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前天是外婆91岁生日，被我遗忘了。

晚上刚好有事打电话给小姨，小姨接通电话就开始一顿铺天盖地的数落。

愧疚如我，马上让小姨把电话拿给外婆听，外婆还是知道我的存在，只是我在千里之外，我们用两部都开着免提的电话，扯开嗓子祝外婆生日快乐，却还要靠小姨在外婆耳旁大声传达。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良心发现，随即转账给小姨，让小姨给外婆买点衣服和营养品。

若是妈妈还在，定然会把生日安排得妥妥的，亲力亲为的张罗，早早的嘱咐我们已经工作的买礼物，上学的打电话送祝福。无奈，我们因为自己的生活、工作、下一代、房子、车子、鸡零狗碎忘记了，长辈们觉得我们长年在外地求学、工作，反正也赶不回来，干脆没有提醒我们这些小辈。外婆生育了6个子女，16个孙子孙女，子女在世的4个都到了，我们小辈的只有大舅家的6个表哥表姐和姨妈家的表姐到了。心里五味杂陈，晚上躺在床上怎么都无法入睡，想起了童年在外婆家度过的点点滴滴。

外婆很瘦、个子小小的，标准的三寸金莲，裹脚小老太，自打我记事起，外婆是没有牙齿的，据说40多岁的时候就掉光了，她生养了12个小孩，最终存活长大成人的只有6个。但是时光貌似没有在她身上雕刻出过多的痕迹，她美丽、勤劳、善良，她依然和千千万万大山深处的农村妇女一样，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和外公一起撑起我们这一家。

我童年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和外婆有关。

大概是5岁左右的时候，刚上学前班，学会了写写画画，在抽屉里面发现了户口薄，便开始在上面创作涂鸦，妈妈回家发现了，用竹条对着我的手和屁股一顿狂打，我只记得我当时哭得嗓子都沙哑了。第二天是端午节，在我们土家族，嫁出去的女儿都是要回娘家过节的。一到外婆跟前，我就抱住外婆的大腿开始哭诉告状。外婆扒下我的裤子，看着屁股上依旧深深浅浅的印记，心疼得直抹眼泪，狠狠的把妈妈教训了一顿，并放出狠话，如果再打我，那外婆就会打妈妈。

到了上小学的时候，放学了，我会害怕一个人放学回家，总觉得前面有坏人、后面有妖魔鬼怪。从学校回我家和去外婆家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去我家的是平坦的铺满石子的公路，而外婆家在半山腰上，全程上坡山间小路。奇怪的是，我会害怕回我家，但却不害怕一个人回外婆家。那时刚好妹妹出生了，妈妈根本无暇顾及我，也不可能天天接送我。于是我就顺理成章的住去外婆家。外婆家的条件艰苦一点，没有家里那么多零食、水果。每天早上我和小表妹一起吃早餐，我的豆豉炒饭下面总会藏着一个香喷喷的荷包蛋。每天放学回去跟饿鬼投胎一样四处寻吃的，总会发现有烤好的糯米糍粑、煮好的芋头、土豆、红薯、花生，或者是刚从树上摘回来的樱桃、枇杷、桃子、黄皮梨。变着花样，根据季节不同，品种也会不同。

我和表哥、表妹在溪边石头下面翻螃蟹、在水田里捉泥鳅、捉田鸡、砍竹子做手工枪、摘山胡椒做子弹、到林子里面寻八月楂、地枇杷、野杨桃、羊奶子。通常我们寻的正起劲的时候，外婆都会站在田坝上对着对面的林子叫我们回家吃饭。我们爬树、在草垛子上蹦跶、上房揭瓦的时候，外婆总会不厌其烦的念叨：静静，莫要调皮哒，你要摔到碰到我怎么向你爸爸交代啊。

这样过了一年，碍于面子，爸爸还是把我接回了家。后面关于外婆家的记忆就只是寒假、暑假、逢年过节了。每次爸爸妈妈吵架、打架的时候我都特别想去外婆家。被家里的小保姆欺负不敢告诉妈妈 、在学校被小组长骗光了所有的午餐零食自己饿一天肚子，放学依然不敢一个人回家。在要强的爸爸妈妈觉得我很没用，但是在外婆的眼里，我依旧是她最疼的外孙女。

后面渐渐长大，外婆慢慢变老，但身子骨还算硬朗，地里的事情还是会做一些、家禽家畜也还在饲养。有时候假期的时候，妈妈会把我当做劳务派遣，去帮外婆做一些事情，还冠名勤工俭学。但是事实证明我就是一经不起真经火炼的水货。上山采过茶，说好的采摘一天的，结果坚持了半天就放弃了，找了个理由说采了茶，全身会发痒。帮忙拔过萝卜，拔了之后连小小的一背篓萝卜都没有力气背不动，还是外婆佝偻着身子自己背回家。外婆家有水田，那年天气干旱，水源有限，大家都抢着要水灌溉自己的田，村里安排，每家两小时的时间轮流，外婆家的安排在夜里10:00---12:00，吃完晚饭我自告奋勇晚上陪外婆去守着灌溉，结果我9点左右就困了，我还告诉外婆，我先睡一会儿，等下灌溉的时候叫我我会就起来。结果我就一觉睡到大天亮了。现在想想都自惭。

外婆也有小气的时候，有一次和舅舅闹了点小别扭，刚好我去看她，吃饭的时候就絮絮叨叨的跟我说，以后我死了，你们来这里都不知道有没有饭吃啊。我当时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了。从来没有过心理准备，想着有一天外婆会离开我们

12年回去的时候外婆已经从老屋里搬出来,住到舅舅家去了，去年过年回去，老屋已经拆了，夷为平地，我站在原本老屋外婆房间的位置，回想着我的童年，回忆那些年我躺在外婆身边听她讲故事、说家长里短的夜晚。想着我一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外婆正在唤着喂鸡，想着外婆正在门口剁猪草，想着厨房炊烟袅袅，外婆正在灶台后面忙碌。想着想着，20多年已经过去了。

外婆老了，老得像个小孩，吃饭睡觉都要人照顾，舅舅舅妈出去做事了，陪着她就只有那只老猫了。

怪只怪，我们都长大了，又是一年，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愿我最最最亲爱的外婆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