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看见一个故事。
释迦牟尼的座下弟子大迦叶,外出化缘,遇一昏厥在河边草地上的老妇,老妇的身边是一个残破的篷帐,应该是其栖身之所,里面还放着半锅变质的发霉米汤。大迦叶平静地摇醒了垂死的老妇,请求布施,老妇震惊了:“如果我有能力当然会布施你,但是可怜我只是一个重病的老太婆,我快死了,我哪有什么东西可以布施给你的呢?”
大迦叶依然平静地说:“施主,请发慈悲心,把你的食物布施给我一点,好吗?”
老妇更震惊了:“我这里只有又酸又臭的米汤,这样的东西你真的要嘛?我太羞耻了……”
“我依然请求您慈悲地布施您的食物给我。”
“这样的东西!你真要?”老妇已经带起哭腔。
“我请求您慈悲的布施。”——依然是平静无波的回答。
老妇哭着把恶臭的米汤全都倒入大迦叶的碗中,大迦叶当着老妇的面,面色不改,一口不剩地干干净净地喝完了米汤。
老妇泪如雨下。
“您今天把食物布施给我,您惭愧你的食物,说明您是有善心和忏悔心的人,这就够了……您既然有了这两者,您已经是个寻道者了……
佛祖会保佑你的。”
大迦叶于是起身离开……老妇再次声泪俱下……
……
看见这个故事我的第一印象是奇怪,为什么大迦叶要反复乞求垂死老妇的最后一点食物,并且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这似乎有点冷酷费解。然而我仔细想了想,这确乎是符合佛性的。
大迦叶请求老奶奶的的布施,老奶奶是身患重病的,大迦叶要是不去请求,老奶奶就算喝了米汤最后重病也是死,但是死的一无价值,她的一生没有人同情认可她,如果到头来她就是没有意义地潦草离世,那半锅米汤也如同一摊烂泥,有什么意义呢?仅仅是为了悲戚死去前最后的果腹?但是大迦叶当面喝下她的酸臭的米汤,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宽慰开导她佛祖的保佑——佛祖当然不能让她不死,但是她得到了一个陌生人的承认,她的被冷漠的一生最后无人相伴,但是连自己拿不出手的米汤却在今天被一个陌生人欣慰地喝下,被温暖地开解自己是有忏悔心和善良感的人,自己的一生是在寻道,这样地去死当然比无用地去死强百倍,这是大迦叶的用意。
我想起一次对罗翔的采访,罗教授坦言:“真正的贫穷是不被需要。”老妇正是一个不被需要的人,我翻过很多评论,依然有相当一部分人觉得这个故事泯灭人性,我觉得他们把“米汤”这一故事属性看得太物质化了。他们只会觉得“米汤”是物质,物质是为生存需要而服务的,老奶奶是重病的弱者,佛陀是慈悲的化身,大迦叶似乎是以僧侣的慈悲者身份抢取了老奶奶这弱者的生存权利,老奶奶无疑要饿死了。但是物质,或者说物质所代表的生命象,不是佛法要追求的,老奶奶最终饿死的那一刻,她都得到了开解与宽恕,且这是她人生中不多的一次开解,宽恕,而她缺这些,缺了一辈子,现在得到了,她得到了人权、人性的需要,她也许活了一辈子,但是在那一刻她可能才称得上“活着”。大迦叶承认她生的意义,承认那看似再卑微不过的她的再卑微不过的米汤,都可以被别人需要,她本身又何以不被承认呢?
我一直以为生命是互相承认才有意义的,生命是“为别人而活”的,但是不等于跟着别人的意义走。大家承认你的爱你因此乐于爱,大家承认你的意义你因此乐于活。但是如果人人冷漠,这架构又怎么建筑呢?
所以佛讲慈悲,讲救苦救难,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它排斥冷漠,不承认冷漠,把大力气花在解释活着的过程活着的意义上,因此生死也就排开在考虑之外——大迦叶求得老奶奶“活过”了,而死亡就显得那么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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