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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不会忘记》系列回忆录—— 永不消逝的雪魂

《共和国不会忘记》系列回忆录—— 永不消逝的雪魂

作者: 朱朱哥弟 | 来源:发表于2022-08-18 00:53 被阅读0次

    作者:郭蔚虹


    题记:今精选部分老同志回忆文章,以《共和国不会忘记》系列予以在简书上刊发,献给七十年来在新疆地调战线上英勇献身的同志,献给七十年来在新疆地调战线上辛勤工作的人们。——编者

    每当飘雪的日子,我望着那茫茫无际的北国雪野,就很自然想起远在新疆三塘湖盆地与暴风雪搏斗,为石油事业殉职的杨拯陆同志。雪花不倦地飘落,只见银色的天宇里,隐隐约约有一只海燕似的倩影,迎着海涛般的雪浪花,顽强地搏击、翻飞,悲壮的鸣声震颤着我的心。当我定睛细看时,却又无影无踪。雪花模糊我的眼睛,我意识到那是一颗不屈灵魂的化身,在风雪中时隐时现,纷纷扬扬,时而飘到天上,时而回归大地,已经三十几年了,拯陆同学啊您现在哪里?我透过漫天雪花默默地寻觅,寄托绵绵无尽的怀念。

    拯陆是著名爱国将领杨虎城将军的小女儿,是我大学的同学,在西安上中学时我们就认识,她在陕西省立二中上学,都是学校的团干部。记得是1951年夏天,我们一起参加西安市团干部训练班学习,她坐在我的斜对面,那时她还是十五岁的小姑娘,胖胖的圆脸,黑黑的短发,笑眯眯的眼睛,性格开朗,热情大方,一口地地道道的陕西话,一身朴素的学生装,显得很有朝气。她会上发言踊跃,参加宣传活动积极,曾在西安新城广场万人大会上愤怒控诉国民党反动派杀害杨虎城的罪行,在中学生中震动很大。大家都用敬羡和同情的目光注视着她。我们在一起学习一个多月,经过多次接触,逐渐了解到她的身世。

    拯陆生长在将门之家,从小受尽人间的苦难,不满一周岁,她爸爸杨虎城和张学良就发动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背信弃义的蒋介石把她爸爸囚禁了起来,她妈妈谢葆贞与爸爸同生死,共患难毅然到监狱陪伴爸爸,含泪把她们四个姐妹留给外婆照管。当拯陆离开妈妈怀抱时还正在呀呀学语,从此她再也没有见到爸爸妈妈,成了失去双亲的孤儿,是外婆一口一口地嚼着馍把她喂养大的。在黑暗的旧社会,她们全家受到国民党反动政府的压制和歧视,外婆担心发生意外,不让她们说家长是杨虎城,而用老家陕西蒲城一个农村远房叔叔的姓名代替。直到解放后西安举行杨虎城追悼会时,她才知道爸爸、妈妈、二哥和一个在监狱出生的小妹妹已在重庆中美合作所惨遭杀害。将门杨家四口人为新中国的诞生献出了生命。童年的苦难在拯陆幼小的心灵里燃起了火种。1950年12月全国开展参加军干校活动时,拯陆踊跃报名申请,在会上举着小手喊道:“我要参军,学好本领,替爸爸、妈妈、哥哥、妹妹报仇!”因年纪太小,她参加的愿望未能实现,而她在中学时代那种满腔热情的爱国行动,却给我们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1953年9月,我和拯陆一同考入西北大学地质系,成为同窗好友。刚入学时,同学们来自祖国四面八方,互相不认识,听说杨虎城将军的女儿也分在地质系,我感到很高兴。有一次在西树林女生宿舍里,一个女同学问拯陆:“你怎么也报考地质系?”她微笑着说:“祖国需要呀,我喜欢地质。的确,她在中学时就对未来充满理想,羡慕那些在荒山僻野工作的勘探队员,立志做一名祖国工业化的尖兵。祖国社会主义建设当时急需地质勘探人才。因此在高考时,她选择了石油地质专业。当时有人曾劝她说:“女孩子不适合学地质,应当选择轻工。”她却认为妇女和男子一样能学地质。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入学后她坚持刻苦学习,掌握了专业知识,严格要求自己,后来入了党,并以优异成绩毕业。

    毕业分配时,拯陆的条件最优越,她爸爸是名震中外的爱国将领,当时有人猜想,她肯定会受到照顾被分到北京或西安。事实上她没有丝毫特殊,同大家一样完全根据国家需要分配。她是将军的女儿,平时从来不以爸爸的名声来炫耀自己,她没有依靠先烈的荣耀去生活,而是靠自己的本事去奋斗。她说过:“建设也是战斗,我不能当寄生虫,而要做坚强的战士。”是啊,烈士的荣誉怎能当政治资本继承?她继承的是爸爸的遗志,是将军的爱国精神。她想起爸爸写的一首诗:“西北山高水又长,男儿岂能老故乡,黄河后浪推前浪,跳上浪头干一场。”到大西北去干一场,正是爸爸的遗志和愿望。于是她坚定地填上了自己的毕业志愿:“到新疆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记得在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我们从学校一起回家,走在护城河傍的林中小路上,晚霞染红了西安的古城墙,林中的归鸟叫唤着,我们边走边谈,谈到毕业后的志向,她关心地问我:“你的志愿考虑好了吗?”我说:“打算去新疆,”她高兴地拉着我的手说:“太好了,我也决定去新疆了,咱们一块去吧!”

    我们告别了古城西安,告别了生活了两年的西北大学,一起走向工作岗位。那是1955年5月,我们29名同学乘上西去的列车,一路同行奔赴新疆。当时兰新铁路只修到武威,从武威到乌鲁木齐还要坐十几天的大卡车。过了玉门关,尽是荒无人烟的戈壁滩,飞砂走石,烈日熏烤,许多同学嘴唇干烈起泡,为了抵挡大漠热风,几个女同学拿湿毛巾捂着脸也不顶事,一路上杨拯陆始终情绪饱满,关心照顾问学,坐车坐在最后面,睡觉睡在房门口,总是把方便让给别人,自己鼻孔流血也不吭声,用棉球擦了擦,照常说说笑笑。有一天晚上到七角井站,住在旅店一间透风的破土房里,大家坐了一整天车,又渴又饿,满头满脸的沙土汗渍,又没有水擦洗,感到很不好受,几个女同学挤在大炕上,怎么也睡不着,有几个女同学不禁哭了起来,杨拯陆风趣地说:“别哭了,这么热的天气,省着点水份,免得明天烤干了。”在她的乐观情绪感染下,哭泣声化成了说笑声,大家增强了克服困难的勇气。第二天继续西行,当汽车穿过吐鲁番盆地望见天山博格达雪峰时,同学们都兴奋起来:“乌鲁木齐快到啦。”拯陆领着大家唱起《勘探队员之歌》、《我们新疆好地方》,歌声响彻天空。

    到乌鲁木齐后,当时的中苏石油公司地调处根据工作需要,把我们都分配到野外地质队,拯陆在北疆,我在南疆,中间相隔一座天山,新疆地方大,交通不便,远隔千里,就很少联系了,只是到冬天收工时才见面。我们曾约好一块请探亲假回西安看看,可是1956年底我回西安探亲时,她却因有事未能回家,只托我给她家捎回一大包葡萄干,还带了一封信,带去了她对亲人的深切思念。我到她家时,她母亲(张惠兰)非常热情,留我吃了顿羊肉泡馍,临走时老人再三嘱咐:“回去转告拯陆,明年一定回家来看看。全家人都盼望着她。”可是拯陆离家三年多一直没有回西安,母亲的盼望始终未能实现,成了一个永世难圆的梦。

    我和拯陆最后一次见面是1958年春天。我们两人都当了野外地质队队长,她在北疆克拉美利山区106队,我在南疆吐格尔明山区114队,当时各队都准备出野外。南疆气候温暖,出工较早,我们队要先走一步,在出发前夕我去向拯陆告别,她送我到明园门口,握着我的手关切地说:“在山区工作可要注意安全,祝您一路平安。”望着她那笑眯眯的圆脸,我点点头。拯陆的担心是有缘由的,当时我们都听说野外地质队出现过不幸的事件,地质队队长王世仁在奎屯河上游山区工作时骑马过桥,因马受惊掉到深谷里淹死。拯陆的临别祝愿是对同学的关心爱护,她想到的总是别人啊。我们互相挥手道别:“冬天回来再见!”谁知这次分手竟成了诀别。

    我们离别不到半年,中秋节刚过,正当迎接共和国诞生九周年的时候,突然从北疆传来杨拯陆在暴风雪中不幸遇难的噩耗,感到无比震惊,剧烈的悲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眼泪刷刷地往下淌,近一个多月,悲剧在野外队连续发生,八月中旬南疆山洪暴发,113地质队女队长、我的同学戴健和队员李越人,还有我们本队的地质员李乃君、杨秀龙都被洪水夺去了生命,我们刚刚掩埋好烈士的遗体,又听说拯陆同学被寒流冻死,这一连串的打击使我脑袋发晕。对拯陆的牺牲开始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九月的天气怎会出现这样凶猛的暴风雪,拯陆不应该死,她的生命是一团火啊,她是不会死的,我们不是约好冬天回去再见吗?她祝福过我一路平安,她自己也应该一生平安,她那笑眯眯的圆脸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她最喜欢唱的《勘探队员之歌》又在我耳边缭绕,她怎么可能倒在雪地里呢?可是事实却像铁钉一样扎进我的记忆,后来我才知道拯陆英勇殉职的经过。

    那是1958年9月,正是秋高气爽、忙于收获的季节,杨拯陆带领的106地质队出色地完成了克拉美丽地区的详查任务后,又接受了到中蒙边界三塘湖普查的新任务。9月25日,拯陆带着地质员张广智做一项收尾工作,早晨出发时,天气晴朗,到下午四点变天,西伯利亚寒流突然袭来,开始下雨,随后下大雪,狂风卷着雪暴呼啸而来,搅得天昏地暗,司机开着车去接他们,冲破风雪的阻挡到约定地点,打着车灯,不停地鸣喇叭,打信号,到处寻找,始终渺无踪影。基地的职工冒着风雪连夜出动,分头寻找,附近哈萨克牧民也骑着马来帮助找人。次日凌晨,风停雪止,才在雪地上发现一把榔头和断断续续的脚印,立即跟踪追寻,很快找到张广智,他躺在雪地上,一米八的高大身躯已经冻僵,停止了呼吸,在他的周围出现一圈模糊的脚印,接着在不远处又找到了杨拯陆,她俯卧在一个平缓的雪坡上,两臂前伸,头朝着基地的方向,十个手指都深深地插在泥雪里,浑身冰凉,心脏已停止跳动,但身躯还没有僵硬。一包地质资料还紧紧地贴在她的胸口。在她周围的雪地上压出了一道道清晰的痕迹,那是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与暴风雪进行殊死搏斗留下来的印证,现场情况表明,在他们与寒流搏斗的最后时刻,朝基地方向前行正好是顶风,由于张广智的关节炎发作爬不动,先倒在了雪地上,杨拯陆仍拼命地拖着他走,直到张广智牺牲后,她也精疲力尽,再也拖不动了,她把战友安顿好,又顽强地朝基地逆风爬行,仅爬了三百米就倒在一个斜坡下,再也无力爬过去了,直到最后还用两臂撑着头,眼睛直朝前方,望着离这里只有两公里的队部基地,直到她生命之火在雪地上熄灭。

    拯陆就这样匆匆地走了,在茫茫雪野走完了人生最后的历程。她正值豆寇年华,只有二十二岁,就为祖国的石油事业献出了青春和生命。她的英雄事迹传遍了天山南北,矿务局党委授予她“优秀共产党员”、“党的好女儿”的光荣称号。并把三塘湖盆地的一个含油构造命名为“拯陆背斜”。开追悼会那天,我远在南疆未能前往参加,遥望北面的天山,那朵朵白云连着静穆的雪峰,在蓝天里,排列成洁白的花圈,我默默地寄托心中的哀思。拯陆的骨灰第二年专程送回西安,魂归故里,安葬在烈士陵园。新疆石油管理局在她墓前树碑纪念。以后,我调离新疆到了大港油田,每次回西安,总要去看看拯陆的墓碑,献上一朵雪白的花。

    去年冬天,我回西安探亲,在一个飘雪的日子,我带着小孙女萌萌来到革命公园,在杨虎城将军的铜像前,慢慢停住了。这座铜像是纪念杨虎城将军诞生一百周年时建造的,铜像栩栩如生,挺立在松柏和花圃中间,将军身着军装,威武不屈的神情,坚定锐利的目光,令人肃然起敬,萌萌指着身被雪花的铜像问我:“这是谁呀?”我告诉她:“这是杨虎城将军,是抗日民族英雄,被蒋介石大坏蛋杀害了。他是我一个同学杨拯陆的爸爸。”萌萌又追问:“你的同学现在那里?”我沉默了一会说:她的家在西安。”接着我便给孙女讲述了杨拯陆与暴风雪搏斗的故事,这个故事过去我曾给儿女们讲过,现在又继续给孙女讲,已经讲了三十多年了,还要连绵不断地讲下去,像那年年岁岁飘飞的雪花,落在花丛里,落在孩子们的心田里。

    山高水长兮,魂归故乡。将军是中华民族的千古功臣,女儿不愧是英雄的后代。自古有杨家将尽忠报国、血洒疆场的传说,当今杨门父女的英雄事迹更是流芳千秋,一个为中华民族的解放牺牲在重庆渣滓洞,一个为社会主义建设倒在边疆雪野。两代英烈,一脉相承。他们都是黄河水哺育的中华英雄,如今都回归黄土地母亲的怀抱。将军的铜像与女儿的墓碑隔城相望,相距只有几里地。女儿从遥远的边塞回到了爸爸的身边。一位诗人说过:“为了将来的美好而牺牲的人都是一尊雕像。”杨家父女都是为美好的将来而牺牲的,他们的精神将与山河同在,与日月共辉。人们为杨虎城将军雕塑了一尊高大的铜像,将军的女儿杨拯陆也已在人们心中树立起一座玉石般雪白的雕像。

    天空又在飘雪了。雪花飘飘,岁月匆匆,转眼三十八年过去。望着长城内外莽莽雪野,我想得很多,想得很远。记得有人说过:人活在世上总得做几件留下痕迹的事。拯陆的一生是短促的,精神却是永恒的,她为祖国做了很多有益的事,那留在那雪原上的串串脚印,那刻在大地上的深深痕迹,闪着永不磨灭的光辉。拯陆在学校曾说过:“祖国的地图上还有许多地方是一片空白,正等待我们抹上一笔可靠的颜色。”在她当年战斗过的地方,原来是地图上的一片空白,如今建起了现代化的五彩湾油田,抹上了一笔美丽的颜色,那黑色的井架,银色的油塔,彩色的楼房,绿色的花园,构成了一幅色彩斑斓的图画。“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拯陆用生命作笔在那洁白如纸的雪野上,描绘了一幅最新最美的图画,写下了一个辉煌的大人字,把耿耿丹心留给了这个世界,她却在风雪中带着一身洁白走了!拯陆将永远活在人们心里。那永不消逝的雪魂,辉耀天宇,永驻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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