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发来微信,是一段视频,视频里几个戏子在戏楼里正咿咿呀呀地唱着。这熟悉的腔调一下子将我的思绪带回了二十多年前。
九十年代末,我所生活的村庄还比较落后。家家户户除了过年能吃上几顿好的再痛痛快快玩儿上几天之外,就只有村里一年一度的庙会可以让我们这些孩子解解馋解解闷了。
庙会在每年的农历九月末,此时北方的天气已经很凉了,但人们心中对庙会的热情丝毫不减。尤其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对日期没什么概念,成天浑浑噩噩地上学下学,只知道星期一到星期六要上学,星期日可以去疯玩儿,但每当上下学路上看到已干涸的河滩上被画上了几道白印印,就知道庙会要来了!
这些白印印是来庙会做买卖的人们提前给自己占的领地,到时候他们就在这里搭棚子卖东西。看到这,我期盼庙会的心便开始荡漾起涟漪。想着村里戏台上就快要开始搭戏棚唱大戏了,每天放学都会绕到河滩旁的戏台望一眼,一直到哪天真的看到有若干人在戏台上搭起架子来,失望已久的心才会又重新飘飘然起来,心中的涟漪便开始澎湃。每天去戏台旁看上一会儿热闹才能满足地回家安心写作业。
庙会历时三天,而戏台上的戏却会持续唱上七八天。戏子们会提前来到村里准备,那时,村里没有旅社,村干部就会召集村民们开会商议,看谁家有多余的房间可以供戏子们住上几日。大家都分外热情,凡是有点儿条件的,都会积极报名让戏子住自己家里去。人们打心眼儿里喜欢并且敬仰这些戏子们呢!
是啊,在那个没有电视没有手机的年代,看大戏是人们最大的乐趣了!而且这些戏子们个个勤奋苦学,每天天不亮就会起床去山上练嗓,那高处的咿咿呀呀声传遍了村子的各个角落,孩子们听了再不会赖床不起,因为这独特的声音不但提醒着他们要勤奋,也同时燃起了他们心中的兴奋,想睡也是睡不着的了。
第一场戏看得人是最多的。吃罢晚饭,大人们收拾好一切,给孩子们裹上冬天的大棉袄,一是为了给他们保暖,二是为了防止他们喊着冷非得半场回家。然后一家人打着手电筒,拿着长板凳,风风火火地直奔戏台而去。一路上遇到的尽是同样穿搭,同样步履的人们,互相打着招呼唠着嗑便一起奔赴戏台。如此这般如一条条小溪流逐渐汇成一条浩浩汤汤的大河,似要把那戏台淹没。
大老远就听得戏台方向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使得人们的步伐也跟着那紧密的锣鼓声越走越快,内心也变得激动起来。到了戏台跟前,戏台下的棚子里早已是黑压压一片人山人海,戏台上的戏棚里却空有锣鼓声,没见着一个戏子。
父母亲会找一个背风的地方把板凳放好,要我们坐定等待开戏。而等待总是漫长的,我们总会没有耐心地坐上坐下,一遍遍问着父母亲还有多久才开始,他们起初还会应付一下说快了快了。到我们问了十遍八遍之后,也便失了耐心,哄着我们到戏台旁的小摊前买些瓜子糖果回去边吃着边等着。
而每次怀着兴奋与期待来看戏,没看上一刻钟,便发现自己原来是不喜欢看这东西的,因为根本看不懂。只能看个热闹,男孩子看看翻跟头,女孩子看看漂亮的花旦。待手里的零食吃完,困意也随之席卷而来,不是吵着要回家,就是干脆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
然而到了第二天,却依然会跟着父母亲一起去看热闹。
待到庙会开始,学校就会放三天假,我们便约上几个要好的伙伴一起去戏台的后台门口看化妆的戏子们,看他们是如何把自己装扮成一个长胡子老生,又是如何让自己拥有一头长到脚踝的长发。他们的鞋子,腰带,长衫都那么与众不同,吸引着我们每一双眼睛。
他们会在候场的时候一遍遍练习着甩水袖,抛马鞭,哼着似亘古不变的调子,拿捏着自己所扮演角色的身段……还有那些吹拉弹唱的人们,一坐下来就是好几个小时,不停地演奏着,像永不知倦,那些叫不上名字的乐器在他们手里像听话的孩子,按部就班做着它们该做的事。
那些戏子们大多很和善,但也不乏有一些性情顽皮的,画上大花脸后偶尔对着我们做个鬼脸吓唬一下我们,见我们被吓得惊慌失色,便哈哈笑上一阵上场去了,留我们在原地愣上半晌不敢动弹。
老人们平日里总是对我们说:“好好念书吧,你看那唱戏的孩子多苦,从小早起练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成天挨打,吃不饱穿不暖的,可没你们念书的舒坦哪!”我们听了都赶紧好好写作业,唯恐被送到戏班子里去受苦。
有一回,我们还真的在后台里看到一个比我们还小一两岁的男孩子在里面练功,他背靠着一个大木箱子,正努力地往后弯腰,一遍遍地不停地练着。我们都投去了无比同情的目光,想象着他曾受过的老人们曾提到的那些苦,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我们还是每天晚上都和父母亲一起去看戏,即便看不懂演的是什么,也不想错过一年就这么几天的热闹。风已经有些刺骨,我们瑟索着穿过河滩里的一排排白色帐篷,那是买卖人的临时居所,他们白天在这里做生意,晚上便睡在帐篷里。每次路过那透着微弱烛光的帐篷,都会好奇里面是什么样子,也都会想:住在帐篷里该有多冷啊!我庆幸自己在戏散场后还可以回家暖暖和和地睡在自己被窝里。
离开家乡多年,这样的场面已久未再见。早就听闻村里盖了戏楼,唱戏再也不用搭戏棚了,而真见到这戏楼里的一幕,却全然没有了当年看戏时的感觉。好在戏还是同样的戏,似亘古不变的腔调,即便多年来不停地散了又去,终究还是没有真正曲终人散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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