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独绣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又一个重阳，客居异乡的我分外想家。
沈老师总问我为何不回家，我心里是抱怨爹娘待我马虎的。近两个月总不见家书，也不见爹娘有钱寄来，更不知弟弟们过得如何，心里总归还是有些牵挂的。于是在重阳节前几天，我便稍作整理，坐船回去。
船摇啊摇，此时却感觉自己回到了妈妈的怀抱，那么温柔，那么亲切可感。可我知道，在她生下次子何逍以后，一切就变了。爹只顾儿子和他的茶园，娘则整天围着儿子转，就只有爷爷姐姐疼我了。如今爷爷早走了，姐姐现在也不知在哪里……
船终于摇到了吴门，一眼便可看到那最高的桥，那是姐姐曾经散学走过的桥。“水湄，你回来啦！”买灶糖的林叔笑着对我说。三年不见，林叔的脸上挂了几丝皱纹，“嗯，水湄回来了。”还好灶糖还在，它还是那么的诱人。
推开有些陈旧的大门，不出意料，小弟何逍在院里玩得不亦乐乎，而娘围着他团团转。娘无意转身，却看见了倚靠着门的我。两眼对视，才觉时光匆匆，娘的容颜也悄悄被岁月偷去了。
那一开始激动万分的神情终究还是化作冷冷的话语，“我还以为你不认家了呢。”“是，险些忘记了。”娘的脸上又有了往日的怒气，可她没再敢甩我耳光，因为弟弟在身边。其实，我这样说话只是想气一气她。
今日重阳，教书先生让孩子们早早散学，我也有机会见一见弟弟了。“穆书？”只见那握着笔的手忽然放下，“姐姐回来了！钱收到了吗？”看着帅气懂事的弟弟，我真是好欣慰，“收到了，我回来看看你。”
“姐，后天就是我的十岁生日了。”“那你想要什么礼物啊？”我问。“姐姐不是在学刺绣嘛，给穆书绣一条龙吧。”看着弟弟脸上暖暖的笑容，我不忍推辞，“好，明天给你。”
原来穆书小时候也喜欢那件绣品，只是我做了他不敢做的事，就像，就像姐姐做了我不敢做的事。不知不觉地，我们仨就将怨气都归结于小弟身上，其实，他本无错。
午间，我带着弟弟去了附近一家茶馆为他提前庆生。可说到底还是用了他的钱，他小小年纪便发表了诗歌，还赚到了稿费。“姐，去茶园看看爹吧，爹挺想你的。”“怎么会，爹连姐姐都不顾，又怎么顾我。”
被劝着拖着，我终于是见到茶树掩映下的苍老脸庞。“爹，水湄回来了。”那疲惫的人忽然直坐起来，像是为残烛点着了烛芯。“水湄啊，你终于回来了。”那慈祥和蔼的脸倏地又变得严肃起来，“你可别向你姐一样，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什么，伊人姐姐竟然离家出走了，不过是16岁的少女，她能去哪儿啊！愈想愈担忧，可我还得收拾心情为弟弟绣龙。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店小二点头哈腰地向我询问，不过是看见我胸前的玉鹤罢了。“住店一宿，给。”店小二接过钱，稍有不满，便领我到一间简陋的房间。这儿总比家好，等我再大些，我便彻彻底底地失了根了，我将寄人篱下，过着一般女性过的日子。
想着想着，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到此为止，我不能再苦思冥想了，那是无意义的。
我像老板娘要了些针线，借着有些昏暗的烛光，开始刺绣。苦于没有带来画稿，只好凭空想象龙的模样。想着该绣出一条神气活现的龙，可手指不知怎的，如同被鬼附着了，竟然将龙绣得庄严肃穆，就像弟弟的名字一样。
可穆书欢喜得同麻雀一样，蹦蹦跳跳的，他夸赞我绣的龙很有精神，很威严，比小弟的还要好。确实，经过两年的观察，不仅是花草虫石，飞鸟树木、溪水游鱼也端详了很久。但这依然比不上沈老师的绣品，毕竟我还有八种针法没有习得。
学习不该半途而废、浅尝辄止，我既然选择了刺绣，选择与艺术为生，就要守它一辈子。不久，我带着稍许遗憾回了南通，我没有寻到往日的朋友，亦没有人目送我乘舟远行。一如往昔，没有我也一如往昔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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