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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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亲爱的萧安：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不用想我。

    这么多年来，我见证了你的欢乐、你的悲哀、你的温柔善意、你的铁石心肠。你是一个矛盾的人，却也是一个值得倾心相待的人。

    回首往事， 犹记得初见时，你哭成了一个小花猫，告诉我，妈妈不要你了。我将你抱入怀中，与你一般单薄的身体虽然不能遮风挡雨，不过，我想要温暖你，哪怕一点点也好。

    我告诉你，不要怕，我在。

    很幸运，你听了，当真不再害怕。你问我，妈妈还会回来吗？我记得我是这样告诉你的，我说，你妈妈只是出去赚钱了，等赚了钱，她就会回来，给你买漂亮的裙子。

    远处传来你姐姐的呼唤声，我让你快去找姐姐，别让她等急了，你离去，一步三回头，很是不舍，傻丫头，别怕，我一直都在。

    那一年，我们都是五岁，而我眼底的星辰却刻上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

    往后三年，你一边上学一边忍受着同学的指指点点，他们说你妈妈和别人跑了，不要你了。这些年，你不再爱笑，但每每听到这些言语，你总是笑弯了眼，我让你不要笑了，你却笑着说，他们说的没错啊。

    你明明在笑，为什么我却看到你的天空下了一场冰寒刺骨的夜雨？

    三年的时间很短却又很长，你告诉我，姐姐成了妈妈，但妈妈......你思索了许久都未曾得到答案，我等着你的答案，这一等便等到你穿上了新裙子。

    裙子很漂亮，是你妈妈给你买回来的。

    你告诉我，爸爸很爱妈妈，找了三年，终于找到了妈妈。她回来了，变得时髦洋气，给你换上了新裙子，去学校替你开了家长会，让那些嘲笑你的同学彻底闭了嘴。

    你很不自然的扯了扯身上的裙子说，妈妈变成了陌生人，你依然很爱她，但却不会再喜欢她。

    你说你生在农村，不知道她所向往的繁华。你最大的梦想是在镇上买一座房子，和姐姐带着猫狗入住，整日里养花弄草，有多余的钱便开一间小卖部，专卖那些小时候想吃却吃不起的吃食。

    这是你的梦想，我却知这是你姐姐对你的承诺。只是多年后，当初的誓言成戏言，你再提起时，她却笑你没志气。我永远也无法忘却，她心比天高的说，当初谁知道还有更好的。

  是啊，还有更好的，而她，她想要最好的。

  你苦笑着问我，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只转了话题问你，以后养的狗和猫叫什么名字。

  你很快就回答了我，你说，狗叫梧桐，猫叫枫叶。

    这是你藏了多年却最终空空如也的梦想。不过，没关系，我告诉你，我们从头再来，这一次，我和你一起带着猫狗入住那小镇的老屋，整日里养花弄草，有多余的钱便开一间小卖部，专卖那些你小时候想吃却吃不起的吃食。

    你是一个念旧的人，总是回望过去，我不懂，不过偶读木心先生的《从前慢》，我似乎明白了，从前，真好。那时候，我们不知道更好，却能拿出最好，如今我们知道了更好，却不知道能给对方最好的是什么了。

    不过啊，我想我能给你最好的便是——愿你所愿，求你所求。

    你常常感慨，自己挺“幸运”的。

    你经历了家乡大开发，看着原本淳朴的乡邻变成了奸诈狡猾的商人。经历了5.12大地震，瞧遍了生死面前的丑陋人性。

    2008年5月12日，突如其来的大地震，震碎了村校低矮的房舍，我带着你爬出了废墟，不待休息，你便去救人，玻璃划破了你的手你全然不顾，我拉住你，让你等救援，你却哭着对我说，那是你的朋友啊。

  他们是你的朋友，可是我心疼你啊。

  你当他们是朋友，可他们呢？在新学校里他们是怎么说你的？他们说你没人性，只顾自己跑，说你假仁假义的救她们，却想趁她们昏迷的时候划花她们的脸。

    我一直在想，人心究竟能恶毒到何等地步，后来我知道了，我觉得，死刑，不应该限定年龄。

    初中三年，直至毕业，你只有两个朋友，这两个人同你一样是“异类”，她们一个狂热高傲、一个清冷勤奋，而你，有着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无人与你旗鼓相当。

    我很感谢她们，感谢她们能让你微笑。

    毕业后，你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在新的学校里，一切重新开始，你说，我们一起从新开始。

    你爱上了写作，笔下光怪陆离的世界让人着迷，不过有人问你，为什么你写的爱情皆是悲剧。

    你笑了笑，不曾作答。

    我却看到了你腕表下隐藏的疤痕，你真是个狠心的人啊，那么锋利的刀你毫不犹豫的就划下去了。

    我害怕的哭泣，你却笑着告诉我，一点都不痛。

    怎么能不痛？你告诉我，怎么能不痛?

    我常常在想，你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担一些不属于你的罪。

    2012年，亲戚欠债，骗光了你家的钱，那个说要和你住在小镇的姐姐，在奶奶去世一周后就嫁给了一个长相丑陋的富二代。

      城市的虚荣繁华，消磨着所有的耐心，姐姐变了，父母的爱情在生活面前，似乎也不堪一击，争吵怒骂，她们把你夹在中间，左推右拒，我看着你从悲伤到冷漠再到最后的无动于衷。

    我问你要怎么办，你说想去看看这个世界。

    你说我是不是好笨，陪了你这么多年，我为什么就没有看到你眸光所及处那明晃晃的刀呢？

    对不起啊，我不够细心，最终让你在身上留下了这么一道不可磨灭的印记。

    好在，我们挺过来了，20载匆匆岁月，你一个人，依旧活得潇洒。

    你过早的看尽人世沧桑，也比常人先学会了放下。

    我的女孩啊，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我总想着捧着你，纵着你，让你眼底的星辰一如初见时明亮璀璨。

  不过，我想，有一个人比我更合适。

    那个人在别人异眼相待的时候，依旧对你笑得温柔。

    请原谅我，自作主张为你们制造了一场相遇。

    我想着，你是不会怪我的，因为那时你笑得温柔，你们的相遇，是你期待的久别重逢。

    我的女孩，我想，他就是你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唯一的旗鼓相当。

    我该走了，可是想着过往种种，还是有些不舍。

    我给你寄了这封信，算作告别吧。

    你曾无数次问我的名字，我一直未曾告诉你。

    这一次我告诉你，私心里希望你能记得我，记得我的存在。

  我叫苏止，酣梦未醒的苏，弥留不前的止。

  我的女孩，愿你余生笑得温柔，无悔无惧。

                                                                苏止

                                    寄于2016年10月26日

二

2017年10月26日，萧安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一封一年前寄的信。

信是一个从她五岁爱她到20岁的人寄的，而她，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苏止。

从医院复查出来，与男友回了个电话，萧安便打车去了雨桐街。

走了不少弯路，终于在一条僻静的小巷中找到了那家店——雨桐街44号，一家叫归墟的店，也是寄出这封信的地方。

店中很安静，只有一个穿着棉布长裙的女子逗着猫。

“寄信吗？”

萧安看了店主半晌，她笑意盈盈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的鄙夷，萧安叹了一口气，说：“我想回信。”

只是不知道该回到何处。

“那先挑信纸、信封吧。”店主把她带到了一处檀香木做的书柜前，上面塞的满满当当，从古至今，各式各样皆有，成套置放。

萧安挑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套，信封上有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而装在里面的信纸上画了一个男人，眉眼与她神似，笑得温柔。

萧安看向店主，一颗心似要从胸腔跳出。

她颤抖着声音问：“你认识苏止？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店主笑了笑，看着占据了萧安半边脸的疤痕道：“我不知道，不过你该知道。”

看着店主明亮清澈的眼中那张丑陋的脸，萧安一瞬间泪流满面。

是啊，她知道，只是她永远也找不到他了。

在萧安无尽黑暗的岁月中，是苏止一直陪伴着她，别人看不到他，说她是疯子。

可是她知道，他一直在她身边啊。

他会用他的身躯为她挡雨，会陪孤单的她聊天，会拼命从废墟中带她逃出生天。

他会笑，会闹，会捂着她的伤口，哭得无助。

他是她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唯一的旗鼓相当。

他们说好了要一起住进小镇的老屋，养一条狗，叫梧桐，养一只猫，叫枫叶，每日里养花弄草，有多余的钱就开一家小卖部，专卖她曾经想吃却吃不起的吃食。

可是，这些都还没有实现，她就被人强送进了医院。

医生说她有人格分裂，苏止是她受到伤害分裂出来的防护人格。

他会在她被人欺负后出来，把那些人狠狠的打一顿，会在她自杀后出来，捂了伤口自救，会在她悲伤绝望的时候出来，替她承受一切。

他们第一次发现苏止的存在，是在她被同学泼了硫酸毁容后。

那一天，苏止出现了，他，想要了那人的命。警察废了很大的劲才制止了他。

她被送进了医院，接受治疗。而当初制服了苏止的那个年轻警察常常来看她。

他知晓了她的过去，很心疼她，这些年，除了苏止，她很少看到像明墨一般温柔的笑容。

她知道苏止在撮合她和明墨，她接受他的撮合，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般急切。

他甚至在明墨与她一起后，悄悄问明墨，什么时候娶她。

“他很在乎你啊。”明墨与她笑道。明墨不在乎她是个怪人，不在乎她的身体里住着苏止。

只是你为什么要走？

为了让她的“病”好起来？为了让她不受别人异样的眼光？

她不在乎！不在乎！

“我好想他，只是他走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萧安轻抚着信纸上的人，泪水不断滴落在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上。

“别哭了。”店主把猫放在地上，找了一只笔递给她道：“不是要回信吗？快写吧。”

闻言，萧安的眼中瞬间闪现了希冀的光芒，“你能把信给他？”

店主笑了笑，未曾言语，萧安却是开始写信。

她写了很久，从现在写到了未来，从未来写到了来世。

信的末尾，她说，今生未来无你，来世你要记得来接我回家。

店主接了信，瞧着她花脸猫一般的模样道：“他让你余生笑得温柔，无悔无惧，别忘了。”

闻言，萧安便笑弯了眼，她说：“不会忘。”

待萧安离去，店主关了门，拿了信，去到后院，那里有一口水井，她将信丢到了井中，井水悠悠荡荡，吞了信，而在那方狭小的天地中，恍惚间有星辰浮动，光华流转，映衬着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中，有一个人，守着一间小镇的老屋，养着一条狗叫梧桐，养着一只猫，叫枫叶，开了一间小卖部，每天养花弄草，坐在门口，等人回家。

三

2016年10月26日，天未明，归墟便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零落瞧了他半晌，才问：“寄信吗？”

那人道：“是的。”顿了顿，问：“你这里可以寄未来吧？”

零落见他明知故问，不由翻了个白眼，道：“自然，归墟寄信，只寄过去与未来。而且若有回信免邮费哦，亲。”

“那就好。”他笑了笑道。

接了他写的信，收取了昂贵的邮费，零落亲自送他出门，看着他一步步走在那清晨的光影里，直至消逝、融化，零落不由叹了一口气。

在归墟的藏书里，对于萧安的病症还有另一个说法。

相传，当一个人迷失在黑暗中的时候，便会出现一个灵，如影随形，陪你涉过黑山白水，走过那时光无涯的荒野，只为了你，能重见光明。

转身回店，桌上原本的信封下多了一封空白的信。

信封上有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而里面装了一个笑得温柔的人。

捡了空白的信收好，零落道：“希望你能收到回信，影灵。”

以吾之泪，饲汝之身，以吾之魂，唤汝之灵。

你，可否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他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独在这空乏的岁月，于你心头，留下一抹光彩，自此温柔了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