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日子是缓慢的,已是临近新年,大雪不分昼夜地下着,许是这几日天气愈发寒冷,皇位上那位竟染了风寒,元寿宫日日药水不见断,福晖宫那位自是去的勤。殷长乐这日便穿了件竹青色的素色宫袍,绾了个平常发髻,带着宫人侍卫捧了那瓶红梅去了元寿宫。
元寿宫里是寂静的,金色的帏帘遮住了内室,只有丝丝缕缕的龙息香的味道穿过帘幕的缝隙,还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便听到宫人的禀告声,是内廷公公福清的声音。福清正打帘出来,也不过及冠的年纪,却是位极人臣。瞧见殷长乐,狭长的丹凤眼微眯,便弓着身子,轻声问好“如今一日冷过一日,殿下近来可好。”殷长乐望着他暗绯色的内廷宫袍,微微一笑,略略点头,“有劳公公关心,长乐无恙。”
福清便引着殷长乐向元寿宫里殿去,有宫人殷切地打着帘子。入目,那九五至尊的皇帝如今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一般,斜靠在床榻上,面目颓靡,阖着眼。听到声响,略略睁眼,见到殷长乐,只轻轻说了句“你来了。”语气平淡。殷长乐上前行了礼,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见父皇这几日病着,不敢来叨扰,倒是园子里的红梅看着正好,想着折了来,添添喜气,也让父皇好的快些。”
听闻这,顺康帝微微笑着“哪有什么叨扰不叨扰,你我既是父女,就不讲那些虚的,这梅花是你母后生前最喜爱的,就放在那迎窗炕上吧,我瞧着也舒坦。”旁的宫人忙不迭就捧上去了。
“听说前几日贵妃娘娘接了三弟弟去福晖宫住,福晖宫甚为热闹,长乐亦好久没见三弟弟了,倒让长乐羡慕了许久。”貌似一番无关紧要的闲话。
顺康帝蹙起了眉头。“瑜璟住进了福晖宫?朕怎么不知?”抬头,疑惑的眼神看向一旁站着的福清,福清忙说“前几日,贵妃娘娘说,皇上身子欠安,就不拿这等小事来麻烦殿下了。”
“小事?”顺康帝眸色沉沉,轻嗤一笑,便沉思起来。
殷瑜璟身份卑微,不过是宫婢的孩子,才五岁,左不过是他醉酒后的一次错误罢了。一直以来都住在公子殿中,默默无闻。还并未有独立的宫殿。如今他一病,舒贵妃就想抚养三皇子,这安的是什么心,舒家又打得是什么注意。想到这,顺康帝面容愈发阴沉。才想起殷长乐仍在,便强笑着说“快到新年了,书房放了假,你有空就多看看你三弟。”
殷长乐笑着应了。见顺康帝神色恹恹,便起身告退,顺康帝微微点头,便复又阖上眼,继续养神。
送殷长乐出去的是福清,走至门坎处,福清上前轻轻扶了下,“殿下小心台阶。”宽大的袖拢处修长的手指飞快地交接。
“有劳公公了。”殷长乐笑语晏晏,手指紧紧握住一张纸条。
到了无人的地方,殷长乐便匆匆看了,仍旧是熟悉的字体,“蛮族入侵,皇上意以和。”短短一句话,殷长乐敛了笑,神色凛然。一旁相伴的仍旧是苏荷,低低问着“怎么了?”“回去再说。”殷长乐复将纸条收进袖拢,继续走着,脚步却有些紊乱。
长乐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殷长乐坐在迎窗大炕上,小矮桌上是那张纸条,苍劲有力的字迹,完全不像个内侍写的。此时,殷长乐已无心去纠结那些,周旁侍奉的人都已是亲信,苏姑姑小心翼翼的问,“殿下如何?”
“如何?蛮人觊觎我大殷多年,这番举动,野心勃勃。”殷长乐面目沉沉。
一向不多话的孙姑姑此时亦有些急切的模样,“难道皇上的意思是,联姻?”
“正是!”众人听到这,都不免一愣,一想,便都急了,殷长乐年岁正好,若真要联姻,自是最好的人选。
“那殿下准备怎么办?”苏荷面带忧色地问。
“怎么办?呵,公主又不止我一个,想孤去那等蛮夷之地,妄想!孤还未扳倒舒家,还未亲眼见到喻家兴起,怎么甘心!”殷长乐伸手便将黄梨木的矮桌一拍。转头向一旁的苏荷说“去,把顾怀儒给我带来,还有,绝不能让福晖宫的人知道陛下打的什么主意。”
慢慢,殷长乐已是冷静下来,将那纸条捻起,随手放到一旁日夜点着的火烛上,瞬息,便烧成了灰烬。
不时,顾怀儒已来了,一副侍卫装扮,恭敬的向殷长乐行礼,这次是武将的礼数。
殷长乐打量他,几日不见,他变得更加瘦了,只不过身上那股沉郁之气已是消了不少。面容沉静,一双眼只默默的看着地。
“你可知道,蛮族又来了。”殷长乐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桌上的一枝梅花。
顾怀儒有些诧异地抬头,他长期生活在西北,自然经常跟蛮人打交道,“又要开战了么?”“开战?呵,咱们的顺康帝可不是这样想的,万事和为贵嘛!”殷长乐颇为讽刺的说。
顾怀儒一想便知道,“皇上想联姻?那殿下又当如何?”
“孤叫你来便是为了此事,听说如今朝堂上能带兵打仗的除了舒家,便只有那些你父亲昔日留下的旧部了。”
“殿下是想让舒家卷进来?”
“不然呢?让他们白白在一旁看笑话?你自己联系那些旧部罢,怎么做也不用孤教你,你向来聪慧。”殷长乐垂头,看着他。顾怀儒听她像长辈夸赞晚辈似的语气,莫名有些发笑。明明也不过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家,何至于这般老成。
当下,在心底微微叹气。也是,这宫里人人都这般,就连他,也不过如此么?
当下,顾怀儒作了个揖便出去了。
片刻,便有侍儿传来旨意,说皇上让三皇子住进长乐殿。殷长乐并未感到惊讶,不时,顾瑜璟便来了,送他来的却是福清。
福清牵着顾瑜璟的手,修长匀称的十指为他撑着24骨的油纸伞,伞上是泼墨山水画,说不出的和谐。伞柄是朝着顾瑜璟那边斜着的,他面容含笑,有点点雪落在他的发丝。举手投足间,却是儒雅至极。顾瑜璟或是知晓自己并不得宠,在看到殷长乐时,面容有些怯意,身子也微微向福清身后挪着。
终是殷长乐先出声“劳烦公公亲自走一趟。”便又向顾瑜璟招手“璟儿,过来阿姊这来。”笑得极为温婉。顾瑜璟抬头看着福清,福清笑着点点头,小小的人终是松开了手,垂着头安静地走到长乐身旁站着。
福清微微福身,面色依然含笑,让人如沐春风。“这几日雪下得紧,殿下想必也无法出门罢,有三殿下陪着,也有个伴,倒是二公主殿下,听说近日格外爱看戏折子,梨园近日仿佛也要进新人了。”
殷长乐听闻这,面色仿若有疑虞似的看着福清,福清微微笑着,不可闻似的点点头,便作揖说道“三殿下就麻烦公主了,奴婢这就告辞了。”殷长乐微微点头,牵着殷瑜璟看着福清远去,俊逸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
待福清走后,殷长乐便牵着殷瑜璟进了长乐殿,仍在沉思方才福清说的话,云秋忙上前蹲下来牵过殷瑜璟诱似的说:“殿下跟奴婢去看新送来的八哥好不好,还会说话,可好玩了。”到底是个孩子,听闻这,眼睛都亮了似的,却还克制着自己,怯怯的抬头看着殷长乐,殷长乐才反应过来,笑着说“云秋带他去吧,带个暖炉。”待云秋和殷瑜璟都去了旁殿,苏姑姑便说着“何至于福清公公亲自来这一趟,这大冷天的。”
殷长乐并不说话,只低头默默沉思着,蓦地想起什么似的,眼神一亮。
“这一趟来的好啊,福清公公这是给孤支招来了。”殷长乐笑盈盈的抿了一口桌上的雪芽说道。
殷瑜璟就这样住进来长乐殿。
殷瑜璟自小因身份卑微,不及旁的皇子,吃穿用度都不是上好的,如今住进长乐殿里,地龙烧的暖和,膳食精细,宫人又颇为恭谨,终归是小孩子,不过几日便同殷长乐极为亲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