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公主朝俪还洛之时,曾去昌陵王府看过夜鹃。时值晚秋,乔枝裸裎参差,黄叶满地积沓,王府的小门隐藏在丛林遮蔽最深处——这是从前她们经常秘密出入的幽衢。
此时从高墙内攀援而出的藤萝已经化作垂挂枯叶的苍老虬枝,勾连着墙外林木同样苍老的枝桠。隐隐看到墙内荆棘参天,昏黑的天空下不辨纹理,只有如浓墨钩画的狰狞影迹。
朝俪记得那个时候,从这门进入府内,穿过的是一条长长的玫瑰花径。花树高过人头顶,一路上盛放的花朵是洒遍了翠叶从中的火齐珠,浓烈的颜色与浓烈的气息燃烧一样生生不息。那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嫣红的花海二十年后会变成焦黑的荆丛。
青苔从黄叶铺陈的边缘一直蔓延到门前,走近才看清门锁早已锈蛀,轻轻一触就散架摔落。只是这朽坏的木门后也上了锁,并不能被推开,犹应了几声吱呀。
她又推了几下,门后之锁反倒显得十分坚固,在两扇门狭开一道足可窥望的缝隙后便不肯退让。正当朝俪犹豫有无敲门必要时,另一端传来脚步声。“谁在外面?”
旋即她看到狭缝间一道白色的身影遮挡了原本视线中墨黑的荆丛。
这门的锁内外有两把,配对的钥匙也是两把,外锁钥匙在朝俪手中,内锁钥匙在夜鹃手中。二十年前的内锁通常开着,为的是朝俪来了以后打开外锁就能直接进去,直到她上一次进入这门,仅凭自己手中的钥匙依然通行无阻。
她自然不知内锁是何时上的。也许是她们分手后不久,也许是后来夜鹃迁往汉阳,也许是夜鹃被征还以后断绝人事。不过,内锁钥匙的主人此刻就站在这里,和朝俪一门之隔的地方:“原来是你。”
她一身雪白的衣袍,在昏黑的背景下显得身形明亮高大。朝俪记得她从前不喜欢白色衣饰,而上一次见到她正是两年前她刚刚还洛,也是这么一身素服,和年少时好尚精致大不相同。当时朝俪问过她为什么突然穿成这样,她只说了“服丧”二字,便不再多言。如今再看到她这副打扮,朝俪不禁心中一凛。
“不想你现在会来……可有什么事吗?”
“没事。”见对方暂时没有打开内锁的意图,朝俪试探道,“可以把门打开吗?”
夜鹃没有取钥匙的动作,反而伸手抓住面前的铁锁,用力扭了几下。锁是新的,就算用尽极限的力气也不可能扭断。
“钥匙不在你身上吗?”朝俪觉得她行为古怪。
“不在。这是今春新换的,上锁以后钥匙便丢掉了。”夜鹃挣扎无果后看起来有些丧气,手上用力渐松下来。
“丢到哪儿了?”
夜鹃听了却轻笑一声,我说了难道你会去找吗?“当时随手扔的,也不知道落在里面还是外面。”
朝俪向周围看了看,墙内她进不去,即便进去了,落在密密麻麻的荆棘中间的小物件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而墙外一片黄叶铺地,黄叶下腐叶湿苔……无奈,她将左手伸进门去摸索,夜鹃见状双手退让开锁孔的位置,牵她手过去。找定位置之后,朝俪右手拔下头上簪子,从门缝中送入,对着锁孔去撬。然而银簪粗过门锁孔径,丝毫不能插进去,加之朝俪双手由狭缝伸入,因活动空间限制着力失当,几番摆弄下银簪竟弯折成扭曲的形状,而她自己头上勉强支撑发髻的巾帼也在剧烈的摇晃下掉落肩头,发丝随着滑下来。
夜鹃也取下自己的簪子。她头上原本除了这一根簪没有穿戴任何发冠,拔下簪子的时候头发便也垂落。这是根更加粗大僵硬的木簪,希望还不如弯折的银簪大。
夜鹃持簪去撬锁孔的动作,倒更像用蛮力戳毁它。最后被掐进铁锁的木质簪尖,承受不住另一头的猛烈摇晃,从中间段成了两截。
断簪从夜鹃手中掉到地上。她颓然坐在地上沉默不语。朝俪看了看她,也在门外青苔上坐下,背倚朽木门。
“别坐。地上冷,树林里有瘴气,快起来。”从门里传来。
朝俪并不起身,而侧头朝向门隙:“你也起来。”
“不。我想就这样待一会儿。”
朝俪也是一样。各自散着头发,靠着同一扇门的两侧坐在地上,沉默无言。乔木高高的枝头残余着的枯叶,一片片飘落,有的落在她们不远处的地面上,有的被寒风送到视野外不知何处,轻盈,孤寂,来去悄无声息,像曾经聚散无常的欢爱。
二十年前的欢爱,就是由现今这个紧锁的小门打开。玫瑰花海的尽头是精丽的寝堂。她们在那里初尝禁果。也是在那里,完事以后夜鹃将镶嵌着玫瑰珠的约指戴在朝俪手上。
“好重……”
“不好看吗?还是你不喜欢?”
“好看啊……”
“那就是你不喜欢?”
“没有……为什么给我戴?”
“致我殷勤。”她说着把朝俪戴着约指的手拳握回去,推回对方怀里,微笑很幸福很满足。
她回身接过侍女端来食物的托盘,亲手放到榻上案几。那时的夜鹃真是个孩子,尝到欢爱的甜蜜滋味,笑得那么清澈剔透,连将食物放入口中抿嘴咀嚼之时也压抑不住微微上翘的嘴角。
她两眼撇了一下对面那只手上红色闪烁的玫瑰珠,嘴角深深钩了一瞬间,转而目光移开,眼帘低垂,专心进食。
虽然初涉世情,但聪明细心的小昌陵仙娥很快就琢磨清了朝俪的偏好习惯,静静给她碗里夹她喜欢吃的菜,然后望向对面一眼探察对面的神情。往往目光碰撞,她们又各自低头,各怀所想。
朝俪看来,她哪里是在殷勤讨好密约的恋人,她的一举一动分明与她身上所有的美善同来,她本该是这样优雅从容,降下雨露甘泽的。
第二次做完后夜鹃不知从何处搬来一箱子的珠玉衣饰,要朝俪一件一件试穿。
她上了瘾似的,将各色物件一件一件到披挂朝俪身上,不合适的,撇撇嘴然后再换,合适的,就拉朝俪站起来抬手或是转身给他看。轻质的罗纱在微风下时而充盈飘扬时而熨帖垂落,罗纱后恋人的容颜清晰交替朦胧,双目如天河中明灭的星光。夜鹃踏起她们少时一起学习过的舞步,朝俪会意旋而起舞。手边没有可用的器乐,只有迎送杂佩泠泠的微风,催动腰间几幅清江翩翩漂流,在舞步的节奏声中起起伏伏,自由,骄矜。
如果很眼熟就对了。这是旧文性转百合的结果……这个故事里,朝俪只是朝俪,夜鹃只是夜鹃。如果脑补xxx和xxx当然可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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