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意渐浓。
微冷的风自北向南吹遍了满城金黄,各处枫树的头上变得稀疏,枫叶自然飘落,一片一片地铺满镇上的每条街巷,无人打扫。
自然不是镇里没有环卫工。
作为一个地处偏远的旅游小镇,镇上又没有什么看得过去的景点,除了枫树还是枫树。
一棵枫树固然没有价值,不过当枫树多得布满全城,让小镇看上去像是穿着黄色衣裳一般时,价值便大了。
这个一无所有的小镇主要收入来源便是每年秋季这个奇特的景色。因此为了使小镇不失梦幻——不丢掉赚钱的东西,管理小镇的镇长便禁止小镇上的所有人打扫枫叶。
日落时分。
小镇最南边的一个砖瓦房里,白云坐在木窗前,用手缝纫着一件烂到不行的花边连衣裙。
他的手指异常灵活,一只手把衣服稳稳地压在桌上,一只手熟练的将针一针针有节奏地,精准地穿插在需要缝合的地方。
此时夕阳已经红了半边天,美得一发不可收拾。
当白云手上的针尾的线条用完之时,他长呼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自言自语:
“这个月的衣物总算是缝完了。”
他放下针头,从身旁拿过一个缝有白色云朵的书包,书包里装的是一大把零钱。
“这个月缝的三百件衣物,再加上刚才王阿姨的那件连衣裙,总共有将近九百多的钱,刚好够还林叔了。”白云把数好的零钱整齐的又放进包内。
夕阳快要沉山,半边天的红渐渐变淡,仅剩的余晖透过复杂交错的枫树枝干,星星点点地落在窗前白云的身上,照亮了他额前未擦干的汗珠,照亮了他那张清秀疲惫的脸。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枯燥无味的生活啊。”白云木然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怔怔发呆。
“喵~”突然,木窗翻进了一只灰色斑点狸猫,狸猫嘴里还叼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怎么现在才回来?”白云回过神来,拿过了塑料袋,看了一眼,
“几个还没烂的苹果,嗯,明早可以吃点水果了,二草真棒。”
白云温柔的揉了揉二草的脑袋,把它举过头顶,笑着说。
二草是白云九岁的时候,在一个草丛里捡到的,因为那时正是二月初,所以就给它取名叫二草。
二草陪了孤独的白云八年。
“待会我要出去一趟,你就在家等我不要乱跑哦。”
白云放下二草,从窗前抽屉里拿出了半截蜡烛,用火柴点上,便背上书包出了门,二草则懒散地蜷缩在温暖的蜡烛旁。
窗内烛光泛滥,窗外小镇的大道灯火通明。
二.
“咚咚咚……”白云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此时夕阳已落,取而代之的是无边黑色的点点星辰。
白云耐心的又敲了三下,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开了。
“谁啊?”在白云眼前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白云口中的王阿姨,身材臃肿,嘴唇颇厚。
“哟,是你小子啊,怎么,衣服缝好了?”当王阿姨发现敲门的的人是白云时,原本不耐烦的脸更是皱成了一团。
白云点了点头,把手中的连衣裙递给了她。
王阿姨一把抢过,凑在眼前检查有没有缝漏的地方。
“不错不错。”王阿姨看完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便准备回屋关门。
“五元。”白云突然说。
“邻里邻居的,还收钱啊,”王阿姨的脸拉了下来,“多少钱来着?”
“五元。”白云面不改色。
“不能便宜点吗?”
“不能。”
“真抠。”王阿姨撇了撇嘴,极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五张褶皱的纸币,甩给了白云。
“砰!”随着沉重的关门声,一切归于安静。
晚风吹起地面的枫叶,吹散了丢来的五张纸币,混合着,系数落在白云脚边。
白云没有说话,半蹲着刨开脚边的枫叶,从泥土里捡出了那五张纸币。
王阿姨对白云的态度并没有使他的内心有多少波澜,小镇的人大都这么对他,这么多年来没有变过,要不是以前白云看他爸也遭人厌恶,不然他都会以为自己本该被别人如此对待。
黑夜如墨,小镇依旧亮黄。
小镇并不大,唯一的主干道连接北南。居民楼沿大道周边而立。
此刻已然有些晚了,大道上竟没有多少人。
“程曦,你说我们只有几周的练习时间,到时候能唱好吗?”
大道上,靠右边,一个女孩对她身旁的人抱怨道,
“我也不知道我爸怎么想的,非要我参加镇上的歌唱比赛,说什么是为了促进小镇的的旅游发展。害得我连美发美甲的时间都没有了呢。”
“我才惨哇,刚回来两个月就参加这玩意儿,小镇我还没逛完哩。”
那个叫程曦的女孩哭丧着脸,灯光照清了她的苦相,尽管皱着眉,却还是可爱到和她帆布包上的小奶猫相配。
程曦愤愤地跳起身来,从头顶扯下几片枫叶。
“镇长可是严明禁止不能乱碰枫叶的,小心你爸知道后会打你屁股哟,哈哈哈……”
女孩嬉笑着对程曦说。
“要你管。”程曦瞪了一眼女孩,便上前想要挠她痒痒。
“哈哈,不要,痒……”
说着说着,两女孩便追闹了起来。
大道两旁的枫树相对而立,十米一棵,复古街灯倚于每棵枫树下,泛着昏黄,照亮了大道,却照不清灯后的枫树。
“挠我痒痒还想跑?”
程曦沿着枫树奔跑,时不时往身后看一眼,和她同伴而行女孩正在追逐她。
不经意间,程曦身旁枫树树干上的棱角勾住了她的帆布包。
只听“吱啦”一声,帆布包上的小奶猫被挂烂,撕开一道长口,白色钢笔被拉飞出去,落在了程曦前方几米处一男孩的脚边。
男孩一米七二左右的身高,穿着洗的发白的格子衬衣,背着一个绣有白色云朵图案的破旧斜挎包。
男孩看着飞来的钢笔,愣了愣,便勾腰把笔捡起准备还给程曦。
“臭小子,把笔拿来!”
后面赶来的女孩却先程曦一步伸手,一把把钢笔抢了过来,顺带着用她那精修过的美甲抓伤了男孩的食指。
男孩看着自己左手食指溢出的鲜血,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若雨!”程曦看着她身旁的女孩,对她的态度有些不解。
“待会再给你说,”若雨把程曦往身边拉了拉,然后转身对男孩继续恶狠狠地叫道,
“还不快滚,信不信明天我找人揍你!”
此时,她像极了一条恶犬。
男孩沉默地看了若雨一眼,随即便从程曦身边而过。
程曦闻到了男孩身上淡淡的肥皂味。
若雨看着男孩离去,松了口气,对着程曦说:
“你刚回镇里没多久,所以不知道他。他可是我们镇上出了名的赖子,我听别人说,他才十七岁,就欠一屁股债,在镇上名声一点都不好,像这种人,不对他凶点,大半夜的,指不定干出什么坏事呢。”
“他叫什么名字?”程曦突然问道。
“白云。”若雨说。
“白云么,名字还真是好听呢……”
程曦望着渐渐远去的白云的背影,轻声自语。
夜色如墨,小镇依旧亮黄。
晚风吹乱了白云的头发,吹得他的食指有些生疼。
刚才若雨的声音不小,她说的话白云全部听到了。
白云勾着头走着,眼神有些落寞。
他很少露出这种眼神,不知道今天怎么了,白云没有忍住。
他从斜挎包里拿出了一根廉价的烟,用火柴点燃,猛吸一口吐出的浓烟,朝着街灯飘去,随风而逝。灯光把白云的影子拉的很长。
就像若雨说的,他也才十七岁。
夜晚的风很大,孤独的人总是很晚回家。
三.
今天的小镇格外热闹。
从早上开始,小镇中心的广场便是熙熙攘攘的一片,一直到太阳快要落下,人还是没有丝毫减少。
广场中间是几天前就搭建好的巨大舞台,上面有钢丝,火圈,还有单轮车。
“我就说嘛,今天晚上会有马戏团在广场上演出,你还不信。”
舞台周边的人群中,若雨对程曦说。
“好吧,不过不就是一场马戏团表演嘛,用得着这么多人来看?”
程曦背着昨晚被划烂的帆布包,说道。
“像你这种大城市来的人,肯定觉得马戏团表演没啥好看的。小镇第一次来马戏团,对镇上的人来说是件稀奇的事。”若雨调侃道。
程曦翻了翻白眼:“我把帆布包拿去补好,待会再来找你。”
说完,程曦便转身朝大道走,不经意间瞟到了广场中央舞台的后方……
小镇最南方,白云一如既往的坐在窗边缝着衣物,眼神不时看向窗外,有些心不在焉。
“太阳都快落了,二草怎么还没回来。”白云扭头看了看身后墙面的老式挂钟,心里有些不安。
二草每天白天都会出门,会沿着大道一路往北走,大道边每隔十几米就有一个垃圾箱,二草会在这些垃圾箱里翻东西,找到能吃的就会带回家,在太阳落山之前。
可今天到点了,它却还没回家。
屋里有些安静,只有挂钟有规律的“滴答”响着。
白云坐不住了,他丢下衣物,慌忙跑出了门。
又是夜,今天的天比昨天的还要黑,时间并不晚,大道上却也少有人在。
“二草,二草…”白云边跑边喊着,他已经找了很长的路,依旧没有找到那只叫二草的灰色斑点狸猫。
汗水打湿了白云的衣裳,晚风吹的他后背有些发凉,因叫喊过度,他的声音变得嘶哑。
白云彻底没了力气,他一把瘫坐在街灯下,头埋在双腿之间。
像是丢掉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此时的白云有点想哭。
“你在找它么?”
突然他耳边传来一阵女声。
白云猛的抬起头,看见前方站着一个女孩。
女孩穿着一件干净的卫衣,头发有些凌乱,斜挎着被划烂的帆布包,温柔的抱着一只猫。
晚风吹起女孩的头发,白云看清了女孩的脸,赫然是之前的程曦。
“如果你不是在找人的话,应该就是在找它了。”程曦看了看二草脖子上的猫牌,说道,
“我是在马戏团的后面看到它的,它在偷马戏团里猴子的玉米,被一群猴子追着打,我看它那么可爱有些不忍心,便把它从中带了出来。”说完,程曦便把二草递给了白云。
白云心疼的抚摸着二草的伤口,灯光下,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对了,我叫程曦,昨天的事我代我朋友给你道个歉。”程曦对白云说道。
白云看着程曦,心里有些意外。镇上没人给他道过谦,她是第一个。
“嗯,没事,我看你的包被划烂了,我帮你缝好吧。”
“你会缝衣服?”程曦眼神发亮,
“那太好了,我刚回镇上,正愁不知道去哪里把我的帆布包缝好呢。那就麻烦你咯。”
“你救了二草,我帮你缝包没什么,我不喜欢欠别人。”白云说。
这次轮到程曦意外了,她感觉眼前满眼只有二草的清秀少年跟若雨所说的有些不同。
“明天一早就来拿帆布包,小镇最南边,到时候你会知道哪个是我的房子,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白云说完,转身离开。
“我要缝一个跟你包包上面那个一样的白云!”
程曦朝着白云背影喊道。
“喵~”回答她的,是二草的猫叫。
四.
清晨,太阳初升。
特别是秋季,满处枫树的小镇雾影朦胧。第一缕淡金色的阳光照不透小镇,勉强和着雾气,让小镇看上去像是带有童话般的梦幻。
程曦缓慢地走在大道上,没了街灯的指引照亮,她有些看不清路。
因为时间太早的缘故,镇上的人大多都还没起床,作为一个典型的夜猫子,程曦能起这么早也算是个奇迹了。
“按照那家伙说的,应该再走一段就快到了吧。”
程曦打着哈欠,琢磨着白云昨晚说的话。
小镇的楼房分布成两极化,百分之九十的楼房集中在小镇北方,剩下的百分之十,则散落在小镇南方,而这两地由大道连接。
此时程曦已身处小镇的最南边。
程曦老远就看见了一座烟囱塔,可那种烟囱塔在前方的一片枫树林里,伴着雾气若影若现。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那家伙的家再穷也不可能会在前面的枫树林子里,左边有一些房屋,应该就是在那边才对。”
程曦有气无力的分析道,她有些后悔没让白云把帆布包直接送到她家去。
白云这里。
他像以前那样坐在窗边,因为大雾挡住阳光的缘故,白云只好点燃一根蜡烛才能勉强在昏暗的小屋里看清帆布包并且认真地缝纫。
二草懒散地趴在白云脚边,它的小腿绑着一层厚厚的绷带,因为昨天受伤的原因,今天二草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白天出门,当然白云也不会让它再出去,除非伤好了。
“嘿!”
突然的一声,把正在想事的白云吓得一哆嗦,二草也被吓得惊叫一声,连忙一瘸一拐地跳到了白云身上。
“咯咯咯咯,我就知道是这里。”
窗外慢慢探出了程曦的脑袋,像是阴谋得逞一般,她看着白云狼狈的样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烛光的照耀下,程曦咧嘴大笑的样子有些可爱。
“你怎么来这么早?”白云皱着眉看着程曦,显然他还没有缓过神来。
“不是你叫我来这么早嘛,”程曦轻轻一跃便翻进了白云的屋里,
“话说,你家也太穷了点吧。”当程曦看清了白云的屋时,不由得有些惊奇。
白云的家可谓是真正的家徒四壁,一个破旧挂钟,一张不大的床,还有一张缝衣服用的桌子,便再无他物。
“家里没有凳子,你就坐我床上吧。”白云没有在意程曦的话,认真地缝纫着帆布包。
程曦走了一路也确实累了,便没再客气,一屁股坐在床上,顺手还把窝在白云腿上的二草抱了过去。
白云床上的味道跟白云身上的味道一样,都是淡淡的清香肥皂味。程曦又想起了前天晚上若雨说的话。
“我听别人说,你欠了小镇上很多人的钱?”
“嗯。”
“为什么?”
“不为什么。”白云淡淡地答道。
程曦看着白云那微驼的背影,她并不相信白云说的这个原因,但白云不想说,程曦索性也没有再问下去。
时间随着破旧挂钟的响声慢慢过去,屋里的蜡烛也渐渐燃完,窗外的大雾全部散开,只留下了金灿灿的阳光,枫叶缓缓飘落,有几片载着依稀落下的阳光飘在了木窗之上。
此刻,一切都显得如此静谧。
看着窗外无处不在的美景,程曦来了兴致,轻声唱起歌来:
“你走在雾中风沙迷眼
期待长路漫漫故人已远
时间了却世俗艰辛
可否如愿
窗外无声
只有安静的城
你走后这里一切安好
远方的你是否依旧飘摇
归途如十万残荷
思念如歌
芦苇漫过
从未输给生活
……”
程曦微闭着眼,声音空灵。
白云早已缝好帆布包,认真听完了程曦的清唱,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颤动。
“真好听。”他轻声说。
“是么,谢谢。”
此时晨光照在程曦的脸上,她有些腼腆,仅露微微一笑。
白云注视着程曦,看的有些呆了,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微红着脸。
“没想到小镇南边如此安静,正适合我练习唱歌呢。”
程曦很满意这边的环境,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动着大眼睛,笑嘻嘻地对白云说,
“白云,答应我一件事呗,我参加了小镇上的歌唱比赛,虽是被迫参加,但我还是挺在乎想唱好的,所以这些天我每天下午都会去练钢琴。从明天开始以后钢琴练完我就来你这里练唱歌好不好?”
“我们并不熟。”白云习惯性地皱了皱眉。
“哎呀,以后就会熟了。”程曦眨巴着眼,目光满是期待地注视着白云。
白云没有看她的眼睛,也没有说话。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咯,咯咯咯。”
程曦撇嘴嬉笑,还没等白云拒绝,她就从白云桌上拿过缝好的帆布包,迅速翻出木窗,小跑走远。
“我走啦,下次我会带愈合伤口的药给你作为补偿的。”
程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白云淡淡地看着程曦渐远的背影,心里有点不平静。
“算了,她要来就来吧,只要不打扰我缝衣服就好。”白云对着床边的二草说。
二草却是没有理会白云,自顾自地蜷缩在床上,无力地叫着。
五.
昨天过后,程曦竟真像她说的那样,每天下午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就会往白云的家里跑,挎着白云给她缝有白色云朵的帆布包,从窗子翻进屋内。
在这几天里,程曦却并不怎么练习唱歌,更多的是和白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程曦说的最多的便是,
“白云,你就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欠小镇上的人那么多钱嘛。”
“白云,为什么你家里只有你跟二草,你爸妈呢?”
“白云,二草是怎么来的?”
“白云,你到底有没有涂我给你带的药呀,怎么食指的伤口还没愈合?”
“白云,你一天天的都吃的些什么啊?怎么看着一天比一天瘦?”
……
每次程曦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白云都只是笑着敷衍她。
这么多年来,白云第一次对别人笑,二草不算。
当然程曦是不知道的。
几天下来,程曦已经跟白云很熟了,白云也习惯了程曦每天都来。
时间过得很快,距离程曦比赛的日子越来越近,程曦在白云家呆的日子也越来越少。
比赛前一天。
程曦依然像以往一样熟练地从木窗外面翻进屋内,她本以为会听到白云熟悉的声音说 “来了”,可今天并没有。
“咦,人呢?”
程曦四下观望,却只看见了二草病殃殃似的蜷缩在床上,不见白云人影。
“二草,你家白云跑哪里去啦?”程曦来到床边,轻轻地揉着二草的脑袋说道。
可今天二草没有像以往那样搭理她,只是微咪着眼,不动丝毫。
“二草,这几天都没见你下床过,小腿的伤理应来说早就该好的,可是现在还是不能动弹,是不是身体出问题了?不行,明天得叫白云带你去看看医生。”程曦见二草无力的样子,心里有些担心。
程曦没再逗弄二草,她起身坐在了窗前,坐在了白云缝衣服的位置,心不在焉地练习着明天要演出的歌曲,像白云等她那样等着白云。
“你怎么坐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白云终于回来了,他站在木窗前,看着窗内练歌练的快要睡着的程曦,皱着眉说道。白云手里拿着一袋子药,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灯光的原因,白云的脸看上去有些苍白。
“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和二草一直都在等你回家呢。”
程曦迷糊地看着窗外的白云,嘀咕道。
这句话让白云一下愣在原地,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波动了一下,猛然一震,他看着程曦有些可爱的脸庞,突然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
但他控制住了。
“这几天二草都不怎么吃东西,也没精神,我想它应该是感冒了,就出去给它买了点药。”白云说。
今天的夕阳跟以往有些不同,格外亮堂,染红了半边天。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白云突然对程曦说。
烟囱塔坐落于白云家前方的枫树林里,是小镇最高的建筑,荒废多年,没人来过。
白云拉着程曦的手一路小跑,经过了几棵老枫树,和一条满是枫叶两边是栅栏的小道,终于抵达了烟囱塔底。
烟囱塔由黄砖砌成,一条长长的有些生锈的铁梯围绕着烟囱塔身,一圈一圈直达塔顶。
白云二话不说便把程曦拉上了塔顶。
塔顶很小刚好能容纳两个人。
此时夕阳渐落,余光却依旧能够笼罩小镇,微风携带金光像是从天而来,吹散了天边被染红的白云,吹亮了满城楼房的红歇屋顶,吹向了白云和程曦。
“喂……”
程曦朝着天边大声喊着,回音四起。
“没想到,俯视下的小镇这么唯美!”程曦兴奋的小脸通红,摇着白云的衣裳,大声说道。
白云没有程曦那么激动,他微笑地看着程曦,随即点了一根烟,猛吸一口,浓烟呼出消散于红光之中。
“以前怎么没看到你在家里抽烟?”
程曦看着白云,有些诧异。
“家里有二草,抽烟对它身体不好。”白云说。
“你对二草真好。”
“二草对我来说特别重要,这么多年里,只有它一直陪着我。”
白云看着夕阳,又吸了一口烟然后对程曦说道,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的身世嘛,正好明天你就要比赛了,我现在告诉你,就提前当做你比赛成功的奖励好了。”
白云顿了顿,才说,
“我是被世界遗弃的人。我爸以前是个赌鬼,到处欠钱,我妈忍不了我爸便跟着别人跑了,那个时候我才两岁,我跟我爸生活在一起,他每天都会打我骂我。他还教我缝衣服,等我学会了好给他挣钱供他打牌,到九岁时我已经会很熟练的缝纫衣物了,那个时候,我爸被人开车撞死,也是那个时候,我捡到了二草。我爸死了可他的钱还没还完,作为他的儿子,只好帮他还钱,一还就是七年。”
白云一口气说完,但却并没有表露太多的情感,就好像是在复述一件别人家的事一样,眼神淡漠。
程曦安静地听白云讲完,没有说话。
她就知道白云不会是别人口中的那样。
此时夕阳快要沉山,余光的红渐渐变淡,轻柔的地撒在白云身上,程曦突然发现眼前的少年原来满眼都是沧桑。
程曦目光变得柔和,在白云耳边说道,
“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在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一个人。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一句话,张爱玲说的。”
“什么意思?”白云扭头注视着程曦的双眼。
“喜欢你啦,笨蛋。”程曦目不转睛地看着白云的眼睛,轻声说道。
岁月迢迢,一眼便是一生。
程曦踮起脚尖,柔软的小嘴在白云脸上点了一下。
白云完全愣住了,脑子一片空白,耳根通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程曦已在塔下。
“白云,明天晚上我要在镇上的体育馆比赛,喏,你手里有我给的两百元钱,买票钱,明天我等着你,你一定要来呀!”
程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白云愣愣地看着手中不知何时多的两百块钱,嘴角突然有了咸味。
夕阳沉山,星辰一片。
他快要结束这枯燥无味的生活了,可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他竟然不想再要孤独。
六.
转眼便是第二天。
“妈,爸去哪了?怎么从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程曦吃过晚饭,准备去参加比赛,想着希望老爸送她一程,结果一天都没见着人影。
“小镇上出了点事,你爸作为镇长要亲自去一趟。”程曦妈妈边洗碗边说道。
“什么大事还要让老爸亲自出马呀?”程曦有些不满。
“听说是小镇南边死人了。哎呀,你就甭问怎么多啦,快走吧,不然比赛可就要迟到了。”程曦她妈说道。
“好吧。”
不知道为什么,当老妈说起小镇南边的时候,程曦想起了白云。
不是现在想起,是自从昨天开始满脑子就一直是白云。
程曦呼了口气,一想到今晚上能见到白云,她心里就开心的不行。
想到这里,程曦急忙出门,把邻居若雨叫上,便一起前往体育馆。
小镇的夜晚似乎一直都来的很快,不一会,天便黑了。
程曦站在体育馆门口,期待着一个身影的出现,可当她看遍了所有来客的人,都没有看见白云。
比赛即将开始,程曦不得不回到体育馆内,参加比赛。
程曦有些失望,不过她想的最多的还是:
程曦没来一定有事,肯定是带着二草去看病了。
就这样,程曦敷衍的把歌唱完,便离开了体育馆。
她想要去找白云。可是不幸的事,天空下起了暴雨,大道上的枫叶被淋的稀烂,寸步难行。
程曦只好索性回到体育馆内。
她想的是明天再去找白云。
大雨磅礴,带有闪电。
小镇原本应该是最安静的南边,此时却是车灯闪烁人影交错。
“请周边居民立刻收拾行李撤离,政府会为你们重新分配新的住房,这里已被确定为流感区,接下来将会封锁此地,请周边居民立刻收拾行李撤离……”
雨中,一个穿着雨衣的男人喊着喇叭正在疏散这里的居民,他的背后是几辆消防警车。
雨下整夜,不停不休。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程曦早早地便起床出门,往白云家方向走去。
她一晚没睡,就是为了等到第二天去找白云,她要问问清楚白云,为什么昨天没来。
今天的小镇有些奇怪,程曦总是听到人们在讨论瘟疫的事情。
“你听说了吗,前阵子来我们小镇的那个马戏团,里面的猴子有瘟疫!”
街边一老头子对着旁人说道,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听别人说,上次马戏团表演之前,有人看见那群猴子追打一只猫,那只猫被抓伤之后,也得了瘟疫。”
“那是谁家的猫啊?”旁人问这老头。
“你们猜猜是谁家的,”那个老头卖了个关子
随即大声说道,
“是小镇南边白家那小子!哼哼,他爸以前欠钱一片没有还清便死了,死了之后没还完的钱怎么办?当然是他那儿子来换,他儿子还了八年还是没还清,结果昨天就那么死了,唉,可怜老李啊,他家的钱那小子还没还上呢,看来以后恐怕是没人再来还钱啰。”
“那老林,你的钱那小子还了吗?”旁人问这老头。
“哈哈哈,幸好在前几天就还给我了。”这姓林的老头哈哈大笑,颇为得意。
程曦站在一旁听完了他们的对话。
她此刻已经面无血色。
二草是程曦救的,白云的身世程曦也知道,这老头说的很对,程曦即便不相信,也反驳不出话来。
程曦强忍着心痛,咬着牙往白云家跑去,她发了疯似的奔跑,她还是想亲口让白云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是等她的跑过去才发现,等她的不是白云那亮着烛光的小屋,而是一条冰冷的封锁线和一群警察。
“姑娘,请不要靠近这里,这里是瘟疫区,待会便会进行火化,请姑娘赶快离去。”一个警察对着程曦说道。
此时的程曦哪还像原来的样子,头发被汗弄的湿乱,脸上精致的妆容也被汗水弄花,因为奔跑过度,一只脚的鞋也跑落了。
程曦却是没有理会警察,安静地站在那里。
她注视着封锁线内的那个小屋,注视着小屋后面枫树林里的那个烟囱塔,回想起白云的脸庞,
突然,她傻痴地唱起一首歌:
“你走在雾中风沙迷眼
期待长路漫漫故人已远
时间了却世俗艰辛
可否如愿
窗外无声
只有安静的城
你走后这里一切安好
远方的你是否依旧飘摇
归途如十万残荷
思念如歌
芦苇漫过
从未输给生活
……”
作者备注(文中歌词出自张智超的《远方与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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