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被烈日煎熬了数日后，6月的深圳终于迎来了凉爽的雨季。没有了烈日的戾气，也为了赶在暴雨来临之前回到家中，一到点所有人都急急忙忙地下班，像离巢的鸟儿四处散去。
其实，每日下班回家的路上是最快乐的，踩着脚踏车，经过深圳科技园最引人注目的大厦，却能在郁郁葱葱的骑行小道上听见花香鸟语，一路同行的人——大部分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也不乏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尽管略显疲惫，但总能让人感到一种“明天会更好”的向上朝气。慢节奏调节了这座城市的浮躁之气，但谁也无法掩盖住它与生俱来的蓬勃之势。不得不说，这样的体验在这样的大城市是非常奇妙的。
每天，我都会经过一座天桥。大概是大雨过后路面比较湿滑，也有可能是脑子里正在转着各种事情，今天推车上天桥感觉特别费劲。一个人生活吃饭很难受，早中餐还好，晚上一回到家，就不知如何是好——好吧，比起其他事，吃饭的问题是可以忽略的……
胡思乱想之时，我已经爬上了坡。跳入眼帘的是下雨前的天空。前方的乌云愈显得近，空气里凝结着一股蓄势待发的气息。我顺着天桥延伸的方向望去，往日天地间的楼宇、烈日、人群都消失不见，只有乌云占据着整个天空。我能看见它从远方滚滚来，提着“滴答”的雨滴滚滚来。
很奇妙。有一种莫名的爽朗。
我喜欢暴雨前的天空。
02
“吼——”
前方，一只汪星人带着低吠声跑来。他是漂亮的小狗，虽然瘦小，但白色与棕色相间的毛发顺溜光滑，像披着一张柔顺的毯子；他跑得很快，一股铆足了劲向前冲的架势，一溜烟儿功夫就已经来到了我跟前。不过，细看他的跑姿似乎并不那么优雅——哦，原来是只跛足小狗。他的左脚是无法踏实地踩在地上的，只能弯曲着，靠着身上的力气反弹回去，然后右脚重重落地。我下意识地往他身后望——并没人跟着。原来是只流浪狗，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心里多少有些难过。“汪汪汪——”就在此时，一只瘦骨嶙峋的老狗从后面跟了上来。他的样子很丑，浑身又脏又乱，毛发也是杂乱的。他跟小狗是完全不同的品种，气场也不同，让人丝毫没有想要靠近和抚摸的欲望。他小跑着，并没有在天桥上停留，而是追寻着小狗的步伐直直地下了天桥。
我曲扭着身体，忍不住向他们离开的方向望去，一时间忘记了要赶在暴雨来之前回到家中，脑子里回旋的都是前一刻眼前发生的场景。虽然想到即将来临的暴雨和他们今后的生活依然心有疼惜，可更让我在意的是：那只跑得飞快的跛足小狗——他生得漂亮，也许从前有一个宫殿式的家，每日衣食无忧；但如今流落街头，居然一点不似其他流浪狗那样畏缩。瘸了腿也能跑得飞快，被风带起来的毛发神气得像身战袍，眼里流露出来的满是傲娇和不在乎。向前奔跑着，好像忘记了从前衣食无忧的日子，也并不在意眼下的处境。
还有他后面的老伙伴，尽管又老又丑，却依然能从容地从我眼前跑过。
这是一种无畏吗？不然如何能从容地过现下糟糕的生活？
这个问题有些可笑。他们是狗啊，哪里想得了这么多。
03
晚上，按照之前的计划去了理发店。预约的发型师同是湖南老乡，一个胖乎乎的生着娃娃脸的小伙子，他是这家店的招牌，因此早早就定了他。
原本在大深圳碰到湖南老乡不是什么值得谈论的事情，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打工仔，并没有大起大落的故事可以说。可就是这些平凡之事让我想要记录下来。他来深圳七八年，这家店是他来到深圳的第一个栖身处。年轻时因为叛逆早早就出了社会学做事情，后来经朋友介绍才来到的这家店做学徒。理发嘛，是一门技艺活儿，没有大量的练习是无法学成的，然而不到四个月的学徒生涯看似短暂，却充满着挫败，望不到头的日子和日益消磨的斗志让他最终顶不住压力想要放弃。幸运的是，在朋友的劝说和再试一试的心态下他熬了下来。他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一行，越做越顺手。尽管手艺依然笨拙，可是有了强大的爱好做支撑，加上痛苦的学徒生涯让他明白了先苦后甜的生活哲理，从前的叛逆和软弱都消失了，他每天勤奋练习，时常一个人练到凌晨三四点。“不觉得辛苦吗？！”听他说着，我觉得不可思议，毕竟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满是纹身的时尚胖小伙。“没办法啊，在这里你不下功夫，不比别人勤奋一点，怎么能比别人做得好。努力一点嘛，熬几年就过来了。”他说完这话，我觉得这真的一个可爱的人，竟连剪到一半的头发也觉得异常好看。如今，他在店里入了股，跟店长共同打理理发店，关键是有了稳定的回头客，在深圳也算有了立足之地。
可是，跟我差不多的年纪，当了爸爸，有了两小孩，为了看店，好几年没回过家了。
这个平凡的年轻理发师让我有些感动和羞愧。
说实话，他的故事应该是这座大城市无数奋斗青年中并不起眼的小故事，可当这个故事发生在我身边，这种感触更为深刻：一样的年纪，谁没有工作失意、感情困惑的时候，晚饭也常不知如何解决，可他能抛开心中所虑，真实地面对自己当下的处境，带着卑微的身躯去实践奋斗这件事情，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还要下班路上那只跛足小狗。他懂什么无畏，也不管他是否记得从前的好日子，他不会因为从前的舒适生活而没有力气再去奔跑。
04
我一直在设想，到了这样一个年纪，生活会形成一个稳定的形状，我能看见以后的路和方向，无论是家庭还是事业，有一个明确的奋斗目标，在热爱的事业和喜欢的人身上品味人生滋味。一切都将在我的掌控之中。可生活从来都不是这么简单，它会通过岁月的变迁、人世的变化和各种无法预料的事情打乱原本的节奏，你的步伐会被它们牵绊。我大可放宽心面对这些事情，可在内心世界里，我偏偏是个细节控，当任何事情偏航，我轻易地就被自己的慌乱困扰住。想得太多，就会忘记如何走好脚下的路。
相比之下，我跟他们都不一样。
他们过得比我真实。
《无问西东》电影图片
“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这就是真实。”
——电影《无问西东》梅贻琦
此刻窗外的深圳依然被乌云笼罩着，不知道小狗是否已找到安身之处。如果下一次再有机会遇到他，我想摸摸他那张柔顺而光滑的战袍，学着他骄傲和无畏的样子说声：谢谢。
谢谢阅读。我的小说《小妹》正在连载，希望再次与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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