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令人恐惧的黑暗与寂静,划痛了姚瑶紧闭着的双眼。
姚瑶挣扎着从梦境中醒过来,屋子里一片漆黑,浓重的烟雾瞬间冲入了鼻腔,姚瑶被呛了一大口,开始剧烈的咳嗽,张开嘴想要呼救,却发现嗓子干涩疼痛地说不出来话。大脑昏昏沉沉的,之前的事情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本能感觉这里很危险。
突然,门外传出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门一下子被砸开了。
刺眼的光亮使习惯了黑暗的瞳孔骤然收紧。姚瑶被光芒刺地眯起眼睛,刺痛的酸涩让她险些流下眼泪。待酸涩过去,瞳孔适应了光亮,她才发现,原来这个屋子里不止自己一个人,其他的人都四仰八叉地倒在墙边,感觉没有了什么生命力。
“咔嚓”一声,双手被一双强有力的手强制扣上了手铐。
“你们都趴在地上!快!”带头的警察拿着手枪指着屋子里包括姚瑶在内的有气无力靠的在墙上的几人。
姚瑶想要辩解,却只是张着嘴,嗓子里依旧发不出一点声音。警察的一再催促让她觉得自己无处可逃,只好缓慢地趴在地上默默忍受着这份莫名的屈辱。姚瑶觉得这时候的自己,按理是会哭出来的,不过这次,她却再也没有力气哭。
只是突然,她发现门口的人群之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如果说刚才的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那么现在,眼睛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的那样疼。疼得身不由己。疼得足以让她控制不住泪水。
看到他,她便什么都想起来了。也都明白了。
现在想想,这么多年,自己每一件最痛苦的事情都和他有关,却是自己的心甘情愿。
姚瑶看见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紧紧地握着拳头,因为背着光,脸上的表情笼罩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似乎是几次的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开口说道,“姚瑶,我没想到你会吸毒。”
没想到你会吸毒……
没想到……
你会吸毒。
这句话里的情绪有什么?有不解?愤怒?亦或是担忧?只是,她什么都没有听出来。
或者说,是平静。平静的没有任何语气。
刚刚清醒些的大脑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冲撞得再次晕眩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姚瑶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是多想这只是一个梦。
有人说过,如果一个人在梦里发现这是一个梦,那么在心里默数三秒,你就会醒过来。
姚瑶在心里默数三秒后,在这烟雾缭绕的漆黑之中,再也无法忍住眼泪,低下头,开始无声地啜泣。
【二】
姚瑶记得第一次见到邵梓言的时候是一个周末,别墅外的小花园里,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叫醒了整个夏天的浮躁。而姚瑶,则正在为找不到心爱的玩具熊而大哭。
听到有开门声,姚瑶哭着从房间里跑出来,一把搂住姚父的腰,将眼泪鼻涕全都蹭到了姚父的身上。
听到父亲一声轻咳,姚瑶意识到了什么,松开了父亲,这才发现随父亲一同进来的邵梓言。他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十一二岁的样子,比她稍微高上一点,是个双眼皮的男孩,他的整个身体浸泡在夏日午后炽热的光芒之中,美如神话中的神祇。深邃如潭的双眸轻飘飘地扫过姚瑶一眼,似乎并没有将她放在眼中。
姚瑶使劲吸了一下鼻涕,眼前男孩的无视似乎激怒了她,她直勾勾地看着那个男孩,有些不客气地问道:“你是谁啊?”
姚父又咳嗽了两声,轻轻将邵梓言往姚瑶跟前推了推,邵梓言不情愿地微微撇了撇嘴,什么都没有说。
“这是邵伯伯家的孩子,以后就住在咱们家了,姚瑶,你以后要多照顾他一下。”姚父蹲下身怜惜地摸了摸邵梓言的头,“你也知道,你邵伯伯前几天……”
姚瑶倒是想起了前几日似乎听父亲说过,那个一直以来同父亲情同兄弟的邵伯伯因破产,与妻子在家里开煤气双双自杀,除了一千万的巨债外,还留下了个十二岁的男孩——与其说是留,不如说是遗弃。邵家亲戚都无力抚养这个孩子,作为世交家大业大的姚家自然也就担下了这个重任。
想到这里,姚瑶不免开始同情眼前这个男孩,“我叫姚瑶,”她伸出手,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你叫什么?”
“邵梓言。”男孩不冷不热地敷衍地说道,没有同她握手。只留下姚瑶伸着手尴尬地站在那里。
第一次见面,九岁的姚瑶与十二岁的邵梓言梁子算是结下了,这也就为这几年来姚瑶一直欺负邵梓言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三】
邵梓言很快就转到了姚瑶所在的小学。姚瑶读三年级,邵梓言读六年级。
三年级的姚瑶不懂事,喜欢在每节课间偷偷溜进邵梓言的班里,而邵梓言每节课间都要上厕所不在教室,姚瑶便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放入邵梓言的铅笔盒里,在走廊窗口不惜等到上课迟到,只为看到邵梓言打开铅笔盒时那惊悚的表情。
四年级的姚瑶不懂事,每天放了学就会专门跑到邵梓言的中学的门口,心情好了正儿八经地请他喝杯奶茶,心情不好就往奶茶里随便添一些什么,比如芥末。
五年级的姚瑶依旧不懂事,喜欢每天早上在与邵梓言分别的路口处往邵梓言书包里放上一个手机,手机铃声是最大声的公鸡打鸣,等到上课的时候在桌子地下偷偷地打一个电话,害的几乎每天邵梓言都会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一顿臭骂。
六年级的姚瑶似乎懂了一些不该懂的事,在邵梓言临近中考时,给他写了一封情书。
在姚瑶看来,邵梓言一直很能容忍自己的不懂事,一是因为他将自己的父亲当做恩人,二是因为他将自己当做小孩。可是这回却不同,他当着姚瑶的面将文学造诣本不高的她绞尽脑汁熬夜写出来的情书撕成碎片,尽数丢入垃圾桶,连半句解释都没有,只说了一句,你别来烦我了。
你别来烦我了。
姚瑶想,这应该是他早就想对自己说的吧。
后来,姚瑶跪在垃圾桶旁边,哭着将情书碎片一一找了出来,将它小心翼翼地拼好,再用胶布粘起来。
她觉得,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她第一次失败告白的纪念品,还是想将它留下。
后来那封情书不知道哪里去了,具体是什么内容姚瑶是不记得了,只记得上面有一句:我欺负你了四年,可我只欺负我最喜欢的男生。
那年,十二岁的姚瑶被十五岁的邵梓言拒绝。她首次的告白,失败得很彻底。但她却没有灰心丧气,第二天又继续欺负起了邵梓言,欺负起了那个被小小的她定义为“最喜欢的男生”的邵梓言。
后来,邵梓言断断续续又交了几个女朋友。在他世界里的分分合合的故事,连姚瑶的影子也没有。
那种感觉,就像是漂浮在深海里的鱼,低头是未知的黑暗深渊,抬头也只是透过深深海水照射进来的微弱的阳光。
不过冰冷是冰冷,却并不绝望。
【四】
屋子里的人一个个被押送上了警车。姚瑶咬着下唇,被一个警察压住手臂,就这样经过邵梓言的身边。姚瑶没有扭头去看邵梓言脸上的表情,也不敢去看。现在在他眼里,她是不听管教误入歧途的少女,是耻辱的吸毒犯,他一定是和其他人一样,无比鄙夷地看着自己,自动将他们隔绝在彻底不同的两个世界。
只是坐上警车的前一个瞬间,姚瑶还是忍不住扭头去看他。给自己的是悲伤也好痛苦也罢,她都想要再看看他。不论如何,只要是邵梓言还在,她都会有安全感。
可是,瞳孔之中只有涌动的记者媒体不停对着自己按动着的闪光灯,而他,早已消失在人海之中。
姚瑶转回头。
邵梓言,你终究还是对我失望了。
“你们都××别给我拍了!”
突然身后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姚瑶下意识地再次扭头,只见邵梓言举着一个记者的摄像机狠狠地朝地上砸了过去。姚瑶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邵梓言,在她全部的记忆中,邵梓言无论对谁都是温文尔雅不冷不热,这样暴躁的他不像是姚瑶所认识的他。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已经相信了自己是一个吸毒犯。
突如其来的骚动让押送她的警察也顿了一下,随机又回过神,将她一把推上了警车,“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姚瑶再一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两个小时前的姚瑶接到了邵梓言女朋友的电话想也没多想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这个女人与一伙毒贩有勾结,早就气不过姚瑶总是粘着邵梓言,编了个理由诓姚瑶过来一棒子打晕了她,吩咐别人给她注射毒品,不成想那人没忍心下手,将毒品换成了其他无害的药物注射了进去。
于是第二日尿检的结果出来后,警察给姚瑶做了个笔录就将她放走了。
出警局的时候,姚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警局门口台阶上的邵梓言,他转过头,露出了一张满是淤青疲惫不堪的脸。还没等姚瑶开口,便开口对她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二十一岁的邵梓言说出这句话的这一天,恰逢姚瑶十八岁生日。
【五】
其实,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姚瑶是听到过这句话的。
那天是学校初高中毕业班的毕业典礼,学校操场上整整齐齐站了二十来个方块队,安静地等待着校领导在主席台上宣布典礼的开始。
姚瑶从初三队的最后排转头,看到身后十米处身为体委站在高三队第一排的邵梓言。进入青春期的男生,个子长得飞快,才几年的时间,就已经高出姚瑶两头了。初夏的日光安静地倾洒在他的头发上,使其微微有些泛红。他穿着被洗得有些褪色的校服,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脚下的地面。
姚瑶又想起他们第一次的见面,那天的日光,似乎也是这样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
邵梓言忽然抬起头,正对上姚瑶出神的目光,于是很快将眼神移开,装作没有注意到她。
姚瑶还没来得及叹气,校喇叭里一阵刺耳的响声震彻天地。和其他同学一样,姚瑶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响声过后,整个操场的同学都议论纷纷。姚瑶抬起头,只见主席台上竟不知何时多了两抹熟悉的身影。
此刻的主席台上已乱作一团,姚父紧紧抱住姚母的腰,校领导和学校老师也纷纷过来阻拦姚母,而姚母不知从哪里生出如此大的劲,这么多人愣是没有拦住她。
姚母满脸通红,一把抢过掉在地上的话筒,歇斯底里地冲着话筒喊着邵梓言的名字,名字后面又夹杂着几声咒骂,引得整个操场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邵梓言身上。
姚瑶也还没有从惊讶当中缓过神来,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邵梓言——
只见邵梓言也是一脸的茫然与错愕,可还是维持着一贯的平静,可是紧紧攥着拳头的双手依旧暴漏了他内心的紧张与焦虑。
“邵梓言!你现在就滚出我们姚家!”
“你瞒了我们这么多年,你就算不考虑我们,你有考虑过姚瑶的安全吗?!”
……
姚母停顿了一下,看着台下人群中的邵梓言,冷冷地笑了一声:“如果你不明白的话,现在就回家看看……”
待邵梓言与姚瑶到家的时候,看见的只是往日别墅化成的一堆经烈火焚烧后的废墟。
后来姚瑶才知道,邵梓言的父母根本不是自杀的,而是被仇家烧死的,那时,年少的邵梓言放学回来,看到的就是同样的一堆废墟,仇家告诉他,等到他成年,他们就会来杀他。
他向姚家隐藏了这个秘密,为的是能够找到这么一个栖身的地方。
安顿好了姚母后,姚父对邵梓言说,你也成年了,我们没有必要继续抚养你了。
躲在门外偷听的姚瑶冲了进来,哭着求爸爸不要让邵梓言离开。
邵梓言看着无奈又心疼女儿姚父和不住抽泣的姚瑶,突然一改往日对姚瑶的冷漠,起身,将她一把拥入怀里。
姚瑶感到胸前一暖。那是这么多年里来,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拥抱。
她抬起头,对上邵梓言的眼睛,那里存放着他对她经年不遇的温柔,还有愧疚。
她听见邵梓言柔声对自己说,“别哭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六】
姚瑶从梦中醒来,耳边是破旧的漆皮火车运行时发出的巨大噪音。十小时的硬座,已折磨得二人疲惫不堪。她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向一旁安静侧身熟睡的邵梓言。他靠着车窗,鬓角便划过绿油油的田野与巍峨的山峦。
从警局出来,他再一次对自己说出了那句记忆深处话。
没想到,时隔两年多,再一次听到他对自己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心跳还是会不自觉地慢一拍。他没有问她为何会和吸毒者待在那间屋子里,她也同以前一样,没有问他会带自己去哪里。
姚瑶想起两年多以前,邵梓言第一次抱她的时候,她虽然在哭,在恐惧,可那双熟悉的手臂将她环住的那一刻,她甚至能感觉到全世界将她拥在怀里,聆听着她的呼吸与心跳。
那天的晚上七点,邵梓言带她出门,两人一前一后,彼此沉默,依旧是以前的模样。
姚瑶随邵梓言乘上公交。夜晚的公交空荡荡的,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姚瑶特意挑了一个后排的两人坐,满怀期待地等待邵梓言坐在自己身旁,可他却绕到了姚瑶的身后坐下。
车窗打开着,盛夏夜晚的徐徐微风吹了进来,姚瑶在心中默数三秒,转头看向身后的邵梓言,“为什么不坐我旁边?”
要带我去哪里?
为什么没有告诉爸爸真相?
为什么突然带我出门?
为什么……
从来都那么讨厌我。
纵使心里有一百个问题没有问出口,但姚瑶还是选择了一个最近的问题。或许在她心里,这个问题等同于为什么他会讨厌自己。
邵梓言没有看姚瑶,而是拄着头看向窗外,淡淡回答道,“因为想挨着窗户。”
“其实比起这个回答,我宁愿你说不想挨着我。”
因为关于那个问题,宁愿死心,也不想永远没有答案。
邵梓言愣住了。
最后,公交将他们送到了市中心的钟楼。古城中的钟楼,灯火阑珊的夜色将青铜色的大钟在凸显得格外古朴与庄重,零零散散的游人登上钟楼。浑厚的钟声响起,又最终消失在古城的夜里。
姚瑶一摒心中的不愉快,拉着邵梓言要上去敲钟,却被邵梓言拦下了。
“真小气,二十块门票钱都舍不得花。”姚瑶佯装生气地打趣道。
二人在钟楼边的麻辣烫摊坐下,毕竟年纪小,姚瑶吃的挺欢,仿佛忘记了今天发生的事,而邵梓言却坐在姚瑶对面,目光深邃地看着姚瑶,突然说道,“在我的家乡,也有这么一座钟楼。”
姚瑶愣住了,这是邵梓言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提及自己的过去,她看着面前无比熟悉的少年,他的脸融在暗淡的夜色当中模糊不清,只是提及故乡时看向自己的双眸,却灼灼发亮。
“你也知道了我家的事,仇家总有一天会找到我的。跟我在一起,你不害怕?”
姚瑶摇了摇头,等待着邵梓言继续说下去,他却收回了目光,开始低头吃东西。
【七】
两人最终在一个破败的小镇中下了火车,然后又乘上老旧的巴士。山路崎岖不平,姚瑶有些晕车,中途下车吐了好几次,邵梓言没有言语安慰姚瑶,只是在她呕吐时轻拍她的后背,递给她矿泉水。
下车的那一瞬间,姚瑶便明白了这是哪里——
这就是邵梓言的家乡。
老旧的钟楼静默地隐匿于深山之中,相比起那天晚上他们所见的钟楼,多了一份素朴,少了几分世俗。
这一天,姚瑶在邵梓言家乡的钟楼上,完成了那天晚上她未了的心愿。
夜幕降临,天边翻滚着粉色的云彩,姚瑶与邵梓言并肩听着浑厚的钟声在山谷里回荡,消失。两人却几乎没有言语。
姚瑶突然扭头对邵梓言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那么排斥我,你是在保护我。”
其实在仇家第一次企图烧死邵梓言未遂后,很快又采取了行动,在邵梓言租住的房子楼下埋伏,企图乱棍打死他。
刚巧不巧,姚父在邵梓言搬走后一直担心他,这天开车来看邵梓言,看到一个男人举着棍子要对刚下楼的邵梓言砸去。姚父想也没多想,便一脚油门朝着那个男人撞去。
只是这一撞,姚父的后半生都要在牢狱里度过。姚母也因承受不了打击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那年十六岁的姚瑶,成了半个孤儿。
但她却不恨邵梓言——虽然邵梓言依旧是待她冷冷的,拒她于千里之外。可那日她在邵梓言的陪同下将母亲送进医院后坐出租车,哭累了睡在他的怀里,朦胧之间她感受到一只手为她拂去脸上的泪痕,轻轻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她用半个童年加上小半个青春,换来了他的一句对不起,他或许觉得她傻,她却觉得值。
而现在,邵梓言却没有回答撞钟的姚瑶,只是淡淡地说:“我们回去后,就再也不要见面了。”
姚瑶显然已经对邵梓言这样的话免疫了,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撞完钟后,两人来到钟楼旁的道观,找到了那里唯一的道士求签,姚瑶要求她和邵梓言的姻缘签,邵梓言懒得管她,便由着她去。
余光中看见姚瑶思虑了许久,在签筒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根签,飞快地看了一眼,用手将它盖住,嘴角微微上扬。邵梓言有些好奇地凑过来,姚瑶却用手死死捂住不给他看,“你什么时候对咱们的姻缘那么感兴趣了?”
道士微笑着看着姚瑶,深邃的目光似乎能将她看穿,“这根签跟你有缘,收下它吧。”
从道观出来的时候,邵梓言依旧冷着脸问姚瑶,“那根签,是下下签吧?”
“怎么会?要是下下签,我就不会喜欢你喜欢这么久。”
不知怎的,邵梓言的心跳漏掉一拍。
【八】
邵梓言童年时的房子早已在当年化为灰烬,两人便睡在钟楼里。再次爬上二层的钟楼,天已经黑透了。邵梓言点上两支蜡烛,在吊着大钟的四角亭旁铺上了两个睡袋。连绵的山栾将满是繁星的苍穹托起,星光璀璨,这景象对几乎没离开过城市的姚瑶来说是前所未见的。
姚瑶躺在睡袋中,一脸兴奋地用手描摹着天空中的星座,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邵梓言将脸微微侧过来,透过微弱的烛光看着她。
“你知道为什么那天你被警察带走时我会和警察一起出现么?”
措不及防的一句令姚瑶怔住了。
邵梓言换了个姿势,将双手枕到脑袋后面,看着夜空,“从前我对仇家,只有害怕。没有告诉你们真相,是因为那时的我只想活命。直到那天,你爸妈出事后,我才开始恨他们,恨他们夺走了那么多我爱的人,我跟与那伙人有关联的女生交往,想通过她来找到他们,于是那日我跟在警察后面来到了他们吸毒据点,没想到看见了你……姚瑶,我欠你的太多,死也还不清,我只想让你不受伤害,你必须离开我。”
邵梓言听到身边女孩开始低声抽泣,颤抖地小声说道:“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
他终于再也压抑不住,翻身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如果说上一次他们之间的拥抱是迷茫中的慰藉,那么这次,是不是以爱之名?不知过了多久,姚瑶终于在邵梓言怀中沉沉睡去……
凌晨的时候,姚瑶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阔别了两天的浓烟再次冲入她的鼻腔,耀眼的火光点亮了整片夜空。
邵梓言也被惊醒,看着从楼下升起的浓烟,瞬间清醒了过来,“他们找到这里了……”
火舌从钟楼的一层顺着阶梯缓缓蔓延上来,唯一的出口被堵住了,而二层也已是浓烟滚滚,被熏死或被烧死也是迟早的事。
姚瑶被浓烟呛得头晕脑胀,在浓烟里寻找着邵梓言,慌乱之中,一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指。
“别怕。”姚瑶能听出是邵梓言的声音,莫名的,心也跟着平静了许多。
浓烟之中,被那只手牵到了大钟下面,姚瑶才发现,有一个近乎腐朽的木梯通向吊着大钟的四角亭上。
“快,上去!”邵梓言推着姚瑶使她登上了梯子,谁知上到最后一节时,陈年的梯子承受不住,脱落了下来。姚瑶及时抓住四角亭上的砖瓦,才没有摔下来。
只是,邵梓言却再也上不来了。
火舌不知不觉已经窜到了二楼,一瞬间,火光四起。
邵梓言没有看火,只是仰着头望着四角亭上哭喊着的姚瑶,似乎只有看着她,才会想起曾经一切美好的事。
火已蔓延到了离他不过一米的地方,在冲破天际的明亮之中,清晨的日光也透过云朵微微倾泻下来。
四角亭上的姚瑶,附身看着那个她深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少年,他的容貌似乎一直都没变过,还是第一次见他时一样俊美好看,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就如同曾经无数次在篮球场旁偷看打篮球时的他一样……
只是如今,这个少年,终要离她而去。
她抑制不住自己,哭着想要跳下来,却被邵梓言阻拦住,他微微皱起眉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别不懂事,昨天你已经十八岁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九】
其实,邵梓言一直很能容忍姚瑶的不懂事,六年级时每节课间都离开教室,躲在姚瑶看不见的地方,亲眼看着她将小虫子放进自己的铅笔盒,然后回到教室打开,装出被吓了一跳的样子;初一,看着姚瑶递给自己一杯明显颜色不对的奶茶,然后大口大口喝下去;初二的时候,每天早晨都为书包拉链留一个缝隙,让姚瑶刚好可以放进去一个手机。
……
在邵梓言生命的最后一分钟,那些忘记了抑或是被记得很清楚的遥远的事情纷纷浮现在他的脑海,仿佛放电影一般,一段一段,都是他与那个女孩。
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原来自己,可以为她做这么多的事。
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根写着“中”的木签,那是他趁姚瑶不注意时偷偷拿来的。他曾听人说,二人相爱,却终无果,即为中签。
有些事是隐藏不住的,自己没有告诉她,她也能够感觉到。
邵梓言了解姚瑶,知道她的倔,即便是没有结果,知道自己喜欢她,她也觉得值,便不会放弃。
他其实也很倔,一次一次推开她,却只想陪在她身边,伴她长大。
如今,他心愿了结。
许多年以后,依旧是那个山谷,偶尔有一些旅人来到这里,可以隐隐约约地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钟声。
那钟声,敲醒了整个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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