,手上的手表成了累赘,墙上的日历成了麻烦。最终那只伴随我多年的手表和被儿子撕了多年的日历被我丢进了生活的某个角落。我把一切的日子都设置在了小小的手机上。所以,丢掉了手机,也就丢掉了眼下的日子。丢掉了日子,便开始为今天是什么日子、现在是什么时间担忧着。
以往我生活的小小村子里,从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教会了我看天估时算季节的方法。比如太阳爬到我们家房顶的烟囱上是几点,三星站在村口那棵老柳树的树梢上是几点;麦子长了几片叶子是几月,洋芋花开了是几月等等。而现在生活在城市里,小时候父亲教给我的那些本事全都失去了作用。城里虽然也有太阳,但那太阳经常被伸到天上的高楼挡住,你根本不能凭观天望日来判断时间,你也更不可能凭借街边那些漂亮的树木和草坪里剪得像老板的寸头那样的青草来判断季节,因为这些植物在受了城市小气候的影响后,还没到发芽的季节就发了芽,还没到长叶的季节就长了叶,花圃和温棚里的花不分季节地任意开放着,在城市你根本找不到季节给你带来的神秘和冲动。
在现代文明日益膨胀的今天,我们总是乐意丢掉原本自身的东西来迎合时代的潮流。不知道我们在享受现代文明的同时,是否想过这些被我们创造的出色文明在突然丢失后的窘迫和无奈,就像楼兰和众多的古老文明突然消失一样。
我的手机丢了,这并不是多大的事情,我可以再买部新的手机,但我丢掉的朋友同事和那段日子还能重新买回来吗?
我的手机丢了,这又是很大的事情。我开始出门用钱买菜,学习自己做饭;我开始放下手机,每天迎着早晨的阳光锻炼身体;我开始放下手机,放下游戏,拿起纸质书看;我开始放下手机,走出屋子,找一份阳光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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