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地主家的独女,排行老九。因为其一生狂傲霸道、蛮不讲理,人送外号"九阎王"。她是六个孩子的妈妈,同时也是几乎守了一辈子寡的寡妇。她从来不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对待儿女、子孙,她仿佛永远都只顾及自己的利益。她可气、可恶、可恨同时又可怜、可悲。她就是我爱不上又恨不了的唯一的奶奶(从我懂事以来,我奶奶辈的人就只剩下她了)。
我奶奶一生奉行三个原则,我戏称阎王三大定律。
阎王第一定律:娶个媳妇儿死个儿。在她刚生完幺女之后几个月,她的丈夫就因病撒手人寰。她一人坚强的带着六个孩子生活,生活得很辛苦,可是她做到了,她成功的养大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可是她错误的将孩子当成了她个人的私产,她不想她的儿子们结婚,她害怕儿子们有了媳妇儿会远离她,于是她用尽各种手段逼走她所有的、哪怕是潜在的"敌人"。自古婆媳关系就难处,这个何况婆婆根本不想要媳妇儿,可以想象这个婆婆有多"怪"。最后她也算是成功了,五个儿子中三个儿子的媳妇成功被赶走,那两个人(前几年不幸走了一位)至今单身,以后怕是要孤独终老。有这样的母亲,真是让人苦笑不得。
阎王第二定律:孙子孙女儿都不爱,唯有肉肉是真爱。她从来不是一个慈祥的长辈,而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在成功养活六个孩子以后,孩子们深感母亲带大自己的辛苦,六个人都将自己赚的钱交给她,她一瞬间又变成那个"地主家的小女儿"。在当时那个年代,她可谓是富婆了。可是,后来儿子们"不要"她了。她很伤心,也很绝情,没有为儿子们的家庭做出一点贡献,反倒给儿子们增加负担,离家的时候儿子们基本都是"净身出户"。儿子们违背她的愿结了婚,还生了孩子。她怎么能轻易原谅那些抢走自己儿子的坏人呢?所以她在媳妇儿坐月子期间跟媳妇儿抢肉吃,总是第一时间赶来吃完所有肉,留点汤给媳妇。总是用尽力气去挑破儿子和媳妇的关系。但有一点,她还是喜欢孙子的,虽然并没有太多的照顾,起码比起孙女儿来要好的多。至少她不会在媳妇生下儿子后把之前为给媳妇儿补身体养的鸡、鸭,留的猪脚全部拿回去,自己炖了。起码,她不会在凌晨起床点香,诅咒他快点死亡。而我,幸运的承受了这一切,不仅仅是因为我妈妈年轻爱和她"理论",更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儿。
阎王第三定律:宁可浪费,绝不送人。和大多数女性一样,她的一大爱好就是买!买!买!形象中的她不爱去逛街,可那个时候流行卖货郎(挑着担子四处贩卖东西的人)。反正不管什么东西挑上门,她都要买。衣服买了一件又一件(后来清理她遗物的时候发现了大量的新衣服,而且在当时的年代,价值不菲)却从来不见她穿,还总是跟自己的孩子们说自己没有衣服穿。哭穷是她向来不会忘的大事。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会用力刮下儿子们的一块肉来养肥自己。让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她的水果。她爱买水果,而且从来都是大手笔,有多少买多少。然后堆在家里,自己藏起来,又不太爱吃。等到过段时间,水果烂掉了,就一筐一筐往河里倒。从来不会主动给她的孙子孙女儿吃一个。忍不住馋的孩子,也趁她去串门的时候(她喜欢到邻居家去玩,但是从不锁门)偷两个吃吃。数量不多,她不会发现。
她就这么过了她的大半生。但她没想到的是,在她生命的最后那段日子,会瘫痪在床上受她最讨厌的二媳妇儿(我的母亲)照顾(那时候大伯已经去世很久了,伯母也没有照顾她的义务了)。那个傲娇了一世的人,在看着媳妇一把屎一把尿的照顾自己,孙女终日守着自己、给自己喂饭的时候,终于知道自己以前错了。她不停的夸奖我们一家人,仿佛是生命最后的祝愿。这也许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恍惚记得那几年,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她越来越慈祥,像个长辈,也越来越像个小孩,渴望得到关注。可能是为了赎罪吧,她越来越想要得到孙子孙女儿的原谅。我也就这样得到了阎王来之不易的短暂的爱。也是我一直渴望得到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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