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寿死的消息传入宫中时，刘协正一个人喝着闷酒。
宫人退了下去，刘协握着的酒樽轰然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白净如雪的瓷碎了满地。年轻的君王终于忍不住了。眼眶中的泪水“滴答”“滴答”流落下来。落在玉瓷上，敲打出令人心碎的声音。然后顺着瓷片缓缓下滑，不知是酒还是泪。
泪是咸的，酒是辣的。皆是苦涩入喉。
谁说君王无情？
他最后一次见她。她也是满脸泪痕。哭得梨花带雨。
那日，空荡荡的大殿上回响着她凄厉的哭声。绝望地让刘协心疼。
昔日与他朝夕共处的姑娘，如今被他害的家破人亡。伏家一百多人连同他的两位皇子。皆被处死，无一幸免。
曹操的心腹此时正立于大殿外。连空气中都流动着肃杀之气。
无力回天。
不是早该接受这个结局吗？怪自己没早看透，如今却白搭搭赔上了枕边人。
他这个皇帝，注定了便是个傀儡。汉室衰微，谁又真正的把他当皇帝看？
只是可怜了伏寿。
从董卓李傕之流再到曹操，陪着他度过最艰难的那段岁月。明知他朝不保夕，身不由己。却全心全意爱着她的女子。
他给不了她什么。只能给她皇后之位。只是他这个皇帝都是虚的。更何况她？
华歆奉命入宫逮捕伏皇后时，昔日风光无限的女人此时披头散发，赤足而行。完全没了往日的风仪。
刘协看着狼狈不堪的伏皇后，心如刀割。
经过他面前时，伏皇后低低地哭，声音哀切到了极致：“不能再救救我吗？”
刘协沉默。只感觉浑身都在战栗。伏寿绝望中的期切化作一把利刃。直往他的心脏戳。伤得他体无完肤，溃不成军。
他听到他的声音缓缓说道：“我如今，也已是不知生死是何年。”
不是没有尝试过求情，衣带诏一案。曹操连董贵人腹中的胎儿都不肯放过。更何况伏寿，是这次谋害曹操的主谋。
她见不得他的曲委求全。孤注一掷。结果惨淡收场。
他目送着伏寿离开。萧瑟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走的时候，她背影孤高清冷，一身胭脂红宫装逆风舞动，就像一朵怒放的牡丹。只是这朵牡丹，快要开败了。
那时的刘协终于知道是命。而他无谓反抗的代价。是亲自葬送自己最爱的人。
纵世间有千千万万人。百种深情，千种相思，万种断肠。也不会再有一人，能像伏寿那般待他了。
二
月照佳人。红烛昏罗帐。
清冷的月光打在新房中。微风从窗口处吹拂而来。烛火在晃动。正如曹节忽明忽暗的内心。
头上的喜帕被轻轻挑开，顺势落入她的怀中。她抬起头。眼前的男子眉目如画。一身红袍更是将整个人衬得更加俊朗。
只是男子的眼中，没有柔情似水，深邃的眼神恍若寒潭。冻的人心凉。
刘协也在看她。
映着淡淡月色。少女的脸看起来异常柔美、烛火幽离。少女的脸泛起微红。
刘协笑得很冷；“听说你叫曹节，曹操的曹，节节攀登的节？”
曹节心中“咯噔”一声，刘协的弦外之音，她又何尝听不出。刘协的怨气，她又何尝不懂。
伏皇后一家密谋杀死曹操，事败之后。全家被诛，而伏皇后亦被幽禁致死。
只有他曹家的人当了皇后I，才能避免董贵人，伏皇后之流。
刘协便是这般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她立为皇后。
才过了一个多月，旧爱刚走，新欢便至。
只是刘协不知道的是，他对曹节无情。她却对刘协有心。
“曹节的曹，高风峻节的节”少女对上刘协嘲讽的目光时，一脸坚毅地回答。
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以至于竟忘记了，曹节这个名字，还是他所取。
她出生的时候，脸上有颗滴泪痣，只会流泪不会哭。丁夫人以为，这是不详之兆，把她扔在了郊外。
曹操知道后，严厉训斥了丁夫人，四处打听她的下落。
送她回来的是个白胡子老人。那天，老人在河边放羊，忽然看到旁边的梧桐树上，正聚集着许多小鸟，在梧桐上空盘旋尖叫。
百鸟朝凤，凤栖梧桐。
老人觉得这事稀奇，走进一看，竟有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曹家的女儿失而复得。还有这么一段奇遇。这事传到刘协耳中。当下便去曹府探视。
那是刘协第一次见到曹节。小小的女孩儿安静地躺在他怀中，笑得小眼眯成了一条缝儿。天真无邪。
“这小女娃叫什么名字？”
“女儿才复得，还未来得及给她取名字。”
凉风吹过，庭前的竹叶簌簌作响。庭外斑竹斑错交横。亭亭如盖。
刘协若有所思。
“就叫曹节吧。宁折不弯，高风亮节，乃君子也。”
彼时的刘协未曾料到，眼前的女娃娃，竟会成为他的皇后，还会在他风雨飘零的余生中，一直陪伴他到长眠，生同衾死同椁。
三
所幸的是，刘协并未有过多地为难她。
那日她说出那句话后，刘协看她的眼神也不再冷冽如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罢了，在这乱世，我们都是身不由己之人。”他苦笑。眼中噙了点点泪花：“像我这种连爱人和孩子都无法保护的人，恐怕是不配与人相伴的吧。”
那时的曹节暗下决心：那便换我来护你，幸好，我姓曹。“
曹节无数次恨过自己的姓氏，倘若她不姓曹，自己与刘协，是不是就能靠的更近。
如今她庆幸自己能姓曹。她的姓氏，让她有能力护他。
自衣带诏一事，曹操和刘协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
曹操需要刘协的声望替他立名扬威，刘协需要曹操的力量镇守山河。现如今，他亲手打破了这种平衡，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而曹节，此时便充当了丈夫与父亲之间的调和剂。从中赣旋。得以保住刘协。
日夜更迭，寒来暑往。许昌的宫院太高太大，两颗孤寂的心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四
公元220年，曹操病逝。
曹节只记得，那日的风刮得凛冽，呼啸而来，她从自己的寝宫一路狂奔至刘协的大殿。
刘协坐在殿上，对着案桌上的玺印发怔。
“汝兄想要当皇帝，我已答应禅让于他。”
他的面色平静，看不出悲喜。仿佛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华歆带兵闯入殿中的时候，刘协一脸无奈“玺印在皇后手中。”
既是曹丕的妹妹，华歆也不好武力相向。只得好生劝慰。
曹节不为所动，华歆见势，对左右随从使了眼色。倘若曹节不识时务，只得强夺。
玉玺终究是要交出来的，她如今扣住玉玺，并不能真正左右局势。只是想起刘协，曹节心有不甘。
曹节捧出玉玺，使者正打算恭恭敬敬的接住。
“砰—”随着一声重响，玺印被曹节摔在了地上。华歆气极，却是敢怒不敢言。
“上天不会保佑你们的，你们不得好死！”曹节哭得声嘶力竭。他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只是，刘氏的江山，不该断送在他的手里。从此以后，他将背负一世的骂名。
使节慌忙地捡起玉玺退下了。殿中只剩下帝后两人。
“我此番才知晓，你是真心待我的。曹节”他笑着说“这便够了”
她又何尝不知她曹家的境地，曹操一死。曹家内部出现严重的权力割据。青州军四分五裂。她的兄长个个都对曹丕虎视眈眈。若是任曹家这么下去。父亲好不容易统一的北方又会再次陷入分裂。
曹丕需要威势，而皇位，是最好的选择。
四
曹丕待刘协是极好的。
许是感动他的识时务，走时，曹丕对他说：“天下的好东西，我跟你一起享受。”在山阳县内，他的礼遇制度，依旧是按照皇帝的来。
他在庭前种满了翠竹。娇翠欲滴。亭亭娉立。
日子过的闲适安定。倒不像在皇宫，惶惶不可终日。只是，他时常会想起当初在大殿上为他责兄掷玺的少女。也不知在魏宫中可还安好。
她还年轻，如今的身份更是显赫。不该跟着他受苦。
该去看看庭前的竹子了。刘协想着。
风声猎猎，竹叶呼啸起舞。穿过一层层斑驳的竹枝，少女依在竹竿上，白衣翩诀。笑魇如花。
“我以死相逼，家兄拗不过我，放了我出来。从今以后，我就是山阳公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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