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落脚的小区里,卧室窗户的右上角,漆皮剥落的屋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筑了一个小小的燕巢,燕巢被我用一块削制的三角形木板遮护着,是为了避免高楼坠落,以致砸伤行人。
高中刚搬到这里时,一天清晨我注意到筑在这里的小窝,于是从贮藏间锯一块废木料支在下面。以后的日子里我看着这些小生灵秋去春归,循环往复,不知疲惫,不辞辛苦,年次问候我这个老朋友。
我看着它们飞走又飞回来,却不可能认得它们,它们也不可能认得我。但是我明白,对我来讲,秋天飞去的和春天飞回来的一直是同一群鸟;对于它们来讲,离开时的那些邻居和回来之后见到的永远是同一类人。
只是这些个人时而变好时而变坏,只是这些个鸟次年三只次年两只。
一年是如此,几百几千年也是如此。
下午我抄道回家的时候,看见郑姨正彷徨着在楼下踱步,手里捏了个寸厚的信封,时不时抬头望一眼空落落的燕巢,左右顾盼着,让我想起郑大哥来探望时候,她殷切看向郑大哥的神色。
我不想见她,于是回头沿来路回走,一时鼻子发酸,只能努力调整呼吸,抬头看天,心里盼着天上终于下两滴雨,模糊掉心情和眼睛,让自己发觉不了终于难以止步的人情。
没走几步,背后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了肩膀,我手臂吃劲,发觉来者不善,连忙环旋转过身,发现眼前一灰袍和尚,右手仍搭将在我肩上,另一只手在胸前做祷。
放眼他身后出现一尊数十米高的闭眼佛陀石像,左手托莲,右手举剑,一骑青狮盘于身旁,怒目而视,栩栩如生,我一时间被震慑住,又见那佛陀眉目慈祥,心绪才宁静几分,环顾四周,我已然身处一个恢弘的佛殿,脚下一片巨大的蒲团,四望不见殿堂边界。
和尚说:“请施主留步。”
我左肩吃痛,看他没有要放开的意思,顾不得惊讶,右手顺势向和尚颈子抓过去,和尚左手阻挡未果,我感觉到和尚心中恐惧一闪即逝,肩膀上力道一松,他退后几步,直退到石像脚下,张口欲讲。
我不由分说,捻一根蒲草起来,借力向他甩飞过去,似针一般划过脸,在其颧部留一道血痕,钉到石像上好比钢钉刺入棉花,足进入指宽深度,顷刻蔫软耷拉下来,如同它一开始就种在里面。
我脸上不自知的旋起笑容,说:“我想要您命,您现在就该横在我面前了。”
和尚双手做祷作揖,脸上带着和石像一般慈祥的表情说:“听说有人从界外人那里取得了超然之力,看来是真的了。”
“我被告知事情该怎么做而已。”我攥紧拳头,“所以,您是打算让我离开这个地方,还是打算让我毁掉这个地方。”
和尚说:“贫僧望能姑且一试。”
说着又作一揖,话音未落,身影已然消失在了原地,强烈的感觉让我嗅到危险,我操作起接连万物的线条,张开的手掌猛然攥紧,佛殿内的空气在瞬间凝滞住了。
此刻和尚手掌正停在我的眉间,再难寸进,我一拳撞上和尚胸口,将和尚打飞出去,击落在佛像上。
我盯着和尚:“再慢一刻,我会死。”
他调息坐定,说:“我会停手。”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了你?”
这僧人面上古井无波:“因为我现在还活着。”
我心里泛起难以平复的厌烦,被人看穿的感觉使我难受,于是冲他招手:“你起身,我们继续。”
他不动,说:“胜负已分,我认输。”
殿内响起了闷雷一般的声响,我周身的四墩朱红色顶梁大柱俱被拆卸下来,冲盘坐的和尚飞了过去,和尚摇了摇头,没有动作,只是在柱子将近时突然消失,我动用所有感知也找不到他所身处。
这时殿中央朴素的石像突然睁开眼睛,一掌向我拍将过来,巨大的手掌带起劲风,发出浑厚的声响,本持着的青剑漂浮在空中,不断散发出莹莹光晕,使人醒神。
我能看到岁月在石像手臂上留下的纹印碎痕,挑了最薄弱的地方用拳头招架过去,两拳相撞,石手沿着那些斑驳碎印悉数破裂,我的右手也几乎没有知觉。
“嗡。”
从佛像口中传出巨大的经祷声音,我耳膜欲裂,抬头却见一枚狮口大印当头冲我盖了下来,佛印中心仍有一枚银杏小印,我再次使空气凝滞,却无法阻挡分毫。
我知道这下真的会死。
金光笼罩下来,我闭眼承受,却发现等待的重压迟迟没有来临,睁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小区的绿化带里,佛殿石像皆荡然无存,恍若经历了一场幻觉。
绿化带中我所立的面前有一株,据说上千年历史的银杏树,传言小区开发的时候这里的野草无论如何处理不净,银杏树也无法迁移,只好顺势而为画成绿地。
有人说它守着这座千年小城。
太阳露出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出几只燕子,在这株银杏树上稍作停留,叽叽喳喳一阵鸣叫,又一窝蜂的向南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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