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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古铜城
明歌发现伯爵最近脑子里在想什么事情，有时候和他说话，他显得心不在焉。
一天午后散步时，明歌问伯爵：“你在忧虑什么呢？”
“你发现了？说实话，我有点担心晴子。我们单位的同事家也有她这么大的孩子，有的复习考研，有的准备出国，有的在找工作。我的同事们都在忙活，帮孩子联系学校，找出国中介，托人安排工作。而晴子说她不想考研，不想出国，找工作也不用我们管。我这做家长的，是不是失职啊？”
“原来是这件事，”明歌乐了，故意说：“你要管可以管呐，你可以像你的同事一样，给晴子安排工作，然后给她介绍对象，然后给她买房，然后给她看孩子……”
明歌看着伯爵的眼睛，伯爵在沉思。
这时，一阵清风吹过，建筑物上的银饰发出“叮当”脆响。
明歌伸了个懒腰，“春天要来了，风都不冷了。”
伯爵的声音里透着犹疑，“是啊，我也是这样想，要是这样管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关键是你安排的生活是晴子想过的生活吗？”明歌又一如既往地尖刻起来，“从参加工作就看到死的生活。”
“可是我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
“你也曾经是个孩子！”明歌的话总像揭人疮疤，“你不能永远当孩子，晴子也不能。”
看到伯爵失落的神情，明歌的心又软了。“虽然成长中有痛苦，但成长也是快乐的。人呐，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真心想要的东西，才会快乐。这个成长的过程是必须经历的。有人说，找对象不能找成长地、念书地、工作地在同一地方的，这样的人往往不成熟。”
“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又在旁敲侧击地说我。”伯爵恨恨地。
明歌安慰伯爵：“你还记得古铜城吗？我那年换工作，后来又读研究生，也没用家里帮忙啊。我相信，我能做到的，晴子也能做到。”
明歌的思绪飞回了那个让她纠结又喜悦的城市。
古铜城里弥漫着陈旧的呆滞的气息。
明歌早就听同事们议论单位要解体了，几乎所有人都在无奈地等待，或者闲聊、或者用打麻将消磨等待的时光。
明歌的心也忐忑，不知道下一步的命运是什么。她的上司是个和善的长者，看出明歌的忧虑，对明歌说：“不用担心。你还年轻，觉得单位解体是个事儿。可是这种事儿每隔几年就会有一次，我从你那岁数到现在经历得多了，变化是正常的，你再工作几年就知道了。”
不久后，单位解体的正式通知来了。员工有三种去向，一种是通过演讲竞争留在集团公司内部，一种是单位委托高校培训两年后视情况去留，还有一种是自谋职业。明歌哪条路都不想选，她想考研到外地去。但在单位解体的过程中，明歌经历了一系列意想不到的事情，让她的计划发生了变化。
明歌参加了竞争演讲。她在演讲稿中简要地总结了这几年在单位的工作和体会，演讲稿的结尾写得很超脱，她祝愿同事们都有好前程。她的上司问她要演讲稿看了，对几处工作方面的叙述做了修改。明歌的演讲很放松，因为她已打定主意离开这个单位，参加演讲仅仅是跟这段日子和这个工作告个别。
但演讲的反响出乎她的意料，同事们热烈地鼓掌。明歌觉得别人的演讲说得都像这个单位没他就不行了似的，而她只是总结了在上司的指导下做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什么可鼓掌的？演讲第二天，单位一把手找明歌谈话，说她讲得好，态度也好，是个人才。他本意想留她，但单位能保留的员工数量十分有限，他会尽力把她推荐给别的单位。
明歌知道她的上司跟一把手汇报了自己的工作，他的美言起了不小作用。明歌向那位和善的长者道谢，上司说：“明歌呀，你也不用谢我，是你的努力让我必须帮你。你看单位上下，玩儿的玩儿，散的散，只有你每天坐在那里看书、学电脑，我不帮你帮谁？”
明歌还去了一趟人才市场，在那里与一位年长的同事不期而遇。那位年长的同事请她吃饭，问她到这里来干嘛？明歌很奇怪，到这儿来就是找工作啊，她把自己和几家公司谈的情况和年长的同事说了。明歌当时的打算是：万一今年考不上研究生，得先找个班儿上。明歌没想到那位同事很感慨，暗中把她推荐给了自己好友的单位。
明歌单位的一把手给她推荐了两个单位，明歌单位的财务部长给她推荐了一个单位，明歌在招聘市场遇到的那个同事给她推荐了一家单位。明歌分别去这些单位面试了，这些单位都同意接收。尤其是在招聘市场遇到的那位同事推荐的单位，明歌很感兴趣。那个单位的一把手是个精干的女士，和明歌谈得很投机，谈完爽快地答应她可以立即办手续。于是明歌就去了那家单位。
明歌和伯爵一边走，一边回忆着过去的事情。
在古铜城，很多人说不找关系、不送礼是办不成任何事情的。明歌单位解体了，找关系、送礼、堵在领导门前吵嚷哭泣的都有，可是明歌这些事情都没做，还有那么多单位要她，让伯爵很诧异。这件事让明歌意识到：社会上还是有一些正直的人保持客观判断标准，只要努力就会有人看到；各个单位都不可避免地有难以逾越的人情关系，但是每个单位都需要能干工作的员工。
明歌参加了全国联考，发挥正常。选报志愿时，伯爵说陪她一起去。明歌看出伯爵的心情很复杂。伯爵没有说几句话，也没发表意见，但他一直抱着晴子，示意晴子叫“妈妈”。明歌知道伯爵在打感情牌，她也理解他。即使到她填志愿表时，伯爵也没说一点意见，明歌懂得他的忍耐。回家的路上，伯爵才像若无其事地问：“你填哪所学校了？”
明歌也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出本地一所大学的名字。伯爵好像卸下一副重担的模样，露出笑容，“我没干扰你报志愿吧？你是自己想报这个学校吧？”明歌瞪了伯爵一眼，“你不是想让我这样填吗？要不，你带晴子来干嘛？”晴子向妈妈伸出小手，明歌把女儿接到自己的怀里，剜了伯爵一眼，“就你主意多！”
明歌没说她没填报外地更好的大学的另一个原因——她不能对不起帮她的人。
到新单位后，她听见有人议论，说把她调入这个单位，那个女领导收了她多少多少钱，这是哪有的事儿？女领导只说了一句“天地良心”，让她很敬佩，人家这样调自己来的，自己没干几天就考到外地走了，太不仗义了。
还有现在的主管，在人才市场遇到的那位老同事和这个主管是多年的老交情，特地嘱咐他关照明歌的。明歌现在的部门是核心部门，这个主管很严格。有个外部门的女同事看到明歌进了这个部门后杀过来，质问部门主管：“你不是说这个部门业务特殊，不要女的吗？”然后指着明歌，“她不是女的？”搞得部门主管很尴尬。
为了女领导和现在的部门主管，明歌怎么也得卖力地在这个单位工作几年。研究生考试成绩发表了，明歌的成绩高过本地大学很多，去外地更好的大学也富富有余的。伯爵有点担心明歌埋怨他，但明歌没有。事实证明，在这家单位工作的八年，是明歌成长进步最快、收获最多且最舒心的八年。
明歌跟伯爵说：“我跟晴子谈。”
明歌跟晴子说：“妈妈和你一起努力，妈妈相信你，也相信自己，我们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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