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人生‖ 发血誓不种田(004)

面朝黄土背朝天，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汗；披星戴月；日出而作，日落而憩；年年难过年难过、辛苦一年过年难。这些饱含辛酸泪水和汗水的语句就是数千年农民生活的真实写照。

第四章  发血誓不种田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句民间谚语饱含了多少辛酸和磨难。当家可没那么轻松，所谓早当家就是要早早为父母分担家务和农业生产劳动。换个方式来说：农民子女从幼儿期就要开始直接或间接为社会作贡献。

农村孩子通常是六七岁左右就要开始干活，从放牛放羊、拾柴砍柴、做饭和洗衣。然后随大人下田插秧、收割稻谷、锄草开荒等等，样样都要逐步适应，大人在前面做，孩子必须紧随其后帮忙，由不得你不做。

六七岁？什么年龄？引导或强迫儿童参加体力劳动是什么概念？

男孩十岁左右就算半个劳动力，每天放学后放下书包就要奔向田间地头帮忙干农活，或者上山伐木砍柴。那柔弱的双肩感觉一担柴、一担水、一担稻谷、一棵树重如泰山；感觉腿关节和腰椎要暴裂，恐惧和焦虑如魔影生死纠缠。看稚嫩的小手上，血泡渐渐变成老茧。日日到天黑几乎看不见路才回家。晚饭八九点，写完家庭作业已是哈欠连天，一年又一年。

钟小茂童年的时候，生产队集体化制度没几年就施行田地到户的承包责任制，因为集体化生产方式存在太多垢病，很多人玩滑头出工不出力，集体生产管理重形式而不重实效，千人吃饭主一人的家长式劳动方式导致滋生严重的随大流混日子思想，土地没有得到最有效的利用，用当时的一句话说就叫做“广种簿收”，亩产量年年下降，这是在人口数量急剧增长的情况下粮食却愈来愈紧张的根本原因，因此国家不得不把土地承包给农民自己去耕种以激发多劳多得的斗志。

初步实践证明土地承包责任制的确是个好办法，承包第一年粮食产量就有了明显增长，第二第三年连续倍增，广大农村出现了数千年以来农业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喜人景象，粮食亩产量是农民用空前的积极性种出来的，而不再是勒紧裤腰带浮夸出来的。

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尽善尽美。基本解决了吃饭问题并非意味着农民就能真正的过上好日子。大集体时候农药化肥、种子、农具等都是生产队的，而现在这些都要自己解决，要想把田地种好，处处都需要用钱。

土地承包制除了要交公粮、农业税以外，还要交钱支付村委会和各生产小组组长等至少三十多人工资和村办小学老师的工资。哪怕祖上三代没有人在那个学校读书，教育附加费无条件的必须要交，就连即将断子绝孙的五保户也不能放过，其理由是大家都一样。他们说：你能够保证子孙后代都不读书吗？你家即便半棵果树苗都没有，任何特产都没有，农副特产税也是少不了，你说这冤不冤？

对于刚刚摆脱饥饿才几天的农民，还在绞尽脑汁想怎样让土地增产，许多人家里两个劳动力要抚养五六个孩子和老人，又没有任何现金来源，自己又不会印钞票，全家除了几条烂命以外，哪里去找现钱交给他们？这根本不是要钱，分明就是要人命。

那时候有个叫付汉明的村主任，它每到一处都说：如果你们全家人都死光了，我们就不要你交钱！

当时最突出的收费项目综合名称就叫做九大提留款。实际上何止九项？反正九项之外随便拟出个名目来就是收费的合法理由，你就必须交钱。之后因收费乱象失控导致民怨沸腾，不得已出台统一收费标准，称之为— 严历整顿各项乱收费、乱摊派现象。

他们通常第一波是强行征收九大提留款，提留款的钱刚接过手后，当场即告知赶紧把农业税的钱准备好。

钱收上去，他们紧急从上到下尽数瓜分掉红红火火过新年。这是人民无条件应该给他们的，因为他们是人民的官。除了收钱可以看到他们，可平时不见他们为人民做过些什么。

第二波再强制收缴农业税。没钱？他们会在元月后带一帮土匪到你家收粮食抵农业税，没有粮食把猪给赶走卖掉，卖多少钱你无权过问。既没有多少粮食又没有钱呢，由村委会伙同公安、司法人员配合打击，理由是抗交国家税务，属于违法犯罪... ...

这时候钟小茂在读初中，前不久语文老师还讲过国民党时期苛政猛如虎的文言文呢，谁知当他某一日放学回家时，刚好看到父母因交不出苛捐杂税被抄家的一幕，妈妈阻拦他们把猪赶走，被人推倒摔伤坐在地上哭。

小茂冲上去质问是不是抢劫？他们拿出手铐说：你敢妨碍执行公务，我们马上把你铐走，把你关起来！

当时参与抄家，并所谓执行公务的有村治保主任付汉明、有什么主任翁端华、退伍军人赖家意、林业主任董志从、小组长钟再立，以及宣化店镇法庭和派出所、治安室的多个治安员等等浩浩荡荡一行十余人，外加一批狗仔队，专门负责收集搬运强盗们从农户家里掠夺抢劫到的物资。

连续数日他们公然纵横乡里，挨家挨户抢夺强征，搞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俨然一副皇协军和鬼子进村扫荡的模样，他们说是按照上级指示统一执行，有本事你往上告去。

这一幕就发生在八十年代初期的光天化日之下，这一幕让钟小茂彻底改变了对教科书和现实的认识与看法，让他终身难忘，让他痛恨终生！

新时代本不该发生的一幕，让他这个当代莘莘学子真正看清了教科书的欺骗本质，让他还能相信什么？

外患未平，内忧又起。辛辛苦苦养到半大的猪，正是生长旺盛期被抢走，哥哥钟正华恼恨交加，他不是去想办法解决问题，反而天天和妈妈大吵大闹，口口声声说家里吃闲饭的人这么多，说为了帮父母养孩子，初中没读完就回来在生产队赚工分。怪妈妈不该让小茂读书，应该马上辍学回来干活，说读再多书也不能当官，自古以来姓钟的就没有当官的风水... ...

最糟糕的是爸爸的想法和哥哥如出一辙，他们共同和妈妈作对，稍有不顺就拿妈妈供他读书大做文章。爸爸和哥哥寻机轮番和妈妈吵架，他俩有时甚至大白天啥也不去做，整天就坐在家里和妈妈吵架，月大吵三十天，月小吵二十九天，万变不离其踪。这让妈妈陷入深深的苦恼，也让小茂读书的兴趣遭受巨大打击，似乎自己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似乎不辍学回家就不依不饶、万死莫赎其罪。

实际上哥哥说的也是实情，为了协助父母抚养下面五个兄弟姊妹，他是吃亏又吃了不少苦的，十六岁就辍学给生产队放牛挣工分。土地责任制后五个兄弟姊妹都逐步长大，个个都是正长身体吃饭的时候，个个都要读书要花钱，家里实在是负担不起。

那一年，吵架的次数和激烈程度史无前例，说是惊天动地、世人尽知、邻里皆晓、鸡犬相闻也不为过！

这一切就是因一头猪而起，这就是那个时代所谓的农业税造成的尖锐的家庭矛盾，他们根本就不会顾及人民的疾苦与死活，他们依法违法犯罪都是合法的。如果事情发生在今天，钟小茂肯定会不惜生命代价，哪怕告到联合国去也要讨个说法。可是那时候民不告官啊，有理告官、牢底坐穿是五千年的国法精髓，谁敢找死！

又一次吵架后，妈妈很痛苦，在家里有苦没处说，这天妈妈要去街上卖点鸡蛋，特意让小茂去初中上学时和她一起走，她想趁小茂上学时说说心里话诉诉委屈，小茂答应啦。

母子俩走得很慢很慢，这不会耽误小茂上课时间，因为妈妈有心想和儿子聊聊天，所以比平时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出发。妈妈说：“不要管你爸爸和哥哥怎样和我吵架，这个家里还是我说了算的。你只管好好读书，无论我受再大的气，吃再大的苦，我都要让你上大学，只要你能给妈妈争口气，我受多大的委屈都没有关系”。

“我把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将来你有出息了，妈妈老了就跟着你过，帮你带孩子。妈妈就指望你扬眉吐气啦”！说着就泪流满面。

看到现在家庭混乱不堪的样子，钟小茂说：“妈，不要再劝我读书了，我今天就去给老师说退学。你放心，我有能力养活你，赚钱也不是一定要靠读书的，现在土地承包制，人人都自由了，我可以跟别人去广东打工，日子很快会好起来的，好不好？我实在不想再看到每个星期天回来他们都和你吵架，这样我没有心思读书，只怕到头来你的希望是一场空啊”！

小茂这一番话，立即遭到妈妈严厉地训斥。 “ 你要是不读书我就离开这个家，永远不想再见到你。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走到天边去了”！

那个季节，天气经常稀稀拉拉阴晦不堪，外面农活基本没法干，吵架也基本没有停过，而且爸爸和哥哥每次在小茂星期天回家时必须找茬吵架。星期一去上学带米、带菜时，也要被爸爸和哥哥骂的狗血淋头，那种奇耻大辱是天下罕见、神鬼惊愕。

又一次上学的路上，妈妈未开口先哭了出来，说：“小茂，我给杨湾的杨兽医说好了，我把你送给他做儿子好不好？他是我小时候的同学，只有一个女儿，家里条件非常好，他给我发过誓，说一定要把你送进大学”。

听到这石破天惊的话语，犹如晴空炸雷一般，小茂突然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在满地石子的公路上，泣不成声地说：“妈，你就这么狠心吗？这已经是什么时代了，还要卖儿卖女吗？我不想读书了，我回来一起干活吧，人都要饿死了还读书干啥呀？只要我回来他们就不会给你吵架。求求你千万不要把我送人呀，我已经不小啦，很快很快就要长大了，我将来还要给你养老呢，我要让你享福的。那里再好都不是我的家，不是亲人，人家对我再好都不如亲爹亲妈... ...”

“他俩骂我没关系，读书本来就清苦，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想给你弄点好吃的都怕被他们看到。是我逼你读书的，看你每次回来都被他们骂得那个可怜样子，你一句话都不敢说，我这个做娘的心痛死了呀，你晓不晓得”？妈妈抱着他的头大哭着说。

有关这段经历，为了照顾杨兽医的名节，钟小茂始终烂在肚子里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也是他今生最最痛恨爸爸和哥哥的一件痛心疾首的事，如果不是他们因小茂读书和妈妈吵架，妈妈断然不会出此无奈之策。

母子俩互相劝一阵又哭一阵，好不凄惨！“好吧，好吧，你是妈妈最爱的儿子，其实妈妈怎么舍得，妈妈养你这么大多不容易，我只是想给你找个好出路。妈妈实在没有办法啊，你也看到了，种田人有多苦，养头猪给你们读书都被政府给抢走了... ...”

“嗨！你不肯就算了吧，既然儿不嫌母苦，狗不嫌家贫，我还能怎样呢，其实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不放心。我也怕这样的话说出来伤到你，我去回绝掉，以后不说了哈”，妈妈说。

钟小茂说：妈你就放心吧，今天我对苍天和大地发个血誓毒誓，就算不读书考什么大学，这辈子也绝对不去种田养那些没人性的衙门畜生 !!!

第五章：幽灵人生‖ 农民贫困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