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太平间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昨天在去工地视察的路上出了车祸。记忆的最后一秒是自己被甩飞了出去,之后再睁开眼,自己就躺在这里了。原来我已经死了啊,王建国心想。他坐起来看看四周,这间屋子里摆满了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人”,每个“人”的身上都盖着一块白布。
他掀开白布,下了床,感觉自己浮在半空中。一股刺骨的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那是只属于死人的阴寒之气。他打了个哆嗦,发现自己全身赤条条的,转身看见自己的尸体也是赤条条的。王建国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人家都说,人死了什么都带不走,连件衣服都带不走。”
周围静悄悄的,这间屋子里这么多尸体,他们的灵魂都去了哪里呢?他尝试着用手去打开那扇铁门,但铁门对他而言就像空气一样,他轻松地穿过了铁门,离开了太平间。
他来到马路上,发现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和他活着的时候完全一样,唯一不一样的就是他们都看不见他。他随意地穿过路人的身体,小贩的摊子,在街上游荡着,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喂,”他听见有人喊他,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骨瘦如柴,年纪和他相仿的男人,手里还攥着一根洁白的羽毛。“你也是刚死的吗?”,那个人问他。
王建国看看这个男人,他瘦的肋骨都凸出来了,眼睛浑浊无神,同样赤条条的身上黑一块灰一块的,指甲里全是泥。他生前的日子想必是非常穷困潦倒的。
可王建国不一样,他生前是个房地产老板,有钱有权家大业大,有数不清的人都想拍他的马屁。他要是还活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资格和他说话呢。想到这,他不自觉地拿出了老板的派头,挺了挺啤酒肚,嘴里哼哼着:“嗯,是啊。”
那个男人点点头,并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快和轻蔑,接着说:“那你也得到羽毛了吗?”“羽毛?什么羽毛?”王建国茫然地摇了摇头。男人看到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叹了口气:“刚死的人都要去参加自己的葬礼,和亲友告别。如果在葬礼上有人为死者流眼泪,那么死去的人就可以得到一根羽毛,凭着这根羽毛到天堂享福,如果没有人为自己流泪,那么他就只能去地狱里受苦了。”
王建国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怪不得你手里拿着根羽毛呢,你死了你家人一定很伤心吧?”想起了家人,男人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他高兴地说:“那是当然的啦,俺刚去参加了工友们给俺办的葬礼,俺的老婆孩子哭得可伤心了!俺是挖煤的,煤矿爆炸了,俺就被埋在里面了。俺没啥大出息,老婆孩子跟着俺没少受苦。这下俺死了,煤矿老板赔了俺家一大笔钱,俺的老婆孩子都能过上好日子了!俺走得也放心了!”说完话,男人拿着羽毛走了,他该去天堂享福了。
王建国看着男人离开,他心想,一个挖煤的工人都能上天堂,自己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养活着公司上上下下几千人,他死了,他的员工们得难过成什么样子。还有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肯定都哭成泪人了。尤其是他的妻子,她那么爱他,没准儿现在已经哭晕过去了。他得赶快回家参加自己的葬礼,早点得到羽毛,就能早点上天堂了。
他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家里面吵吵嚷嚷的,有人喊,有人叫。这么多人都来追悼他了呀,王建国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他进了家门,看到客厅被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子,他大大的照片摆在正中间,桌子上摆着香烛贡品,周围放满了鲜花,看起来庄重肃穆。客厅里站满了人,都是公司的员工还有几个副总,两个儿子披麻戴孝地跪在一旁,妻子也在。
一名员工喊道:“人死了,拖欠的工资得还给我们,凭什么不发工资!”“对啊,都欠了两个月了!”员工们情绪很激动地吵嚷着:“今天一定得拿到钱!”“对!要钱!”
一名副总站了出来,他叫李爱军,是王建国生前最得力的助手,他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说道:“大家不要着急,发工资的事先放一放,王总死了,公司得先找到人来接手,”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我在公司的贡献大家都有目共睹,我又是王总身边最得力的助手,那么由我来接手这家公司是最合适不过的啦。嫂子,您说是不是啊?”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个女人身上,王总太太走到李爱军旁边,对着众人说道:“李总的确为公司出了不少力,老王走了,孩子还小,我看由李总来接手公司是最好不过的了,他...”
话还没说完,另一位副总指着李爱军的鼻子大骂:“呸!自己干的事别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你背着王总私自修改合同,拿了建筑公司多少好处?全公司上下除了王总谁不知道,你跟王总太太私通,王总两个儿子都是你的种!”
众人哗然。被当众戳穿的李爱军恼羞成怒,一拳把说话的人打倒在地,其他几个副总见状,也都纷纷动起了手来。员工们要账未果,追着几个副总打。王总太太尖叫一声也加入了混战,用保养得很好的长指甲在人群中乱抓着,众人顿时打成了一锅粥。
跪在角落里的两个孩子,看着正在打架的大人们,哥哥对弟弟说:“爸爸死了,咱俩以后要继承爸爸的公司。我是哥哥,我继承70%的股份,给你30%。”弟弟大叫不公平,推了哥哥一把,两个孩子扭打在一起。
没有人为王建国流泪。所有人都忘记了这是一个庄重肃穆的葬礼,所有人都把这里当成了利益的厮杀场,他们露出了丑恶的嘴脸,互相撕咬着,争夺着。
王建国站在客厅中,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自己最亲近的下属们为了争夺公司大打出手,自己最爱的妻子为了别的男人披头散发地叫骂着,而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原来也不是自己亲生的。
他觉得自己这一生简直是白活了!他以为自己什么都有了,有成功的事业,有美满的家庭,有可爱的孩子,可到头来却发现原来什么都不属于他。如果他没有因为车祸去世,那么自己还会被美好的假象蒙在鼓里,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又想到了那个挖煤的工人,他虽然穷困潦倒,但是却拥有爱他的妻子和孩子,有关心他的工友,他其实一直生活在天堂里。而自己呢,被最亲近的人欺骗,甚至死了也没有人为自己哭一场,他原来一直生活在地狱里。
想到这里,王建国感觉眼眶热热的,他想哭,但是并没有眼泪流下来。他只是灵魂,灵魂是不会哭的。
灵堂里的争吵打斗仍在继续,邻居报了警,警察很快赶了过来。王建国没有再多看一眼,心灰意冷地转身走了。他没有得到羽毛,他该去地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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