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吾玉
夜风飒飒,帘幔飞扬,宋久恩与顾襄平相枕而眠。
这是他们的第一夜,宋久恩的心跳得很快,直到黑暗中,顾襄平忽然握住她的手,低低一笑。
“他今天来找你了,但你没跟他走。”
话一出,宋久恩便愣住了,紧接着反应过来,深吸口气,“我既然已经决定嫁给你了,这辈子是生是死都是你的人了,自然不会跟他走的,否则我爹在天之灵都不会安心的。”
顾襄平握住她的手紧了紧,笑了:“难道你嫁给一个宦官你爹在天之灵就能安心了?”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字字戳在宋久恩心头,那些酸涩叫嚣着涌上,一直以来强撑的伪装,终是在这无边黑夜中溃不成军。
她偏过头,眼泪无声无息地浸湿了枕巾,顾襄平也不说破,就那样任她宣泄着,房里仿佛霎时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顾襄平才伸出一只手,轻轻抚过宋久恩的眼角,她一颤,他却在黑暗中尝了尝指尖的泪,是苦的。
于是他笑了,将她拥入怀中,闭上眼睛,说了似是而非的一句话。
“真是久违的味道。”
还不待宋久恩反应过来,那双温热的薄唇已贴近她耳畔,话中带笑,一字一句。
“青梅竹马比不上明哲保身,这世道本就如此,凤凰若不经一番浴火怎能涅磐重生?”
“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为他哭,顾夫人。”
接到相府的请帖时,宋久恩犹豫了,为下朝回来的顾襄平脱下外袍,欲言又止。
“相府的赏花大会,夫君说,我……要去吗?”
起初那声“夫君”如何也叫不出口,直到顾襄平为宋久恩抱回来一只白毛小狐狸,她取名“恩恩”,日日逗着,心头阴霾扫去不少,再看向他时,眼神便不知不觉有了变化。
有一次他们一起为小狐狸洗澡,夕阳笼罩的院中,笑声飞得很远很远,她还从没见过他这样一面,像个孩子似的,可洗着洗着,他却忽然抬头,神情认真地对她道:
“跟着我大概要委屈你了,女人都想要自己的孩子,可儿孙绕膝这种日子我没办法给你,只能把恩恩送给你了……”
风掠长空,夕阳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他就那样看着她,眼里仿佛带着光,认真而温柔,每个字都融化在她心间,她忽然就情不自禁了,按住他的手,轻轻打断:
“不碍事的,夫君,有恩恩陪我就够了,我挺喜欢现在的日子。”
话一出口,她才反应过来,却已经晚了,他似笑非笑,反握住她的手。
“你叫我什么?”
她心跳如雷,不敢抬头,声如蚊呐:“夫君。”
满院花草盎然,夕阳漫天,他在飒飒风声中笑得眉目如画。
“早知道我便送你十只小狐狸,那样就能听你叫我十声夫君了。”
她抬首,四目相对,许久,两人齐齐绷不住笑了。
从那以后,许多事情便自然而然了,如今接到相府的请帖,宋久恩自是要问一问顾襄平的。
赏花大会是相府每年都有的活动,但只请女眷,算是都城显贵夫人们间的小众聚会。
今年慕容珠招婿上门,成为相府当家的少夫人,这赏花大会便由她来操办,她特意发请帖给宋久恩,不知是何用意。
“她大抵是想找机会刁难刁难你,你怕吗?”
听顾襄平这么问,宋久恩心中便有数了,摇摇头:“我不怕,夫君是想让我赴宴吗?”
顾襄平唇角微扬,眸中有意味不明的东西闪过,“对,不仅要赴宴,还要顺便送份大礼给相府。”
他伸手将宋久恩一缕碎发别到耳边,“斗了这么多年,也该收尾了,万事俱备,我正愁欠把东风,这慕容小夫人却自己撞了上来,你说妙不妙?”
(五)
赏花大会上,梁泊之意外地出现在了首座,宋久恩见到他时,只愣了愣,便面无表情地坐了下去,倒让梁泊之好一番惆怅。
后花园的宴席上,慕容珠满面春风,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了自己的喜事,原来这就是梁泊之出现的原因。
“孩子来得倒是快,以后相府有得热闹了,不像一些没福气的贱货,这辈子都活该断子绝孙,享不了天伦之乐。”
指桑骂槐的笑声里,只差没点名道姓,慕容珠气焰嚣张,满座却没人敢跟她一起笑,只是悄悄望了望宋久恩。
宋久恩背脊挺得很直,若无其事地吃着糕点,慕容珠还要再说什么,梁泊之摆摆手。
“行了行了,快开始赏花吧。”
整场赏花大会中,觥筹交错,歌舞曼妙,梁泊之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宋久恩身上打转,宋久恩却心不在焉,直到她的贴身婢女悄悄回到她身后,为她加了一件红色的披风。
红色为成,白色反之,她心中瞬间了然,事情已经办好了。
不露神色地喝了口茶后,宋久恩又坐了会儿,这才裹裹披风,起身告辞。
慕容珠只当她被自己羞辱得不愿多待,不由扬声笑道:“督公夫人这便要走了?还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呢。”
她不待宋久恩开口,已经抚上腹部,自顾自地笑道:“我看你这辈子左右也不会有子嗣,不如我让腹中孩儿认你做干娘好了,姐妹一场,我总是要多怜惜你的。”
这话一出,全场像是瞬间静了静,所有夫人都敛了笑意,齐齐望向宋久恩。
这一记耳光打得真狠啊,她们都为她觉得疼。
梁泊之的脸色也一下变得极其难看,仿佛忍无可忍,压低声音去扯慕容珠,“珠儿你别闹了,让人家走吧。”
慕容珠瞪他一眼,见宋久恩充耳不闻般继续往外走,不由高声一喝:
“督公夫人别急着走啊,耳朵聋了吗,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宋久恩的背影一顿,满场的气氛霎时降到冰点,就在她纤秀的身子缓缓转过来,正要开口时——
一抹雪白风一阵地掠过堂前,直朝慕容珠扑去。
只听慕容珠一声尖叫,把那东西拼命甩开,飞向空中的一团毛绒绒的,竟是只雪白的小狐狸。
“恩恩!”宋久恩脱口而出,还没来得及上前,已经有一双手凌空伸出,稳稳地接住了那团雪白。
她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眉眼含笑的顾襄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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