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女人呐...你到底想要什么?
硕大的南京城盘踞在栖霞山侧,秦淮河畔,静静地俯瞰着中华雄伟却残缺的天下。
这儿的人还未曾感受到战争带来的痛苦,照旧过着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日子。
肖家便是如此,父母早亡的独女肖雪正是全金陵出了名的美女子,艳赛沉鱼落雁,颜胜闭月羞花。门府里来往攀龙附凤者络绎不绝,可随着前方渐渐起了战事,如今家里拜门的访客一下子变少了。
来往金陵的人们都知道,肖雪看上了一个从关东远来的穷小子程宇。
那是一个挺平淡的下午。
彼时彼刻,煞煞秋风动铃。邋遢少年抬头望了一眼俊俏少女。
一切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又如此契合。
俩人跌跌撞撞去了雨花台,程宇凭借着雨花台边上的一亩三分地,生活虽说过不上多好,但也差不到哪去,苦日子不就是磨磨合合吗?
这一日,程宇耕完地回了家门,多带了一包袱回来,开门正瞧见端坐于床边绣着花的肖雪。
“媳妇....今日咱家来财了。”程宇笑道,打开了包袱。
里面是一锭银子。
“今日卖的粮食有个大买家,人家要充作抗击日本军的粮食用,嘿嘿嘿卖了个好价钱。”
肖雪秀额轻抬,撩了一缕垂下的青丝,轻声道:“那可好....”
“那个....媳妇,要不就,你出去买点啥吧……”程宇看的痴了。
肖雪听罢,面含笑意道:“好啊。”收拾了针线活,将这锭银子揣了兜里,款款出了院门。
金陵城有一游姓说书人曾笑谈:情,往往是不知所起,不知所源,不知所解,不知所踪,一旦情根种下,便是四季如春,向阳而生。
程宇看着转角便离去的肖雪,安安静静盘了个凳子坐下,静静地思揣着,妻子会买什么回来呢?
一纸地契?可以,毕竟家里良田不多,能让这屋子再敞亮一些也不错。
一份农具?也行,刚翻的地自己就发现这些东西需要更换。
一个家仆?也罢,多个劳力多口饭,但要是女仆未尝不可....
程宇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日落西斜。
他看见肖雪手里攥着一个戒指盒。
戒指盒?她就买了个戒指?
“你……把这么多钱买了一盒首饰?”程宇哑然。
肖雪重新端坐回床榻上,打开了之前放好的针线包,将首饰盒顺势放入了抽屉里。
“嗯……怎么了?”肖雪回眸问道,手中重新两三下穿好了针线。
程宇默不作声,拿起了门后的锄头出了院门,良久,他望着天空,唉声叹气道:
女人啊,你到底想要什么?
(二)
民国的南京城内,在远离人群喧嚣的一处巷子,有这么一处藏书的小书馆。
东洲书馆的大当家顾怡红是位远近闻名的才女,娇柔多姿的她,却素有文能提笔安天下,惜哉却为女儿身的名号。
他所评论的每一步古籍,都会引得江南名士争相翻阅,若是谁没第一时间了解到这位才女顾小姐的评论,那便得被同伴弃之如敝屣。
坊间传闻,这位顾小姐乃是天上文曲星的闺女,若是好生供奉,家里子孙日后当官的几率也更大一些。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复杂,不可捉摸。
肖雪最近感觉丈夫程宇经常三天两头的就往东洲书馆跑,她便是有着泰山般的心肠这会也坐不太住了,一日午闲,她打了个插。
“程先生,今日您也要去东洲书馆看书吗?”肖雪媚笑。
惊讶的程宇一个激灵,妻子可从来都没这样说过话。
“额……是哈,咋了媳妇,今天怎么叫起程先生来了?怪难受的……”
程宇回头一瞧,见这母老虎头上好似有青烟袅袅,暗叫不好,忙道:“那啥媳妇,银票昨日就存到银行里了,今早蒸的包子是我昨晚上特意拿上好随缘居的酱肉包的,用的是猪后屯那一条里脊,我可仔细挑了有半拉时辰哈,额……那个天宝斋的刘师傅刚说过了,你要的那莲子羹配方明早就能拿到,那啥我明一早就给你跑去拿哈哈……”
程宇边擦汗边想,这婆娘到底咋回事了,却只见肖雪并不满意的歪着头。
“程先生,今日您也要去东洲书馆看书吗?”
“程先生?乃请您先回答我的话哟。”
“啊……这个……”程宇豆大的汗珠已经顺着额头往下淌了。
“那个啥……今天地里的活干的早,我寻思还能趁着晚上吃饭前,帮你从南京城里再带点小点心,你想哈倚红楼开张开得晚,但它糕点铺子却得提前一个时辰……”
正当程宇还想继续辩解的时候,肖雪眉头一拧,突然叫道:“程宇!我问你!你昨天是不是又一个人去了东洲书馆!你个臭没良心的我哪点对不起你?要我凭空受了这个侮辱?你说你是不是看上了那东洲书馆掌柜的?!“
程宇大惊:“我不是!我没有!“
“还在这顾左右言她!你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今天你要是不把这事情说明白了,老娘跟你没完!!!“
…………
“哟,程先生您今天又来啦!这是昨日就给您准备的书……您这是?“东洲书馆门口,小厮一脸茫然地看着鼻青脸肿的程宇,和她身后温文尔雅,貌若天仙的女子。
程宇咧开嘴呵呵的乐着,那一个肿胀着的眼睛和鼻子挤在一起跟个倭瓜似的:“我今天带贱内一起看书,一起看书,哈哈……“
小厮倒抽一口冷气,暗声道:“程先生,咱这可是正经书馆……”
“去去去……傻孩子想什么呢,去把你们顾老板叫来,就说我今天那本名刀录还有几段语义不详,需要她再做解释……”
小厮狐疑的看了一眼程宇,程宇挤眉弄眼的样子颇有八戒下凡的感觉,他又瞥了一眼身边的美人,见其也是一脸淡然的对着自己微笑,心想这么诡异的组合,能凑到一起来趟书馆也确实不容易,便道:
“那行……程先生与这位小姐稍等,我家老板与程先生贵为蓝颜知己,必定片刻就到。”
小厮说罢躬身后退,转屏风进去了。
程宇二人寻了书馆一处僻静落座,肖雪拉了拉程宇衣角:“蓝颜知己?好哇你都背着我干了些什么恶心的事情啊!”
程宇难受的望着肖雪,略带苦腔道:“可别再打脸了媳妇,我这已经见不得人了……咱跟老板真的是纯洁的,等顾老板出来就啥都明白了,你再耐心等等……等等……“
初秋,冷风裹挟着一丝黄熏,轻飘飘的卷入东洲书馆。
只一刹那,然后,安静。
顾怡红静静的站在书馆屏风处,就这一刹那的眼神交换,肖雪的某一根神经突然被触动了。
她突然品尝到了这空气中的另外一种气氛,书卷气。
并且,这种气息远比自己的魅力更加珍贵,也更加深邃。
“程先生您好,程太太您好。“她的声音清脆的如同檐下冰凌,风间银铃。
这是一位沁泡在水墨里的女子,她的眼神里却又包含着睿智与聪慧的光芒,不知为何,肖雪并不觉得她正看这一位女子,而是正欣赏着横断山崖上绝美娇艳的黄玫瑰。
她已经忘记了这几个时辰里自己的丈夫跟顾老板交流些什么了,与此同时的,她也毫无意识的顺势买下了十好几摞东洲书馆的精装藏书。
程宇哼哧哼哧的把一大车书推回了家,边边喘气边嘟囔着媳妇买这么多书作甚,烧柴哇还是续火。
当然都不是,肖雪从即日起开始看书了。
当程宇扛着锄头出门的时候,肖雪端正的翻着青云密卷。
当程宇端着菜碗回厨房的时候,肖雪正品鉴着一本太苍剑道,边唑着手指头边看着。
当程宇规制好扫把抹布的时候,肖雪正捧着东洲外史,踩着凳子扣着脚,面目狰狞似虎豹。
“这婆娘疯了……“程宇盖上了被子,望着身边依旧照着灯还在看书的肖雪绝望道。
秋去东来,春迎夏走。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肖雪终究还是连一本书都没看完,她觉得自己输了,输给了那位才女,还输得很惨,这几个月以来越想越觉得没有安全感,总觉着这样迷人的才女绝对会把程宇给勾走似的,便也时刻不停的守着程宇不让其去南京城。生怕再让自家丈夫见见那东洲书馆的顾老板。
与此同时,我们的程先生也整日的被肖雪睡前提出的诸如:“你爱我吗?你真的爱我吗?你真的真的爱我吗?我和你妈跳水里你先救那个?“之类的审核问题困扰着。
“要不这样,解铃还需系铃人,媳妇咱明天再去一趟东洲书馆,我不知道你到底受了啥刺激,就这事肯定跟顾老板有关对吧?!“程宇抱着被子啜泣道。
肖雪放下了木棍,仔细地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将棍子收回了床底,翻身睡觉了。
次日傍晚,东洲书馆。
肖雪瞪着双眼看着东洲书馆门口络绎不绝的妓女与龟公,有几个嫖客甚至没正眼瞧其搂在怀里的女孩,反倒是迎面走来对程宇不断地竖起大拇指。
“兄弟,有福气啊!能挑个这么漂亮的,咱家婆娘要也这么美老子也不至于来妓院……”一名嫖客拱着手笑道。
“去去去……这我媳妇,滚滚滚……哎那啥先别滚,我认得你,你不是书馆的小厮吗!”程宇叫道。
“哟!程先生!这有好几个月没见您了哇!”小厮抱着妓女惊讶道。
程宇摆了摆手,小声问道:“问你个事,这前几个月不还是东洲书馆吗?咋两三个月不来改了门面了?“
“嗨……你说顾老板啊……她死了。“嫖客小厮惋惜道。
“死了?“一旁肖雪的声音突然拔高。
“哎哟您吓我一跳……对啊,死了,上个月的丧事,据说是什么抑郁……听说她从去年秋天开始,就疯狂地变卖自家东洲书馆的名人字画,请人教自己化妆啊涂胭脂啊啥玩意,你瞧,这不就把自家书馆卖了,请了个洋医生来给自己脸上动刀子来着……可惜啦,后面好像还毁了容,根据那些亲近的小厮们说啊,人家顾老板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开始爱上了如何让自己变美,那可是……不择手段啊,啧啧啧……“
嫖客小厮渐聊渐远,人已入了妓院,不多时便被喧嚣所覆盖了。
门口徒留程宇肖雪二人伫立,良久,他们渐渐地,不知何时也离开了这喧闹的街道
夏夜的寂寞总是难耐的,肖雪跟程宇对坐在地上,身边是一摞摞的书本。
谁也不知道肖雪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谁也不知道顾怡红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为什么……“肖雪复杂道:”顾老板会把自己家产卖了去整容啊……“
程宇抬头看了他一眼,喃喃道:“为什么你那天回来要买这么多书啊?“
肖雪不说话了,而他俩仿佛也都有了答案。
有的女人,做了美女还想做才女,做了才女又想做美女。
女人呐……你到底要什么?
案牍故事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