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翻到一本奇书，名叫《太平天国诗歌选》。
今人大概无人不知太平天国是“土老帽”吧，这帮人能写诗？
我也不认为他们会写诗，但是近来浏览太平天国史料，游目猎骋一番有何妨？
翻开看下去，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写的实在称不上诗，勉强算作打油诗，但显然作者并不是“打油”的心态，而是煞有介事在状志抒怀，因此也没有打油诗那股滑润上口的劲。我记得清清楚楚，洪、冯好歹是读过书的，杨秀清不就一烧山、烧煤的苦工吗？明明说他并不识字，不知怎么也能写诗。
但是往后看到洪仁干的绝命诗，看到太平天国民间歌谣，却渐渐觉得，其中还是有一些值得撷取、交誉的良作。尤其是民歌，那种朴实、干烈，或者自然流露的叙事性和优美，是让人耳目一新的。
不过更多的还是会让人笑掉老牙，因此分享出来，权当一笑。
天国领袖们的诗
看洪秀全的诗，眼前便浮现出一个登高而立，面对群山，大手一挥，吟咏成诗的形象，只是绣花枕头表面光，写下的东西，干瘪无味，类似干嚎，有的还很搞笑，比如以下这首劝诫诗，来看看这个秀才的诗才。
戒吸鸦片烟诗
洪秀全
烟枪即铳枪
自打自受伤
多少英雄汉
弹死在高床
我仔细甄别了以下，觉得代表洪秀全最高写作水平的是这一首诗。
时势诗
洪秀全
明主敲诗曾咏菊
汉皇置酒尚歌风
古来事业由人做
黑雾收残一鉴中
毛主席在《沁园春·长沙》中拉上秦皇、汉武垫背，洪秀全就搬来朱元璋和刘邦站台，可是洪先生的格局实在不堪与毛爷爷相比。
冯云山的诗和洪秀全一个路子，而且写得更干瘪更差，杨秀清的就已经连打油诗都算不上了，萧朝贵的诗一首都没有收录，可见这几个人的墨水分量是阶梯式递减直至干涸的。
叙怀诗
冯云山
孤寒到此把身藏
举目无亲也着忙
执粪生涯来渡日
他日得志姓名扬
果然忠勇
杨秀清
我们弟妹果然忠
胜比常山赵子龙
起义破关千百万
直到天京最英雄
有一说一，冯云山的诗写得虽差，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发愤图强，想要做一番事业的强烈冲动。
杨秀清这首诗第一句有“弟妹”字眼，是因为太平天国是一个宗教集体，他们倡导所有太平天国的士兵、家属都拜上帝，因此都是兄弟姐妹。杨秀清在宗教中的地位是可以借天父下凡来训诫满朝上下（包括洪秀全）或是直接指挥打仗，听起来是很神经病，很荒诞，但是不能因此小瞧这帮人的能量。
洪仁玕的眼界与学识在太平天国中应该是最“卓尔不群”的，绝命之辞，慷慨悲壮，颇得魏晋古意。
绝命诗
洪仁玕
英雄正气存
有如虹辉煌
思量今与昔
忿然挺胸膛
一言临别赠
流露壮思飞
我国祚虽斩
有日必复生
天国军民们的歌谣
天国的歌谣相比领袖的诗作，真是一庄一谐，领袖们的诗都得板着脸看，这些歌谣却有的让人喷水呛饭，有的让人心有戚戚焉。
送儿去当太平军
宁愿在家喝清水
莫让儿女当清兵
清府杀人不眨眼
剥了人皮还抽筋
送儿去当太平军
为着穷人打不平
只要打得清军败
清水当餐也甜心
——广西
我们看民谣其实心里要明白一件事：民谣不一定是平民百姓写的，大量的“革命”民谣一般都是领袖们的写手搜集再一整理，就面目一变，为我所用了，比如《东方红》，比如《十送红军》。这就好比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和天方夜谭，根本就不像是给小孩子写的一样。这是旁插的一句话。
有的人说太平天国有女兵，有的人说没有。看了下面这几首歌谣，我认为多半有。
妹也跟随一路行
姐妹亲
同个房睡共口针
如今姐投洪杨去
妹也跟随一路行
——广西桂平、石龙
天国女将洪宣娇
天字旗号当空飘
天国出了女英豪
你若要问她名字
天王妹子洪宣娇
妇女去跟洪宣娇
会打火枪会耍刀
牛排岭前大摆阵
杀得清兵跑断腰
天国女将洪宣娇
她带女兵胜结交
姐妹有病她喂药
辫绳掉了她帮绹
桃树开花花结桃
人人爱跟洪宣娇
一年三百六十日
歌声不断乐陶陶
——广西桂平、石龙
白寡妇当上红头军
白寡妇，年纪轻
逃出家乡来当红头军
入了营，当了兵
刀枪步法学得精
遵王见她枪法好
叫她当上女将军
白寡妇，眼睛好
三里路外看得到
妖兵出营走一走
妖兵街上跑一跑
白寡妇一枪打过去
妖兵个个往下倒
——江苏扬州
也有很多表现太平军同清军作战场景的歌谣流传，当然都是极力歌颂太平军，贬抑清军的。但是这一类歌谣感情色彩最为澎湃、分明。
狗官去找螺蛳壳
象州官府带兵多
打起仗来乱鸡窝
天军城墙一声唤
狗官去找螺蛳壳
——广西桂平、石龙
杀得你半个不回头
韦铁牛
没两手
居然敢到我地头
我军师
出妙计
杀得你半个不回头
——广西桂平金田村
三尺马刀白霜霜
三尺马刀白霜霜
日夜把守双髻山
清兵上来一千个
砍下狗头五百双
——广西桂平、石龙
杀到天津卫
争天下，打天下
穷爷们天不怕来地不怕
杀到天津卫，
朝廷好让位
杀到杨柳青
皇帝爷发了昏
——河北天津杨柳青一带
之所以连天津都有太平天国歌谣，是因为太平军定都南京后，曾出师北伐，真的打到过天津。
西征胜利谣
破了锣，倒了塔
杀了马，飞了凤
徒留一个人也无用
这首歌谣出彩的地方在于将太平军西征中击败或杀死的四个清军将领的名字嵌了进去（分别是罗泽南、塔齐布、马继美、周凤山，剩下那个“人”是刘于淳），并将他们贬斥为物，这种歌很能强壮士气。
太平军还会专门针对敌军将帅创作歌谣，挖苦讽刺。这些名人有曾国藩、曾国荃、李鸿章、胜保等。
集贤关口大旗飘
集贤关口大旗飘
太平兵将逞英豪
杀得曾家兵和马
死尸如山血如潮
曾癞子拉着曾老九
兄弟二人哭嚎啕
私通外国李鸿章
私通外国李鸿章
他是乌龟贼强盗
卖去吴淞大炮台
勾结洋人打进来
——江苏苏州
凶手哪一个
安庆城门破
遍街鲜血流
凶手哪一个
湖南曾老九
这首歌谣我十分佩服，觉得相当有力，十足恨意全出。
杀了英王有沃王
刀脖下面一条狼
胜保你勿太猖狂
长毛散了有捻子
杀了英王有沃王
有朝一日天军还
矛子戳你黑胸膛
——安徽肥东
胜保是杀了英王陈玉成的清军统帅，听这口气，百姓对胜保的恨意简直到了食肉寝皮的地步。
还有痛骂叛徒的歌谣。
小巴狗，苗沛霖
小巴狗，苗沛霖
摆着尾巴求骨头
骗拿英王受了赏
骂烂舌头不解恨
——安徽寿县
苗沛霖其实也是一时枭杰，地方上的豪强，两面使舵，在清军和太平军两方面来回反复，自己势力却日益壮大，最后他投靠满族大臣胜保，诱擒了陈玉成。
最后分享三首优美的叙事歌谣，在脉络上有诗经的遗风，我想这并非刻意为之，而是民歌本有的特性吧。
韭菜花开重对重
苋菜梗，根下红
韭菜开花重对重
婆婆起来事又多
先洗筷子后洗锅
洗得铜盆来打米
问得婆婆打几多
“有太平军来打一斗
冇太平军来打五升
锅里弄饭甑里蒸
酒肉欢迎太平军”
——江西新建
请吃一杯谷雨茶
喜鹊叫喳喳
太平军到我家
没有别的礼物送
请吃一杯谷雨茶
——安徽贵池
不见哥哥回家中
豌豆花开花蕊红
太平军哥哥一去无影踪
我黄昏守到日头上
我三春守到腊月中
只见雁儿往南飞
不见哥哥回家中
豌豆花开花蕊红
太平军哥哥一去无影踪
我做新衣留他穿
我砌新屋等他用
只见雁儿往南飞
不见哥哥回家中
豌豆花开花蕊红
太平军哥哥一去无影踪
娘娘哭得头发白
妹妹哭得眼睛红
只见雁儿望南飞
不见哥哥回家中
豌豆花开花蕊红
豌豆结荚好留种
去年种下小豌豆
花儿开得更加红
太平军哥哥五个字
永远记在人心中
——江苏吴县
千古诗词，还是温情深切的动人，读来让人柔肠百转。
最后分明是首闺怨诗，不知道她的太平军哥哥最终回来也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