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措

斑措

“扎西，你的信！”

        送信员钟某推开我的办公室的门，递给我一封信。

        我停下手中的翻译工作，看了一下信封。

上面写着“请交扎西老师”。“啊？” 我毕业后就从事翻译工作没有当过老师呀。这信是谁寄的呢？我纠结地看了一下寄信地址。上面写着“黄南州河南蒙古族自治县夏陇公社第三畜牧区”。

        真奇怪，寄信的人会是谁呢？我努力回忆所有我熟悉的人，还是不知道寄信的人是谁。

        看见我惊奇的样子，送信员钟某问：“你怎么了？” 我指着信说：“这好像不是我的信。”他仔细看了一下信封后说：“单位名写的是我们单位，人名也写着你的名字，而且我们单位叫扎西的就只有你一个。这封信怎么可能不是你的。要么打开看一下就知道是不是了。”

          我打开信封一看。

          开头写着“扎西老师在上，斑措拜上”。

          喔…...原来是你呀，斑措！

        一位藏族女孩的面容如镜中显像般立即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斑措她头发黑长，身材苗条。脸形如桃，额头略宽，嘴唇细致，且颧部红凸。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一位藏族姑娘。她语言温和，吐字清晰。没有半点狡诈和欺骗，率性且正直。虽说生得不似仙女那般美丽漂亮，却也是称心如意的。

        去年，在省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的大会上，当口译员时，我们初次相识。

        在大会开始的第二天，我清早起床绕着西宁宾馆的围墙跑步。跑到一处长满鲜花和绿树的园子里时就清楚地听到一位女孩正在拼读“革命、生产、机械”。我很好奇，于是停止跑步向着出声的方向走去。忽地看见一位女青年拿着一本小书在一颗松树下正聚精会神地拼读“工人、农民、牧民”。我心想这女青年真是刻苦的人。于是便心生敬佩。又想到如果我待得时间长了肯定会影响她学习。于是准备退回去。刚倒退几步一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的同时一声“啊”脱口而出。

        我立马看了一眼那女青年。她看到我窘迫的样子笑出了声。然后笑着过来将我扶起。我羞愧地连说“没关系，没关系”。她笑着问：“你是藏族人吗？”我很赞赏她，便点头答是。她高兴地问道：“你会藏文吧？”我说：“认得一些字。”她仔细打量着我说；“啊嗞，你不是昨天大会开始时给我们当翻译的那个人嘛。”我点头表示是的。原来我感到不知所措，这儿会她到突然表现得害羞了。为了结束这场尴尬我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她依然低着头轻声细语地回道：“斑措”。

        我看着斑措擦拭着积了一层油的《看图识字》小人书的书皮。说“你是一个喜欢学习的人。”她抬头看了一下我的脸，有点不好意思地微笑着不说话。一会儿她问：“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我回道：“毕业于青海人民大学。”她羡慕地说：“如果我也是一个有文化的人的话，那该多好啊！”我问道：“你没有上过学吗？”

        “小时候上过三年的小学。当时父亲病倒，母亲又刚生了弟弟，家里没有人放羊了，于是我不得不辍学。当时我刚刚学会三十字母和拼读一些新的单词。只可惜一方面没有老师，另一方面家里的活又多，于是渐渐没有了学习的兴趣。过了几年后，父亲的病好了可以去放羊了，我也想再次去学校。但是，以前的同学都小学毕业并且都去了黄南人民高等师范学校。留下的都是七、八岁的小孩。我已经十五六岁了不好和他们一起学习，于是就没有去了。想着还是自学好于是找一年级的课本，但不知怎么课本像是被老鼠偷走了怎么也找不到。这样自学也就没有成。”斑措后悔地遥遥头长叹了一口气。

        我注视着她的面孔，看她心生忧伤时就想：我们的民族有长达几千年的悠久历史文化，还有好多完好无损的历史文案。医学、因明学、声律学等方面的著作不计其数。虽然有这在祖国的文化宝库里有如同珍宝一样光彩夺目的文化。但在旧社会时期，像斑措的父母一样贫苦人家却没有机会受文化地熏陶。在愚昧的世界里消耗了他们的人生。而在新社会里，在党和毛主席地正确领导下民族平等政策得以实现。在少数民族分布的藏区到处修建了大中小学校。但我们的牧区也因为各种原因到现在都还有很多像斑措一样没有机会学习的女孩。这不是和蒸蒸日上的社会主义改革建设相违背吗？特别是和二十世纪后期我国“四个现代化”的需求一点也不相符。我们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如果文化落后的现象还在持续，那就是没有为中华民族的尊严考虑了。

        见我陷入沉思，斑措注视着我。我知道自己打断了她的话于便问道：“那么，你现在在自学吧!背了多少内容呀？”她微笑着回答道：“不识字真是太笨了。还闹了一出笑话。前年冬天登记上交自家的羊群里母羊和两周岁的羊羔的数量时；父亲让我登记。我便硬着头皮登记了，却将“母”子写错了。如今这已经成为村里男女老少口中常提的笑话了。”

说道这时，我也不禁笑了。她也笑着继续说：“从此，因为自尊我又开始学习了。自学一年后，我已然分得清家畜的种类，并能正确写出来。于是自学的心更加坚定了。如今这课本里的单词我已全部背下。但还有一些句子很难理解。”

        我心想：像她这样爱学习的人，真让人想亲近她。如今她遇到了困难，我就有帮助她的义务。于是我说：“斑措，在学习方面我可以帮助你。”她兴奋地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老师了！”因为相互了解了，之前的那种不自在，此刻如同水中浪花早已不知所踪。我点头默认了她，她满足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从那以后，斑措我俩就有了师生之谊。只要稍有空，不是她来找我学习，就是我去找她。她人很聪明记性也好。但是，会议只有十多天，我也就没能帮她多少。

        春夏秋冬，一年的光阴是何等之快。眨眼之间，我和她分别竟有一年之久。如今我的思念如风一般，飘向草原，飘向家乡的牧场，也飘向了斑措的黑帐篷。在我心中滋生了一种无形的力量，它化成了一对翅膀带我翱翔在天际。借着这双翅膀斑措和我一同飞过高山之巅，飞到江河湖畔。览遍万里山川。但这一切终究只是夜晚的一场梦，它无法成为白天的事实。我想象着这一天的到来，在洁白的纸上用墨汁写下了无数心事。却因为一些无奈的原因只得将写满心事的纸张扔进火炉里。

        如今收到了斑措的信，我怎能不激动！如果你也被世间的真情所控制，我断定你也会有和我一样的感受。“斑措，如今你过得好吗？”心中所想不禁脱口而出。“哈哈哈......”我身后突然响起一群女人的笑声。“啊”我惊慌地回头一看。原来是我们单位的女同事们。糟糕！我竟全然不知送信的和女同事们回来了！瞬间我的脸变得热烘烘的。她们中有一位喜欢嬉笑玩闹的女孩瞬间抢过我手中的信说道：“同志们：他脸红的样子就知道和这封信有关。”其它女同事立即起哄：“你快念一下”“快念一下”信被她抢去后我也无可奈何只得听她读。她的读信架式很搞笑。“啊”“嗯嗯”清了清嗓子开始念信。

      “扎西老师在上，斑措拜上。”

      “啊啦啦，双语翻译家什么时候当了老师了？嘿嘿”读信得女孩语言直击要害。“老师”这俩个字严格来说，像是给我传递了一种玩味的信息。无论怎样，和伶牙利嘴的她们争辩我没有胜算，于是我识趣地闭上嘴。

        那女同事对着我说：“扎西——听着哦！”然后继续念道：“已经有一年没有见到您了，身体是否健康？一年前在西宁宾馆的餐厅、居所、花园里老师您热情的、不厌其烦的，给予我帮助。真的非常感谢老师您帮助我认识了很多的字。老师，我回到家乡后；加倍地努力学习藏文。广袤无垠的草原是我的教室；家里的家具和周围所有东西都成了我的课本。特别是：您送我的那些书，对我自学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还有您送我的纪念品——那本《名词良师》，如今是我如影相随的朋友。

        老师，每当我看着《名词良师》时，就会想起那蔚蓝清爽的天空和美不胜收的花园；想起我们相识的那个清晨；想念您教我识字的日日夜夜。在温暖的阳光下；在美丽的花园里我相对而坐。您给我讲的那些关于坚持的故事如今还回响在耳畔。那天您说的话如同刻在石板上的画，深深刻进了我心里无法忘怀。生活中的愿望是多么的美好啊！您赠我的礼物——那束白莲，如今依旧散发着阵阵芬芳。”

        读信的女孩吐字非常清晰；女同事们竖着耳朵听得也非常认真。随着她的朗读声我的心浮现了很多美好的画面：想起了送斑措白莲的那天。

        真的，那天的天好似明亮的镜子，太阳照射着耀眼的光芒。斑措和我都没有午休的习惯。不约而同的，我们相会在了西宁宾馆的那片花园。

      “明天我们就要分别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她问。

        斑措打扮得比平常好看，脸色表情也和往常不一样。

      “其他话？......”

        她这话问很突然，我没有反应过来。她直视着我的眼。脸上虽泛着微笑，眼角却含着泪花。我想大概是因为明天我们就要分别了她有些伤感不舍。

      “斑措！”

      “啊？”

        我本想将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但就在此时自己的喉咙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恰好看到斑措的眼睛正盯着前面闪烁着红白光泽的莲花园。于是我无视了旁边写着“请勿采摘”的牌子，摘了一朵莲花闻闻后献给了斑措。

        她的眼泪如同细小的水珠顺着腮颊滴落在花园。此时，她的面容像极了雨水滋润着的新生的白莲那般迷人。我的语言没有丝毫地虚构和夸大。看啊！我献给她的白莲还滴着水珠。但是，这不是老天爷下的天然水珠，而是一位女孩没能忍住的伤心泪水。                         

      “多情的花儿，常被泪水浸润”这话如今验证在了我们身上。

      “敬爱的老师”念信的女孩提高了嗓门。我从走神中回过神来，迅速瞟了她们一眼，幸而她们没有注意到我表情的变化。

      “特别要告诉您的是：今年六月黄南民族师范学校招收新生时，我被录取了。我也遇到了学习知识文化的好机会。心中有无以言表的快乐！

        敬爱的老师，如今我们的祖国已经到了建设四个现代化的伟大时刻。党中央指示：要全力提高中华民族的科学和文化水平。我要加倍努力学习，好在将来用自己的知识文化回报党和人民。

        念到此处，我心想：斑措刻苦自学最终考上初中学校真是让人可喜的好成果。在我们牧区和斑措一样热爱知识文化的女孩很多。但是本身家里的杂务多加上原来的文化基础很低还可以如饥似渴地自学到这个程度的女孩，真的是值得被赞许的。

        突然，读信的女孩高声说道：“同志们：听好了！”然后继续读斑措的信。

      “老师，十多天的师生情谊犹如那亲密的江河滔滔流进我的心窝。那磅礴的长河注定要绵延不息。假如老师您有意，我希望您可以成为我一生的老师......”

      “哈哈哈......”念信的女孩读到这里便放声大笑。其他女同事也跟着笑了。

      “啊啦啦，多么深厚的师生情谊！友情的长河不仅蜿蜒不息，还要流尽一生。哈哈哈......”女孩们哄堂大笑；我也害羞地笑了。

        随着那笑声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斑措居住的那片草原。

                                                                      牧裔译

牧裔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