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邱建国耿耿着脖子,连草稿都不打就来这一套,说完,他自己都有点倒不过气了,最后摆摆手示意散会。
我和二助手老曹来到转炉前,他掐着对讲机指挥天车兑半钢,我在操作台摇炉。他还跑过来提醒我:“瑞子,可得加点小心,这要一股烟冒到厂房外面,我就得上监狱办养老去了!”
我有点不耐烦,冲他一仰脖:“快回去看着去吧。”
哪成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话音儿刚落,只听“咣当”一声,天车吊挂的半钢包担在炉口上一下子就脱了勾,紧接着一股铁水就洒到了炉下,最后便是浓烟起,众人仰望了!
当时我傻了,老曹傻了,开25号天车那哥们估计也傻了。
只有许国峰好似火烧屁股的声音从对讲机离传出:“25、25,起板勾哇!起板勾哇!你特么的起板勾哇!”
后来环卫部门的头头儿带着公安部门的人就来了。几名警察在许国峰的指引下,冲过来把我们按住,戴上冰凉的手铐,又被推进了警车。
段长邱建国还在那说呢,“几位同志,我们人手不够,我已经叫下班的人提前上班了,等他们来了,你们再把人带走行不行?”
“你是他们领导?”公安局一个头儿冷冰冰地问。
邱建国莫名其妙地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那你就是间接责任人,甭废话,带走。”
最近几年总搞环保侦查工作,那些环境治理部门的头头工作经验极其丰富,调出监控,又听了一下冒烟经过。就直接把老曹定性为第一责任人,开天车那哥们为第二责任人。而我,因为是兑铁初期发生的事儿,没有动炉,所以免责。不过,幸好我那时没动炉,不然120多吨铁水都洒出来,那场面该是何其壮哉。恐怕我和老曹还有平台上的一干兄弟都得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一起去阎王爷那里报道去了!
回厂后,我荣升为二助手,这顶雷的买卖其实我是真不想干。每月才比炉前工多拿200块的系数钱。你妹的!200块钱就把老曹送进监狱,去找好基友了。扪心自问,打死我也不想去那菊花盛开的地方。
可是后来厂长佟兴国亲自找我谈话,一顿阿谀奉承加甜言蜜语。搞的我当时差点没爱上他。再后来可能是被糖衣炮弹冲昏了头脑,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提心吊胆的日子也就从此开始了。
人员紧缺之下,厂里居然又安排一部分老职工提前内退。不过好在没几天就特招了一批高材生
人员终于满编了,我也有了一个研究生的徒弟,当然他正业是炉前工,开始我还挺引以为豪的。因为厂里有不少领导都是高学历,只要文凭摆在那里,再稍稍动用关系,那升迁就跟坐火箭似的。说不好几年后就有一个厂长管我叫师傅呢!
可那家伙则不然,到现在我都没记住名字,因为他一共就干了三个月,中间又请了两个多月的假。好不容易来上班了,前半宿就在主控室吃桶面,假装学画面操作。后半宿就假装学画面操作,然后就和三号炉的一个同类失踪了。
闻讯,工长王建军就急了,跟两个炉长说:“人家20出头上了那么多年学容易吗?厂房里多危险啊,你俩让他们乱跑什么?”
再然后两个炉长动员我们炼钢之余去找他们。可是我们忙的满头是汗,脚下就跟踩着风火轮似的,围着炉前炉后地跑。哪有工夫啊!所以也就嘴上答应着,实际行动妥妥的没有。
不过我算是比较有良心的。知道他们老家都是外地的,大老远来工作不容易,就在工作的时候稍稍分了点神,召唤心中的佛祖,在他老人家面前替他们祈祷了几句。
然后我就开始肚子疼。没办法,虽说是大冬天在炉前干活是暖和点儿,但那也是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我就是在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刺激下闹肚子的。
再然后我就掐着SW钢铁报,跑进了厕所。厕所一共就俩蹲位,门全都是反锁的!我急得团团转,左等右等愣是没人出来,后来我就透过缝隙往里瞄儿,心说:我特么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能蹲。结果就看见一个大学生靠在里面睡的跟死猪似的。然后我又去看另一个蹲位,发现爱徒也在里面,睡得鼻涕泡都好出来了!
当时我就火了,但又深知自己地位卑微。只得忍着腹痛去找王建军。可他也是个软蛋,就敢在厕所门口说两句:“你们俩别睡了,多冷啊!再冻坏了!”
我特么彻底失望了,亲自动手“咣咣”敲开了爱徒“卧室。”然后终于得到释放。
后来这俩“高材所长”一同炒了国企,去哪家强企堵厕所咱就不知道了。
从此,我就明白了一件事,被钢厂聘来的大学生就像地里的韭菜,那真是来了一茬走一茬。
不过这人书念得多了,素质就是高,干了没两天,就能从修真界的角度总结出我们的工作性质和状态。他们归纳为两句话:炼钢如炼丹,上班似修仙。不过,就我所接触的大学生里,能在炉前突破百日筑基期,基本没有。
其实钢厂对他们不错,每月加上各种补助,开到手的钱都快是我的二倍了!我就不明白,他们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又是一个夜班,赶上停产检修,我和大刚躲在炉后合金化的小屋里,他丢过来一支烟,说:“我现在就后悔当初没好好读书。”
我深有同感道:“是啊,你看那些大学生,一上班就比咱们多开2000多块。那书真不是白念的!”
大刚摇头苦笑,“我要是大学生,早就不在钢厂干了。有文凭,有知识,凭什么受这死大累呀?随便到哪不找个格子间啊!”
他一语点醒梦中人,只是我恍悟的有些晚了!就心不在焉的说:“有几个没走的,听说去销售部了。”
他说:“别想了,反正咱俩去不了。那地方要的都是有知识面儿的人。就你我这谈吐,这气质,出去跑销售,人家一看就知道咱们厂要黄了!”
我点点头,对他这话深信不疑。在炉前干的人,都不用撒泡尿自己照。彼此就是对方的镜子,反正都是脏兮兮的脸,外加黝黑黝黑的爪子,咧嘴一笑就是满口的大黄牙!
“对了!瑞子,那两万块钱你收到了吗?”
大刚这一问,我才想起前些天的事儿,赶紧就问:“你还真打了?”
“废话!”大刚收起二郎腿,严肃道:“我大刚吐口唾沫就是个钉儿,这事儿我能忽悠你吗?”
我说:“快拉倒吧!照这么说你大刚拉泡粑粑那就是螺纹钢了!你特么咋不在家在自产自销呢!”
“瑞子,要不你给我打个欠条吧,就你这态度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行,等我回头看看卡上有没有钱再说吧!”
我翘起二郎腿,靠在钢板焊成的椅子上,突然就有了优越感。没办法,现在这社会,欠钱的就是爷啊!我若不拿出点瑞爷的范来,怎么对得起那到手的两万块钱呢!再看大刚在一边搓着手,愁眉不展,欲言又止的。那身段明显就矮了半截!
“瑞子,要不等下班你拿上卡,咱俩一块去银行看看吧,反正银行有纸有笔。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说是不?”
我点着头,哼哈地答应着。其实他那钱,当初我就没打算真借,现在也不打算用,因为怕以后还不上。所以就寻思着一会去银行直接取出来还给他得了,免得他以后因为这事再抑郁了。
大刚如释重负,又怕我觉得他不局气,就又递过来一支烟。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传来许国峰的破锣声:“瑞子,瑞子开机子了,回来兑铁,中修二次,少合点。大刚,大刚HRB400E,赶紧回来配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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