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绝恋

文/莫小微

如果，你在天堂寂寞，我在人间孤独，那么，去天堂陪你，可好？

01

窗外，瓢泼的大雨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豆大的雨点溅起水花，犹如一个个小小的喷泉。霎那间，小路上，沟渠里就积满了水。

这场暴雨，已经下了整整七天。电视里都在实时播报南方的灾情，曾经的烟雨江南成了半个泽地。

“娘的，这个鬼天，破了洞一样，再下我们这地势高的村也要被淹了。真是个灾年啊！”王爸望着窗外如泼的大雨一筹莫展。

“小玉的预产期还有二三十天，要碰上这样的鬼天就完了。”王妈边织着未来小孙子的毛衣边接过话茬。

"那也不能大意，等水退了，路通了，还是送到医院去住着比较放心。"王爸总觉得心神有点不宁，象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宽敞温馨的卧室里，小玉和衣躺在床上午睡。瓷娃娃一样的脸蛋充满了胶原蛋白，皮肤白嫩得象剥了壳的鸡蛋。柳叶眉微微蹙着，她睡得极不安稳，好似有什么心事一般，让人忍不住地怜惜。

王妈拿过一条薄毯轻轻地给她盖上。

她当然知道小玉在担心什么，儿子王斌上围坝抗洪抢险去了，这灾情，随时都有破坝的危险，哪能不揪心。

02

岌岌可危的堤坝上，王斌和村长看着不断上涨的洪水，愁眉不展。

水势已超过了警戒水位，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这坝一旦破了，下游几十万的人口和村庄都会被淹，后果难以想象。

汛期来临，在全县防洪抗汛动员会上，王斌在局长面前立下军令状：坝在人在，坝亡人亡。

自从请调到这个水利部门下属的水库管理所当所长以来，工作还算不错，清闲优雅，远离城市的纷扰。家庭甜密幸福，和小玉躲在这一方清静里，春看百花冬赏雪，夏吹凉风秋观叶，做一对自由自在的眷侣，让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小玉在乡镇中学当老师，县城的家，平时很少回去。小两口都陶醉在青山秀水中，乐不思蜀。

现在，生养他的这一方土地正遭受着洪水的无情侵略，他的小家和大家正在经受洪灾的考验，他怎能不着急。

入讯以来，王斌领着村长，同事和村里的男劳力，日夜驻守在堤坝上。

"王所，快来，这里有几处渗水。"正在坝下寻查的同事小查慌忙叫道。众人赶紧扛起沙袋去堵，现场一片忙乱。

不一会儿，渗水处已扩大到一个缺口，投入的沙袋瞬间就被冲走了。

03

堤坝危在旦夕。

"先推重石块堵，再丢沙袋，速度要快。"王斌沉着指挥。他一眼憋见停在路边自己的重型摩托车。那是小玉的陪嫁，他们进出县乡的唯一交通工具。

"把这车也丢进去。"

"所长，这可是你坐骑呀。"小查忍不住说。

"管不了那么多了，这缺口，需要有重量的东西填，快点！"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努力，缺口终于堵住了。大家满身泥水，都累得快散了架。

王斌抹了抹满脸的汗水，问村长："有烟没。"

村长摸出两根烟点上，递了一根给王斌。他知道所长平时烟酒不沾，这会是想借着烟缓和下紧张的情绪，刚才确实太危险了。

王斌吸了两口，呛得激烈地咳。他把烟丢在地上，抬脚踩了两脚，恨恨的左右转了两圈。

村长看着他笑，说："你今晚回去陪下小玉吧，你几天几夜没下坝了，一个快要生孩子的女人，整天为你担惊受怕，你回家去看看她，让她放心。"

想起小玉，王斌俊朗的脸上顿时温和起来，嘴角不觉弯成了月牙。

那个傻姑娘，平时离了他都睡不着觉的，这几天不知怎么熬过来的。王斌真想回去看看呀，又放心不下坝上。

"你放心，我们在这守着。缺口已堵上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不过通往县城唯一的路已被淹了，没个几天退不了，你怎么回去？"村长善解人意地问。

"我上坝前，把她送到我爸妈那了。"想到娇妻，王斌归心似箭。

"那这里就拜托你们了，我晚上回去陪陪她。"

04

王斌到家的时候，晚饭已上桌。小玉看到疲惫不堪一身泥水的老公。又是惊喜，又是心疼。

"斌哥，你都成泥猴了！快去洗洗。"小玉眼里明明蓄着泪水，脸上却满是笑意。

晚饭她破天荒吃两碗。这段时间，她为老公担惊受怕，食不知味。看到斌哥安全回来，她才感觉到肚子真饿了。郁闷一扫而空，明媚的笑容挂在脸上。

"慢点吃，傻丫头。"王斌怜爱地看着她，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

"坝上情况如何？"王爸边吃边问儿子。

"没什么大险情，我明天要再去看看。"王斌不想老爸太担心，轻描淡写地答道。

"你说你当初要听我的话，留在部队上，何至于天天守着个小水库坝……"

王妈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王爸一脚，老人看了一眼小玉，连忙止住了唠叨。

"爸，你又来了，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工作轻松，还能常回来陪你们……小玉，吃好了吗，咱们上楼去……"王斌拉着小玉就走。

05

小玉从小就是个苦命的孩子。妈妈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爸爸听信了算命先生的胡言乱语，说小玉命硬，克死了妈妈。所以打小就对她不上心，甚至有些憎恨。

小玉三岁那年，爸爸丢下了年迈的奶奶和幼小的女儿，带着相好的女人，一起出外打工去了。

从此音讯全无，多年没回过家。

从小，小玉和奶奶相依为命。好在爸爸还算有点良心，每年都会给她们寄点生活来，祖孙俩才不至于挨饿。牙缝里省省，还能供小玉读书。

小玉从小聪明懂事，她发誓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让奶奶过上好日子。为此，她拼命读书，成绩一直名列前矛。

王斌一踏入高中的大门，就被娇小漂亮的小玉吸引了，她那黑葡萄一样略带忧郁的眼晴，只看了一眼，便深陷其中，无法自拨。

小玉在班里沉默寡言，一心扑在学习上。她出身微寒，自卑又自尊，象一朵尘埃中开出的花，好成绩是她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骄傲。

王斌默默地关注着她的一切。不敢离她太近，怕扰了她的学习。却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爱护着她。

小玉住校，从不在校食堂打菜，只吃自己从家带来的咸菜萝卜干。王斌从家里带来妈妈炒得新鲜菜，用玻璃瓶子装好，偷偷塞在小玉课桌底下。

除了菜，他还在小玉的课桌下塞过护手霜，手套，围巾，甚至有次还塞了两双袜子。因为一次无意中，他看到小玉的袜子有个破洞。

一有时间，他都瞒着小玉，以同学身份来帮奶奶干活。奶奶眼晴不太好使，但每次他来，都能老远认出。小玉问起时，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06

三载同窗，倏然而过。王斌成绩始终在中下游徘徊，眼看考大学无望，王爸托关系让他去当兵。

王斌从小就向往军营生活，终于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了，他的内心欢呼雀跃。可是一想到要离开小玉，心莫名难受得历害。

不行，一定要向她表明心迹，不然会后悔一辈子。王斌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上课时，小玉在桌底下发现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落款是：王斌。

小玉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着，明亮的眼晴蒙上了一层雾气。这一刻她盼了好久，终于等到他表白了。

其实，聪明如她，早就知道课桌底下的秘密。那一次周日，她故意骗奶奶要去学校复习，躲在屋后看见王斌有说有笑地帮奶奶干活……

他的温暖，早就融化了她心里的坚冰。

一个是帅气温情的翩翩少年郎，一个是温婉秀气的美少女。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人间无数。

那片桃花树下，王斌靠在单车上，等着心爱的姑娘。

远远地，她来了。一身白裙，衬着菲红地脸，美的不象话。

他们站在树下，她刚刚齐他耳朵，抬起头来，一片娇羞。他拉起她的手：等我，好吗？

她双目含情，不说话，轻轻点头。

07

不久，小玉以优异成绩考取了省师范大学，跳出农门，成为一名大学生。王斌在军营也不甘示弱，挥洒汗水，一举考取了军校。

一双小情侣，两地相思，鸿书往来，为了他们的美好将来，互相激励着，互相努力着。

毕业后，小玉因为要照顾奶奶，就申请回家乡镇中学教书。

几年军营生活后，王斌却面临着人生的重大选择。鉴于他在部队的表现，继续留在部队前途一片光明，提干更是不在话下。可是小玉怎么办，奶奶又怎么办。小玉是不可能丢下奶奶不管的呀。

思虑再三，他瞒着父母偷偷向部队写了退伍申请。领导找他反复谈话，让他不要沉迷于儿女情长，要以大局和自己的前途为重。

父亲千里迢迢赶到部队，苦苦哀求他。王斌不为所动。为了小玉，他什么也顾不了啦。

小玉知晓这一切的时候，王斌已卷着铺盖回到了家乡。她捶打着王斌的胸膛哭道："我不能毁了你的前途呀！"

他一把搅过小玉，紧紧地抱着。"我的前途就是永远和你在一起。"

通过大伯帮忙，他退伍后进了水利部门工作。王斌为人热情勤垦，工作勤奋，吃苦耐劳，很快就得到领导器重。后来又请调到下属的水库管理所工作，只因离小玉家近。

那个百花盛开，桃红柳绿的季节，小玉成了幸福新娘。有情人儿天不负，他们把日子过成了诗。

奶奶走得时候一脸安祥，脸带笑意。她老人家最牵挂地宝贝孙女，何其有幸，能遇上王斌这样情深意重地男子，她终于可以放心地含笑九泉了。

08

莫非是老天爷嫉妒人间太美好。故意降下这样一场暴雨，一场洪灾。有多少人要为此付出惨痛代价。

小玉依偎在王斌的肩头，抚摸着他英俊消瘦的脸，轻声道："斌哥，要不是为了我，你现在已经是营长或团长了吧，至少也不会吃这样的苦，是我连累你了。"

"傻丫头，你又来了。快当妈的人了，还这样多愁善感。"王斌在抱着她的手上又加了点力道。"我这一生，只想和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小玉幸福地闭上眼晴，有夫如此，此生何求。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呀，象你一样漂亮。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婉瑜，宛如美玉。"

"好，你等下。"小玉突然挣脱了他的怀抱，三步并两步跑到画架前。给未完的画作又添上了几笔。

如岱的青山苍翠下，一汪蓝幽幽的湖水。农舍，小船，石子，远山。草长茑飞里，男人女人牵着小玉刚添上去的女孩。一幅山高水远，一幅幸福流盼。这不正是他们一家吗。

这幅画名叫《幸福》。

09

"斌斌，快回来，小玉要生了。"正在坝上巡查的王斌，接到爸爸电话时，顿时惊呆了，手一哆嗦，电话掉在地上。反应过来，他疯了一样往家跑去。

村长赶紧给留守的村民交待了一下，带上小查，开着那辆皮卡，追了过去。

小院里，已来了不少帮忙的人。接生婆和村卫生所的医生已赶到了。镇医院已被水淹，医生也正在赶来的路上。

阵阵惨叫声传来，王斌心如刀割一般难受。他快步走向二楼，门口被接生婆拦住："女人生孩子，你不要进去。"王斌哪里能忍，一掀门帘冲进房间。

小玉惨白着一张脸，疼痛使她的五官都变了形。王斌上前紧紧地抱着她的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仿佛只要一松手，小玉就会飞走。如果可以，他愿意替她受这苦痛。

"不好，孩子太大，没办法自然生出来。"接生婆惊慌失措道。房间的人都吓傻了。正好镇医院的两位医生赶到了。王斌扑嗵一下跪在医生面前，央求道："快，救救她……"

医生检查后爱莫能助地摇摇头，这种难产，手术是唯一的办法。可是，镇医院被淹了，通往县医院的路也被淹了，能怎么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小玉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额头上，眉毛拧作一团，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嗓音早已沙哑，手上青筋暴起，指甲嵌入王斌的肉里。

"斌哥，……原谅我，……不…能…和…你…共白头了，……你要好好的……"小玉断断续续的说着。

"都走开！"王斌大喊一声，抱起小玉飞奔上车，哭喊着叫村长："快开车，送小玉去医院。"

车子冒着雨飞快地奔驰在路上。王斌抱着小玉，心急如焚，嘶哑着嗓音一个劲催：快点，快点。

县城的路，被一片白茫茫的洪水挡住了。车子不得不停下来。王斌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此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老天爷，为何要如此折磨他的小玉。

"所长，已经电话通知县里了，领导说以最快的速度调冲锋舟来接。"

可是，小玉在他怀里，虚弱地连叫得力气也没有了。她太痛了，也太累了，不要吵，不要吵，她只想静静地睡一觉。

"小玉，坚持住，你不要睡，求你不要睡……你睁开眼晴看看我。"王斌哭喊着拍打她的脸颊。

是斌哥在叫她。小玉努力睁开眼晴，冲斌哥凄然一笑，"斌哥，我要睡了……再……亲亲我……"

王斌俯下身子，吻住了那惨白的唇。慢慢地，慢慢地，那温热变成一片冰冷。

10

冲锋舟到来的时候。王斌抱着身体早已冰冷地小玉，不言不语，雕塑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场的所有人哭成一片。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村长止住悲声："王所，你要节哀啊！"

"送我们回家！"王斌沉声道。

车缓缓停下，院子里早已一片哀恸。王斌抱起小玉，缓步上楼，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他的动作轻柔细致，好象怕弄醒了她一样。

王妈悲伤地不能自持。她抱住儿子放声大哭："孩子，你要想开点啊。"

"我想陪她最后一晚！"

这个凄惨的晚上，他在房内守着小玉，亲人们在房外守着他。

画架前，他不知站了多久，盯着那幅画，脑袋里一片空白。原来，痛到深处是麻木，是没有感觉。

一转头，空气里全是小玉。她单纯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撒娇的样子，她看着他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她说："斌哥，你真坏……"她说："斌哥，你真好……"

那些刻骨铭心的日常，平凡普通的一日三餐，还有那些过往，象一只体形巨大的兽，露出狰狞的利齿，狠狠撕咬着他。每个白天，每个黑夜，让他不能挣扎，也不能呼吸。

思念，象一把小小的匕首，朝着他的心，一刀刀的割去。

一个月后，单位鉴于他抗洪有功，也考虑让他换个环境，把他调回局里任科长。

临走前，他给爸爸劈好了柴，帮妈妈挑了满缸的水。

院墙外，他挥手道别："爸妈，我走了。"

……

两天后，人们在小玉的坟前发现了早已冰凉的他，他穿着新衣，嘴角带笑，怀里紧紧地抱着那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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