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往事
1奶奶的故事
奶奶生于民国十一年,她的村庄叫张福用。自我记事起,别人就称呼她“老张”,至于她的名字,我竟无从知晓。这是旧社会对女性的一种忽视,也许她的父母给她取了名字,但使用得少,久而久之就遗忘了。她从未入过私塾,大概不认识什么字,嫁给我爷爷,爷爷读了一些书,把私塾里先生讲的故事讲给她听,于是这些故事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小时候。我们总是央求她给我们讲故事,她就用豁了几颗牙的瘪嘴巴为我们开讲,讲的不是“穆桂英挂帅”就是“七仙女下凡”。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一句——“拨开云头一看”,这应该就是七仙女偷窥凡间,于是动了凡心的一幕。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故事,可是我们总能听得入了迷,在黑暗里瞪大眼睛,随着奶奶娓娓动听的讲述产生各种幻想,然后缓缓入梦。
2 爷爷的字帖
爷爷的模样,我是无法留下印象的,因为母亲肚子里怀着姐姐的时候,爷爷已经去世了,这很遗憾。他是个读书人,据说去世前还拿着书在看。家里只有一张他二寸的黑白照片,年代久远,又模糊不清,无法让我看清他的模样。然而,小时候,我对素未谋面的爷爷始终怀着一种莫名的敬仰。其实是源于一个物件的。记得有一次,我从家里的抽屉翻到一摞写了软笔小楷的黄裱纸(或是宣纸),那上面的字,一笔一划,刚柔并济,隽秀动人。我心里想,这应该是有名的书法家的字帖吧。后来竟从父亲的口中得知,这是爷爷写的。一家人提起爷爷,对他充满了尊敬。
1981年,爷爷因病辞世,这之后的十五年光阴,奶奶一个人走过。虽然有我们全家人的陪伴,但意义总归不同。奶奶向往读书,小时候家里没有条件去读,心中始终有点遗憾,于是爷爷把从学堂里听来的故事讲给他听,也算是多少弥补一下她。奶奶又把这些故事传给了我们,她从来没对我们说想念爷爷,但是现在想想,她不厌其烦地讲这些故事,心底里应该是怀着一份对爷爷深深的思念吧。听故事的人和讲故事的人都乐在其中,形成默契,这实在是亘古有之的祖孙情。
3三寸金莲闯江西
旧社会还给奶奶一样记号:小脚。她这脚实在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脚,比一般老人的三寸金莲要大,分别只有一边有包过的痕迹,所以走路比其他人稍微稳一些。奶奶说,她的母亲心疼她,在缠脚的时候,看到奶奶疼得嗷嗷直叫,力度就放小了一些,并且在不久后就完全解松,只是象征性地裹着布条,所以“三寸金莲”只是半成品。爷爷娶奶奶,思想也是开明的。因为那时的女人,脚缠得越小就越受欢迎。奶奶却未受到丝毫的挑剔,嫁给爷爷后,生儿育女。据说生过六个孩子,由于战乱和饥荒只养活我伯伯、爸爸、姑姑三个。有一个大姑养到19岁,留着一对长长的大辫子,分外美丽,却意外患病,由于医疗条件有限,生活又穷困,最终死去,这给爷爷奶奶的打击最大。奶奶常提到这个大姑,言语之间有沉静的伤痛。其他两个,一个是婴儿,一个几岁左右,病死或饿死。养家糊口的艰难,生活的磨难,让奶奶来不及沉浸在悲痛里。对于夭折的孩子,她只能止住眼泪,找来几块木板,钉一个简易的棺材,往土里一埋。然后背上家里仅有的粮食,颠着一双小脚,到江西等地去换一点红薯来养家,一斤米换几斤红薯,日子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据说作为读书人的爷爷对种田不怎么在行,种的农作物产量低,奶奶下地也少。
4捡黄豆
记得小时候奶奶带我们去自家收割后的黄豆地里捡黄豆的情形。
那时,在农村,黄豆是好东西。一到过年,家家户户都要打豆腐(做豆腐)。黄豆多的人家偶尔端午或中秋也能打一点豆腐,这就特别让人羡慕。要想多打豆腐就要多收点黄豆。奶奶喜欢吃又白又滑的豆腐,所以格外爱惜黄豆。盛夏,烈日炙烤着大地,成熟的豆荚有许多都炸裂了,所以黄豆收割后地里会有许多豆粒,我们就去豆子地里捡黄豆。
奶奶坐在小木凳上,每捡干净脚边的一块地,就挪下凳子再捡。我们每捡到一把豆子就像燕子衔泥一样飞到奶奶跟前,叽叽喳喳地表功。我们把豆子放在奶奶的篮子里,奶奶就爱怜地表扬我们有用。小孩子总是耐性差,干活全凭新鲜感和好奇心,我们有时用草帽装豆子,有时用开水瓶的塑料盖子装豆子,变换着玩法。所以奶奶总是比我们捡得多。夏天天气炎热又多变,我们的脸蛋被大地的热气炙烤得通红,不一会儿,乌云滚滚,移来一阵急雨,我们就穿上奶奶事先准备好的塑料雨衣,这雨衣是她做的,在一个大塑料袋的两个角和中间各剪一个洞,套住头和胳膊。站在地里,闻着豆大的雨点打在土疙瘩上击起来的一股土腥味……多年以后,每到夏季,总能想起,这真是永生难忘啊。将黄豆拿到土作坊里,经过磨浆、点石膏等环节,豆腐就做成了。做好煎豆腐,奶奶总会先用一个小碗盛上,放在灶头敬灶王爷。吃饭时,饭桌上能摆上一盘两面煎得金黄的豆腐,她就觉得格外的体面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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