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那么慌,剪破旧时光

作者: 敏_ea88 | 来源:发表于2017-12-28 13:40 被阅读0次

    原创 2017-12-20 余香敏 如风微刊

    1、

    墙角大白菜还没吃完,母亲就走了。

    她哭诉,以后给谁撒娇耍赖呢,为啥母亲撂挑子就走了,平日多壮实的一个人。她忘记了,母亲也是七十多的老人了。就在一个月多前,母亲往返百里,送来今秋亲手种植的大白菜,满满一编织袋。早年,母亲冒着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危险,一连生下七个女儿。她,就是第七朵金花。父母非但不嫌弃,还奉若掌上明珠。取名七仙女,其疼爱程度可见一斑。

    我知道,任何安慰都无济于事,只愿老人一路走好。我懂女友的无助和失落。恰如四年前,父亲突然离世一样难过。

    2、

    四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也许唯有失去过,才明白什么是痛彻心扉。

    后来的日子,每次看到晴天的黄昏,就会产生错觉。时光仿佛又回到2013年的初夏,我左手拉娘,右手搀爹,慢慢散步,聊地里的庄稼,夕阳从医院的走廊尽头射来,映在脸上。走在五月的晚风中,我们紧紧手拉手,永远不分开。可是现实总会打断我,错觉过后,一切消失殆尽。我觉得自己有时活在梦里,活在过往的幻觉中却不自知。

    人至中年,在照顾老人和养育孩子的牵扯中,我煎熬的精疲力竭。总觉得父母还年轻,会等着我们成家立业,会等着孙辈儿长大考学,会等到四世同堂。可是,曾经如此健康的父母,已在岁月蹉跎中逐渐老去,根本等不及未来的日子。

    有时,会暗自庆幸,保留了先前随拍的几张全家福。照片上父母亲坐在长条凳上,父亲抱着雯雯,安安扮着鬼脸,咪咪紧紧相偎,我们姐弟三人站在后面。那时,父母看起来一点也不老。很普通的照片,却成为日后唯一的精神慰藉。

    父亲去世后,我越来越胆小,从心里害怕别离,永世不再见。有时,走在路上,看到穿绿军装的老人背影,我觉得像父亲,我愿意停下来,等着他,慢慢通过。有时,会看到父亲站在老家的凉台上,瞅见我就笑,二妮儿回来啦?那喜悦,字字在耳畔回响。有时,我看见父亲坐在北屋炕沿上,耷拉着两条腿,看着我们在屋里忙东找西,走来走去。于是,我一直觉得,父亲根本就没离开我们,他就守在老家,只是不说话,别人看不见。

    料理完父亲后事,第一天上班,原本去食堂打饭,却不知不觉走反方向,顺着报栏漫无目的徘徊,天空中飘着雨。迎面遇到一同事,余姐,干啥去?我晃晃手里的卡片,打饭去。可是我分明已经走出单位,面颊看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给你伞吧,我摇头说不用。其实早已泣不成声,迈不过心里那道坎。我情愿雨再大些,风再猛些,把渺小的我一起带走。

    少年时,当我一手打垫压,一手摇启柴油机,挂上皮带,看着汩汩的清水从深井中冒出,我觉得自己长大了,能够为父亲分担活计。当父亲套着骆驼在河滩耕地,有手扶拖拉机突突地从身边驶来,我说,爹,你等着,长大后我买个拖拉机耕地,咱就不用这么辛苦了。父亲仰脸大笑,说好,我等着那天呐。结果,到现在我也没学会驾驶手扶拖拉机,更没有继承父亲留下的那片土地,我拼尽全力飞出小村,在城里默默生活。可是,我知道,我一直是父亲心中的骄傲,和会不会开拖拉机没有半毛钱关系。我是父亲心中那个独一无二的孩子,恰如父亲一直是我心中的丰碑一样无可替代。

    十年前,为能够回老家方便看父母,我学会开车。3月3号拿驾照,隔天独自驾车回家,五十分钟的路程足足开了两个半小时,当我满身大汗紧张兮兮地从车里钻出来,我看到父亲咧着嘴笑了。父母骄傲地说,我们老二行!他们哪里知道,我所有的底气与善良均来自遗传,骨子里的坚韧与父母血脉相连。

    中学毕业来市里上学那年,父亲送我到乡里的车站,大巴车开出老远,父亲推着28型车子,站在尘土飞扬中,看着我,直到车子开出视线,再也看不见。那一刻,既不舍又喜悦,喜的是外面新世界的呼唤,不舍的是首次离开父母离开家。现在想来,父亲心里亮堂着呢,小鸟飞出巢穴,以后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团聚的日子会越来越少。世上所有的爱都是为了相遇,只有父母对孩子的爱,是为分离。

    当我毕业后实习,把第一个月工资交回家时,父亲说,自个好好留着,别瞎花,家里不需要,我和你娘喂猪放羊就能养活家。那一刻,我觉得父亲还像当年那么年轻,有的是力气。

    当我结婚生子,带孩子回家,进门父亲第一句话是,二妮儿回来了,然后满脸堆笑地抱起孩子,儿子白皙的小脸与父亲黑红的脸膛成鲜明对比。那一刻,站在阳光下,我能感受到父亲三代同堂的幸福,虽然不年轻,但也不算老,身子骨依然硬朗。

    后来几年,父亲因血压高来市里看病,在姐姐工作的医院输液治疗,去卫生间时,父亲坚持自己进去,我们拗不过。从心里自责,如果自己是男孩子该有多好。后来,父亲人虽躺在床上输液,心早飞回老家。那时,我觉得父亲虽然身体没有以前结实,但也没有老。

    是谁那么慌,剪破四月的时光?

    我一直记得2013年,那个不寻常的春天。4月19日,石家庄大雪纷飞,我站在窗前,疑惑不解,头天31.5℃,转天降至11℃。正是在气温骤降的四月末,远在老家的父母生火取暖,双双在睡梦中煤气中毒,直至第二天临近中午被乡邻发现,送到县城中医院抢救。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父母老了,他们单薄的身体弱不禁风地躺在床上。经过紧急抢救,清醒过来,生命暂无大碍。我抱着父亲的头,问我是谁,父亲用微弱的声音回答,老二。父亲眼角流下浑浊的泪滴,砸在我手上,冰凉的重,蚀骨的疼。那一刻,我的眼泪哗然而下。我紧紧抱着父亲的头安慰:爹,没事,没事,煤气中毒,好了就没事了。

    陪床期间,不输液的时候,我陪父母亲在院里散步。我故意讲自己小时候的笑话,俩人看着“骄傲的老二”眉飞色舞,开心地笑。晚上,我打来热水,让父母一人一盆泡脚,母亲一会儿就开始出汗,父亲泡完膝盖以上仍是凉的,后背也不发热,我当时幼稚地认为,怕是血液循环不好。我带父母去医院西侧的小饭店吃饭,母亲牙口不好,我点了牛肉丸子汤和饺子,他们吃的特别少,还一个劲数落我乱花钱。

    经过二十来天的治疗,父母身体各项指标趋于正常,出院回家。原本答应跟我一起来市里的父亲最终食言,他坚持住在老家,每天和母亲一起去中医院吸高压氧。母亲拗不过父亲,我们姐弟三人轮流探望。

    5月26日星期日晚上,我给母亲打电话,接电话的竟然是父亲,我好生奇怪,因为父亲一直不会用手机。父亲说,你娘去你大伯家找电表箱的钥匙了,麦子旱黄了,想着这两天浇浇地。我当时阻止, 6月1日考完试,我立即请假回家浇麦子。父亲说,没事,你考试吧,我和你娘能浇地。我当时庆幸,父母亲真的好起来了。

    当所有的人都觉得可以放下一颗心,松口气的时候,现实直接把我们拍到沙滩上,令我们姐弟措手不及。三天后的深夜,父亲突发疾病,在睡梦中离去。没想到,父亲与我唯一一次单独通话,竟成最后的留言。

    母亲说,他一句话都没说呀,吃了我烙的饼,喝了一碗粥,不声不响的,睡着后扔下我走了。我抱着母亲安慰,不哭,不哭,还有我们姐弟仨。

    5月29日夜里12点,我接到邻居电话:你爹情况不好。我看看孩子正在熟睡,家人上夜班。黑暗中,我握着手机,愣了三秒,一字一句告诉邻居:拔120,等着我。邻居说,村医来过,说没法。我的心一下子掉到了冰窟窿,我不敢哭,怕自己崩溃,打电话给爱人单位。再通知姐姐和弟弟,姐姐关机中。我咬紧嘴唇,告诉自己要镇静。打开抽屉,摸到银行卡,等爱人回家的间隙,跑到外面柜员机取钱。

    当我们风驰电掣般赶回家,父亲已被乡邻穿好寿衣,平静地躺在客厅的木板上,额头温热,手掌微凉,神情安祥,面色红润,像平日睡着一般。

    姐姐把耳朵贴在父亲胸口细听,说有心跳,坚持打120试试。结果只是主观臆想,父亲真的走了,也许是对我们放心,所以没留一句话。肯定对我们不舍,留下最后一丝温暖。

    5月30日,我们颤抖着把父亲从西门送进火化室,被告知到东门口接骨灰,晴天丽日下,我仿佛听到炉火噼里啪啦烧着父亲的身体,衣物焚燃,肉体烧焦,骨头化末,勤劳一辈子的父亲,最后还要忍受疼痛。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力量牵引着,我虔诚地跪在东门口的水泥地上,正午阳光暴晒,汗水顺着胸口流淌,我却心冷的牙冠打颤。我等着骨灰出来,抱在怀里暖着。姐姐见状跑来大吼,老二,你神经病!我哭着说,我在等爹出来呀!我理解姐姐,作为一名医生,她坚信人死即灭,可姐姐哪里懂我的精神世界,那一刻,我陷在无形的意念中,无法自控。

    守灵的夜里,我想了好多好多,从记忆中的点滴小事到成年后对父亲的惦念,一件件,一桩桩,像放电影一样在大脑中翻腾,我多么想自己是在做梦,梦醒时分,全家五口一切如旧。我情愿变回小时候,让父亲站起来吼我,哪怕生活需要操劳,哪怕日子依然贫困。我情愿什么考试都不参加,老老实实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春耕夏播秋收冬藏。我情愿时光倒转,哪怕后退一个月,再认真陪一陪父亲。我甚至数落父亲,小时候老二是那么倔强的孩子,爬树上墙不听话,让你操碎了心。可是,你是不是故意的,明明自己老了却不认,硬装着坚强,你是不是嫌弃我是女儿,不肯跟我去城里住?

    父亲无言,我自问自答。其实,天下没有哪家父母会舍得麻烦孩子,哪怕他们心里有万般依赖,只要你说有事,回不去,哪怕是芝麻绿豆点的小事,在父母眼中都是了不起的大事,他们觉得儿女工作重要,孙辈儿上学也重要,学习考试更重要,唯独觉得自己生命不重要。

    有时候,我们所谓的有事可能只是去参加同学聚会,也可能是并不十分重要的培训课,还可能是可有可无的资格考试。你一直觉得父母依然年轻,不会那么快衰老,也不会一病不起,可是,你哪里懂得,越是表面坚强的父母,一旦轰然倒下,却再也叫不起来。那种蚀骨的心痛,即使喝了后悔药都换不回来。

    3、

    父母在,人生尚有出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因为,这人世间,友人等得起,恋人等得起,唯有年迈的父母等不起。

    现在,怀念父亲的时候,只能去坟上倾诉。一抔黄土,两杯白酒,莫把无法寄托的哀思,化为无处安放的旅愁。原来,一直认为家乡就是故乡,现在,终于明白,没有父母的家乡,顶多只能算故乡。没有父母的老家,只能算座老宅。没了烟火熏染的墙壁,在风雨侵蚀中,默默倾斜,日渐落寞。

    经历过人生的悲欢离合,逐渐了悟,父亲在世,我们是坚强的孩子。父亲离世,我们要做坚强的大人。因为,父亲的风骨始终在我们血液里流淌。

    是谁那么慌,剪破旧时光

    作者简介:余香敏,网名如风。爱生活,爱美食,空闲时读书写字。留恋城市烟火,烹调如水光阴。作品散见于省市报刊媒体。已出版个人散文集《童年印记》。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是谁那么慌,剪破旧时光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mpzmg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