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错

一

“今天就这样，明天我们再接着讲！”

他合上讲义，慢条斯理地走出教室。走出门的那一刹那，他似乎想起什么，叫道：

“杨青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她对着同桌瘪了瘪嘴：“准没好事！”

“何以见得？”章姿坏笑起来。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望着喧闹得让人头疼的教室，摆了摆手，不情愿地走了。

楼道里，三三两两的人，行色匆匆，看来上课铃就要响了。她索性趴在了栏杆上，望着楼下跳跃的男生，开始犹豫不决。

办公室只有他端坐在电脑前。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看的那么专注。连她进来，他都未能察觉。

她张了张口，到底还是喊了声：“老师？”

“坐吧！”他并不抬头，说着将一包裹递给了她。

她不明所以，却也不问，接了下来。

“周日跟我参加个婚礼！”

她本想问是谁的婚礼，却看他连头也不抬的盯着电脑，心中莫名的有种难以自制的失落。她没再说话，拿着那个包裹速速回了寝室。

二

那天，天气好的出奇。蔚蓝色的天空，悠悠飘荡着几片薄云，和煦的秋风徐徐。她都快忘了今天是别人的好日子。

她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也不再傻傻的遥望着他。道路两旁的树木，开始退下夏天的盎然，几片零落的黄叶，随风到处游荡着。她感慨，她不过如这黄叶般，因为无根，就只能由风来掌控。

那她的根到底在哪里？

他给她买的礼服很合身，颜色也很好，只是显得她过于成熟。这种成熟，已经超越了她年龄所该有的阅历。

他叹：“一个个的，速度都挺快！都结婚了……何时能轮到我？”

她不知所措的望了望他，然后不知所以的低下了头。

接着，弥漫在他们中间的，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他有些赧然的摇了摇头，无谓的笑了起来：“算了，我们现在不说这个了！”

她忽而觉得心有些凉，如同晨起的秋风，略微带着些苦涩。她的步子迟疑了，等他发现她的时候，他们中间已经隔着个十字路口，他在对面，而她却在这边。

她希望他能够过来，可以牵着他的手，跟着他一起穿过穿梭的车辆。而他只在对面向她招手，让她快点。

她很想调头往回跑，可看到他有些焦急的面容，有些不忍。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从现在开始一切自己来。

她不管不顾的径直往对面的他走去，来往的车辆从她身边疾呼而过，她也毫不停留。她甚至自私的想，如果她被车撞了，他是否会难过？

近了，看到他额头竟有些密密的水珠，她心中一扫雾霾，嘴角也不禁上扬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他有些气急败坏，未等她靠近，便上前一把将她拽到了怀里。

她不挣扎，只抿嘴笑着，不吭声。

他却冷下脸，放开了她：“你快大四了，是不是该懂事了？能不能别总这么任性？”

懂事么？她问着自己，看着走远的他，她犹豫了。在他眼里，原来这个叫做不懂事……

三

后来听说，他也没去参加他朋友的婚礼。至于理由，她不再那么迫切的想知道了。

这节文化课，是她这学期的最后一节课，亦是他在这学校的最后一节课。讲台上，他一如既往的讲着那些诗人们的故事，而讲台下，她同样翻看着那些他从来不屑的言情小说。

他现在所讲的每一句话，她都不想听，甚至连他的声音也不要。整整四十五分钟，她不曾抬过一次头。

而他也不曾多看她一眼。

下课后，章姿大呼道：“这个学期的课终于结束啦！下个学期，我们就大四了，很快要实习了……”

说到后面，章姿莫名的无精打采起来。“这个破学校，好不容易来了个好点的老师，现在又要走了！”

她继续沉浸在小说里，书翻了一页又一页。

章姿一把夺过她手里书，不满起来：“成天看这些没营养的东西，小心脑袋锈透了！”

她不高兴了。

他也说她看的都是些没有水准的东西。大概那些懵懵懂懂，情窦初开的情情爱爱，对他而言早就过去了吧？

章姿看着她阴沉的脸，只能讪讪的笑起来。“谁脑袋都可能锈，单你坚决不会！要是你也遭殃了，那我们班在年级中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她没说什么，接过章姿手里的书，继续看了起来。连他要走这样的事，她都是最后知道的，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四

班长非得要搞欢送会，一班男男女女，喜欢他的都来了。送礼物的，送祝福的，送拥抱的，一个接一个。她不想来，却被章姿硬生生的拖了出来。

章姿说：“好歹人家平时这么照顾你，人都要走了，你是不是该表示下？哪怕说句祝福的话也成！”

包厢里，她喝的有些醉醺醺的。一个女生，是的，她清楚记得是个穿着长裙的女生，一边抱着他不放一边哭着：“其实我一直喜欢老师你，可是我不敢跟你表白，你现在要走了，我不说就没机会了！”

而他无谓的笑着，招呼旁边的女生把她拉开了。女生喜欢他的原因，跟她无二。她只顾低头喝酒，时不时跟章姿小打小闹着，不再多看他一眼。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什么都会成为过客，他将也不例外。

临近尾声，大家陆续说起祝福语，祝他一帆风顺、事业有成、事事如意……最多的是祝他早日找到另一半。

章姿捅着她，示意她去说两句。她不肯，却又没理由躲过去。

她起身，端了杯红酒给他，酸起鼻子笑着：“怪我平时没有好好听老师的课，大家把我能想到的词都说尽了，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就敬一杯酒吧，感谢老师平日的照顾……”

“青柠……”他迟疑着。

她一仰头，喝完了酒，强忍着不断翻涌的酒气，对他轻轻笑着。

而他，也不做他说，一仰头饮尽杯中酒，释然道：“都保重！”

五

湖西的风很凉，沁心的凉。她呆坐湖边，闭着眼，感受着湖风掠发的轻柔。

烈日透过树枝，洒落满地的斑驳。她摊着一本书，一本似乎无关紧要的书。书中夹着一枚褐红色的枫叶，那是去年她从凌霄山摘来的。一年光阴的洗涤，昔日的绯红退了光彩，只留淡淡霉变的遗憾和萧瑟。

她对着明媚的阳光，细细分辨着他在上面写的一字一句：“寞颜应是景年错”。

大概就是，注定要错过吧……

完结于2014年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