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那两年,姥爷的高血压越来越严重,姥姥的腿脚也没有往日灵便了。妈妈便托人在邻村找了个肄业在家的姑娘帮姥姥做做饭、洗洗衣裳。我叫她梅子姐,因为姥姥总叫她“梅子”。有一次,梅子姐正在厨房做饭,姥姥悄悄把我拉到梅子姐卧室的五角柜旁,拿出一瓶蜜桃罐头促我快吃。惊喜之余我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一下吃了一大半,然后赶紧收起来放回柜子里。后来我才知道,那瓶罐头是姥爷过寿,别人送来的,一直没舍得吃。
再后来,我到市里去读书,姥爷不久便去世了,梅子姐也到了打工的年纪,便走了。从此,姥姥便一个人住在二楼。那时候,三姨就在乡里财政所上班,隔段时间总会买一些蛋糕点心给姥姥开开胃。姥姥总是舍不得吃,每每等到我寒暑假回来后才拿出来给我,我每次都让她一起吃,她却总说,那是专门给小孩子吃的东西,大人们都不爱吃。我嘴馋,见不得甜食,也就信以为真,不再推辞。
那两年姥姥的话特别多,故事也特别长。每次回去,她总在一旁讲那些陈年往事。讲她儿时的战乱;讲她小时候把一辈子的鱼都吃完了;讲她十六岁便嫁到姥爷家当童养媳;讲解放后姥爷因为工作原因常年在外奔波,她几乎独自喂养四个孩子长大;讲她在社队挣工分,劳力抵得上一条壮汉,每顿饭却只吃一碗,几十年没变过;讲六几年饿死了好些人;讲大舅二年级便辍学在家种地、挑粪、放牛,十三岁便只身连夜摸进深山找徐木匠拜师;讲她这一生最见不得遭孽人,每每碰到叫花子上门,只要碗里有饭,总会分几口出去;讲广播里传来毛主席去世消息的时候,她正卧病在床,整个生产大队的人都感觉天要塌了,哭了三天三夜才停下来;讲七几年她动手术差点没了性命;讲她老来丧子的悲凉;讲姥爷退休,儿女成家,她那含饴弄孙的日子;讲我小时候病一发作,便会把大人们吓得半死;讲这几年姥爷去世之后,她独自生活的寡味……再多的往事也有说完的时候,这时姥姥便翻来覆去地讲,我知道那是她记不清了,还以为我没听过呢。有时我在一旁看电视,她就不自主地侃起来,我不忍打断,一边点头一边看。
我知道姥姥的孤独,每次临走前不忘嘱咐:“您闲了就下楼去邻居家坐坐,跟他们聊聊天、解解闷。”这时,姥姥总会说:“那可不好,这么大年纪了,你走到别人家门口,人家就得给你搬凳子,招呼你坐下喝口水。别人都有自己的生意,哪像我这么闲?人家不打招呼又不好,毕竟是几十年的乡亲。”我平日里自恃读过几年书,对姥姥的话向来不以为意,但每每说到这里,我便缄默了。我不知道怎么反驳,也无法说服姥姥。
姥姥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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