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孕吐是孕妈妈收到的第一份大礼，但直到第7周，我都完全没有想吐的感觉。正当我沾沾自喜之时，它突然而至，就像夏天的天气，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一下刻却乌云密布。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下班了就回家买菜做饭，毫无异样。第一个菜刚一下锅，恶心的感觉突如其来，不可遏抑。这跟我想象的太不一样了，我一直以为，这样的反应应该是一个匀速直线运动，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变化，怎么能像现在这样，一点点铺垫和缓冲都没有，这么糟糕的感觉就一股脑儿涌来了？
我以为这已经是巅峰了，没想到，后面各种恶心接踵而至。与油烟同期而至的是肉腥味、鱼腥味，所以是荤腥不能沾了，只能吃素。青菜已经不能炒着吃，只能焯水后搁一点儿油凉拌。很快，我发现味道重的青菜，比如芹菜、韭菜我都不能吃了，闻到它们的香味我就想吐。想吃点儿开胃菜吧，榨菜、泡菜的气味闻着也想吐。更糟糕的是，米饭的香味也开始让我恶心。这实在是太让我诧异了。生为南方人，米饭是我从小吃到大的，按我妈的话说，什么菜都可能吃腻，唯有米饭天天吃都不会腻。可是现在，啊，米饭我都吃腻了，那我还能吃啥？
我想，上天还是体恤我的，不会让我就这样饿着。平心而论，我孕吐不算严重，比起那些吐得昏天暗地，从孕早期吐到孕晚期的孕妈妈们，我已经算很幸运了。我记得整个孕期，我真正吐出来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出来，只是一直没有食欲，常常觉得恶心。即便这样，我也找到了几样我还勉强可以接受的食物——红薯、玉米和豌豆。红薯的香味我不反感，但红薯吃了容易烧心、胀气；玉米的香味我也觉得恶心，但比米饭好一点，也只能吃一点，否则胃里不舒服；豌豆清炒，少油少盐，我吃着还不错，但寒冬腊月，在北京买豌豆并不容易，菜市场也是一天有一天没有的。在我的印象里，那段时间似乎天天在位吃什么发愁。
有些天我甚至不能做饭。有一天老公自告奋勇，说他给我做饭。他一片好心，看我胃口不佳，吃不下东西，就给我炖了一锅鸡汤，我一揭开锅盖，一阵腥气迎面扑来，别说鸡汤了，其他什么东西我闻着都觉得腥，一口都吃不下。他感觉特别挫败。以后我们聊起我孕期的辛苦，我说你都不给我做饭吃，他总是说，我做了呀，你嫌我做得不好吃。倒把我说得哑口无言。也是我忘了提醒他，在有早孕反应的时候，我不能沾荤腥。假如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他做什么我吃什么，无论他做得怎样，我都说好吃。我发现，这是一个绝好的改变我俩家庭分工的契机，过了这个村儿就没有这个店儿了。此后一直到现在，我家都是我做饭。这固然是我喜欢做饭，但一年三百六十日，总有感觉厌倦的时候，那时多么希望有人能替我一两顿，然而老公并没有被训练出来……
那时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我妈赶紧从老家来。两个多月的时候，我妈终于来了，而我的伙食也总算得到了改善。虽然能吃的东西依然不多，但我妈会变着花样做呀。我妈还从老家带来了香肠、腊肉，这些虽然也是荤菜，却没有北京买的鸡鸭鱼肉的腥味，只要做得不太油腻，我还是能吃一点的。老公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见我只能吃素，他一直很不安：你不吃肉万一宝宝营养不够怎么办？我恨不得朝他翻白眼：早期维生素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有早孕反应，医学上常常解释为因为激素的变化。我则在想，在人类漫长的进化史上，为什么没有把这一项给进化掉呢？怀孕本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却被孕吐弄得乌烟瘴气。难道它跟生孩子的疼痛一样，都是为了让女人铭记于心吗？可是，这种铭记有一份就够了，为什么要双份呢？
我也不记得我的早孕反应是什么时候过去的了。大概是在四个月以后吧，我好像开始得比别人晚（有人说30几天就有反应，我迟至50天），结束得也比别人晚。但我记得我五个月的时候，我已经胃口大开，经常想吃这想吃那了。
有一天同事请吃饭，我选了麻辣香锅。自从怀孕之后，听说吃辣会导致孩子内热重，长湿疹，我就忌了辣。而在此之前，我是无辣不欢的，没办法，湖北人嘛。就在怀孕的那个月，我还买过一种又辣又香的辣椒酱，每天做菜放一勺，直呼辣得过瘾。查出来怀孕后，我立刻就把辣椒酱送了人。早孕反应过了之后，我就特别想吃辣，只是想着对孩子不好，心里一直克制着。同事一问吃什么，我立刻就就绷不住了，“麻辣香锅”脱口而出。我俩一拍即合，下班后立刻旋即去了单位附近的麻辣香锅店，一顿饭吃得我心满意足。仿佛怀孕之后，我就没有吃过一顿称心如意的饭。
后来，有一天我想起师大集天小吃的酸菜鱼米线，馋得不行，立即要老公陪我去吃。好在那天是周末，于是我俩换了两次公交车，从洋桥坐到铁狮子坟，只为一碗酸菜鱼米线。又有一天想念起在以前在师大读书的时候吃过的糯米烧麦，可是一打听，却说现在已经没有了。后来也在别家买过烧麦，甚至更精致的水晶虾烧麦，我都觉得不是那个味儿，不如师大食堂小窗口的那家普普通通的糯米烧麦好吃。说来也是奇怪，那时候我怀念的吃食，都不是儿时在老家吃过的，而是在师大那七年里吃过的味道。有时候，让我们的惦记的，其实不是味道本身，而是过往的回忆。
我那时还迷恋过方庄一家店的牛肉炒河粉和鱼头豆腐汤，有时甚至自己一个人坐公交车去吃。有一次公交车上没有座，我就扶着扶手站着，我没有穿防辐射服，外套又宽松，五六个月的肚子，大概也不怎么显，所以没人给我让座。售票员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一边问有没有哪位乘客给这位孕妇让个座儿，一边数落我，怀孕了怎么不吭气，这要在公交车上出点儿什么事儿，责任谁担得起。我脸皮儿薄，又觉得自己步履还算轻盈，没到那种需要别人额外照顾的程度，却把别人搞得这么紧张。然后，我又因为别人的紧张而紧张……
此后，我就很少自己一个人坐车出去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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