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冷极了,随便哪阵风都可以轻易在她原本就瘦弱的身体上刻刀子。她身无分文,不知道该如何找食充饥,她的傲气还在,又怎么低三下四地乞讨?可她不能总是靠大婶和狗子。
周炎给了她一个包子,那是一种对乞丐的怜悯和施舍。她曾经看见过同样的眼神,那时她也是这样离死不远,可那时,她还有满身的傲气,她知道自己死不了,所以即使伤痕累累,她依然敢破口大骂。
可现在,她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她甚至算是踏在一路尸身上才活下来。她有骨气,她宁死不屈......若不是,母妃最后叮嘱的那句:活下去。
嘉隆四十二年,芳国灭,芳王被诛于洗忧殿。起义军众将拥立将领周庭慕为新王。改朝换代,谁也不记得自己手上沾过的血。
她不认得周炎。这个随父征战的十六岁少年,也认不得这前朝遗孤——昭宁公主赵澄。他只是觉得这小乞丐像极了当年逃出敌营的自己,明明怯生生的,却还是不服输,那种生气,他很欣赏,并暗自猜测着这小乞丐的身份。
这莫不是失踪的四皇子?
若真是如此,是万万留不得,只要他活着,就会有打着他旗号的人妄图卷土重来。为将者,必要斩草除根。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没有名字,大家伙只唤我一声狗子。”梅母妃说过,在外别透露自己的女儿身份,以免被欺辱了去,她还要等,她还有使命要完成。
“哈哈哈,好名字,好名字,我以前也用过。”周炎瞬时间就乐开了怀,这还是之前做俘虏时胡诌的,这小兄弟怪有趣,即使是编的,也编的恰好。“我看着你觉得怪亲切的,要不要随我回府啊?遇到我,你可真是走运。”
昭宁心里暗暗叫苦,这叫寻常乞丐碰见,的确是大喜一件,可随他回去,不仅女儿身份难瞒,公主身份怕也是难瞒。这天下已经不姓赵了,身份一旦暴露,只怕是九死一生。
“公子说笑了,我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要是弄脏了您的府邸可就不好了。您施舍些馒头、铜板,对我就是莫大的恩惠了。狗子虽无父母,同住的还有好几个小乞丐,我答应他们晚上会带吃的回去的,要是回了您的宅邸,我可就食言了。”
“你也实在是蠢笨,我派人去送些食物去,又怎算得上食言?你......”
“这大冬天儿的,不如您再施舍些棉衣,正好保暖。”赵澄故作无赖,想着惹恼了他,左右不过受些冷眼,没想到这人非但不觉得她得寸进尺,反而懊恼自己思虑不周“对对对,是得备些棉衣棉被才好。”他定睛一看这面前的小乞儿,马上脱下了自己的斗篷,给她拢上。司马澄愣了一愣,心下一热,眼泪便不争气的要往外涌,她是想起母妃了,竟迷迷糊糊地跟着那人走了小段路,回过神来,他竟牵着自己,也没想到男女之别,只狠狠挣出来,“公子不过一时兴起,而狗子受不起您的一时兴起。”
周炎觉得有些好笑,这小乞儿分明不是什么小乞儿,这谈吐,这气魄,这柔软的手,哪里会是一个普通百姓,却还要逞强装作下贱,又要故意激怒自己,却又连激怒都不痛不痒。想当年,自己估计也是这般难看,但绝对比他装得像些。
他索性扛起这固执的小乞丐,真是轻飘飘的,像个豆芽菜。要是留在身边,也当不得杀敌的士兵,顶多当当信使,侦察兵也不错,不对,还是留在身边当书童,爹爹近日对功课真是盯得紧,得有个小书童帮着抄书才好。谁料到这豆芽菜力气不大,胆子不小,竟狠狠地咬了他的耳朵。凶悍的敌手周炎见的不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咬他的耳朵。他一个恍惚,豆芽菜就挣了下来,跑没了踪影。
这可不会是四皇子,四皇子懦弱胆小可是出了名的,倒是,有点像昭宁公主,不不不,怎么可能,昭宁公主早就死了。周炎啊周炎,你怎能还存着奢望,即使她还活着,那又如何?
天这么冷,那豆芽菜得了我的衣裳,应该冻不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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