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攻守战坚持了二百五十多天,是一场惊天地而泣鬼神的剧战,其激烈的程度超过两次东京保卫战。
王禀及其部下英勇守卫,他们总结了前人的经验教训,发明创造许多守御战术,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军事遗产。
但是敌人打不倒的太原人,最后却被饥饿拖垮了。
围城之初,张孝纯等有计划地把十五岁至六十岁的男子一律编入军籍,直接参战。
全城屋宇房舍,一律拆去墙壁,全部打通,家家户户,都能互相照顾。不论贫富,一律配给粮食,分配工作,使每个人都投入战斗。
城内秩序井然。随着金军攻击的加强,无法从外面取得军需给养,半年以后,太原的粮食已竭。最后三个月中,他们先吃浮草、树皮、糠秕、草茭,后来煮食弓弩筋甲,最后割死人的肉为食。
沦陷前,大部军民已经饿死。最后金兵没有经过战斗,就用云梯爬上城墙。守城的战士,身体靠在城楼壁上,看见金人上城,瞠目怒视,但已叫不出声音,兵器丢在地上,也无力捡拾起
只好听凭金军上城,打开城门把大队人马放进城来。金兵就是这样不费气力地攻破了坚守八个多月的太原城。可以说这座英雄城不是被攻破,而是自然死亡的。
城破时,除了饿死者以外,活下来的文武将吏已为数不多,大部分也已奄奄一息。
张孝纯和儿子张浃,转运副使韩总,转运判官王苾,提举刑狱单孝忠,廉访使狄流,通判方笈、张叔达,统制官高子祐,统领李宗颜等,都被金军所俘。
粘罕诱降张孝纯,张孝纯起先表示不降,张浃也大声说:“我不负朝廷。”父子相约殉节而死。不过这种勇气坚持不到半天,韩总以下的文武官员都不屈被杀了,张孝纯的态度开始软化,父子两个一齐投降了金朝,
后来金人也不重视他,让他在傀儡皇帝刘豫手下做一名傀儡宰相,不久即放逐回乡。起初,他不屑与降敌的蔡靖齐名,还瞧不起刘鞈。现在他愧对尚在抗敌的刘鞈,并且不得不与蔡靖称兄道弟,历史的斧钺是森严的。
城破之初,张孝纯的副手王逸全家举火自焚,死得壮烈。一代名将王禀于城陷后,还率领数十名羸卒进行巷战,突至西城门。
这时他已身中数十枪,重新又杀回来,投汾水而死。太原城这才全部沦入敌手。
粘罕取得太原后,长驱南下,安渡黄河,不久就攻陷西京,分兵五万把守潼关,断绝了西军勤王的来路,一面就向东京方向东进。
在此同时,斡离不亲统东路军攻击河北重镇真定府。经过四十多天的攻守,真定被陷,以后续陷北京大名府 ,也渡过黄河,两路金军再次会攻东京之势已经形成。
两京既失,河防又溃,屏障尽撤,东京的厄运是不可避免的了。
经过第一次东京保卫战,特别是经过约有三分之一的东京人参加的那次震惊天地的伏阙上书以来,东京人变了很多。
他们变得深沉了,不再追求虚荣的享受和轻佻的生活。他们密切关注国家大事,懂得现在两河地区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要关系他们的国家、家庭和个人的生死存亡,
而不再像过去那样把战争和政潮当作好玩的节目,从旁观者的角度为它叫好助威,或者吆喝着希望把他们不喜欢的一方击败。
不幸的是,这大半年来,一切发生的事,都与他们的主观愿望相反,他们虽然怀着无限焦急,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来阻挡大灾祸。
城市居民虽然热血沸腾,爱国情切,但当他们还没有被良好的领导者组织起来时,却处于无拳无勇的状态
师师具有很高的生活艺术,她洞达世情,能够适应各种人。从皇帝到太学生,包括老医士、义父与她在一起时,都愿听她说话,或者说话给她听,
看她蹙眉微颦,或者展颜微笑,或者在面靥上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或者用纤指轻轻地梳拢着落下来的一绺青丝,这一切都起着调节人们感情的作用。
人们对着她如饮醇醪,如对名花,自然而然地心平气和起来,哭声也停止了,气也平了,争吵也和解了,他们也许没有意识到,
正是国难以来,大家长期处在焦虑和悲愤之中,到这里来与师师盘桓半天,就希望得到半晌的安慰、片刻的宁静,而师师从来也没有让他们失望过。
师师虽然能够适应各种人,她自己却不被别人所左右。当此战争风云日益迫切之际,她像许多东京人一样,正在深沉地考虑,万一京城不守,她将怎样来处理自己一身,还有与她相依为命的侍女小藂与惊鸿。
当她拒绝与官家逃跑的那天开始,在如何处理自己这个问题上,已经下了最大的决心。
在三家村中,她经常以调解者、安慰者的悦人的笑靥出现,别人陶醉于她的浅笑微颦、玉容花姿。
只有与她相知甚深的邢倞和何老爹,才知道她还有十分深沉的考虑,但他们也不能够完全参透她内心的秘密,他们只知道她正在酝酿一个极大的决心,
作为主持朝纲的当局大臣何 、孙傅、唐恪、耿南仲这些人,在这个关键时刻又做了哪些应急的准备工作?
渊圣皇帝命令吴革到陕西去勾兵的明旨下来以后,大臣们进行了一场讨论,首先对并非由他们推荐而是渊圣皇帝直接召见的吴革感到十分不满。
如果哪一个普通军官都可以直接见到官家,妄论国是,反对割地,朝纲岂不是要大乱了?他们先给吴革加上一个 “动摇国策,荧惑圣听”的罪名,
他们的官样文章是:今百姓困匮,调发不及,养数十万兵于京城下,财用何以给之?说得好冠冕堂皇!不过他们还准备补足年初斡离不围城时,勒索去的不足之数,另外每年加三十万两匹银绢赂献金师,不知道这笔账准备如何开销?
第二条,说是今朝廷讲和,若使金人知道朝廷已在东京附近征集军队,岂不激怒了他们。
他们决定不准吴革前往 “陕西勾兵”,也不准文官张叔夜率领所部从京西路前来勤王。
只要在宰执之间有了反对的意见,他们就有本事使诏旨成为一纸空文。吴革后来得诏命暂缓陕西之行。那时潼关已遭金军封锁,吴革还当这是官家对他保全之意,
后来有一次,与耿南仲在政事堂争执,耿南仲气鼓鼓地朝他白了一眼,然后冲口一句骂出来:“公之言何以似太学生?”
吴革当时还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后来才知道,太学生就等于是盗匪寇贼的同义词。主战的太学生是主和的宰执们的第一号仇敌,
何 一个积极的备战措施,是在京师招募一支七千七百七十七名的 “六甲兵”。事情是这样的:殿帅王宗濋麾下有一名叫作郭京的老兵,自言善于 “使神役鬼”,有 “移山倒海、撒豆成兵,隐形潜身”之能,
又说招募“六甲兵”,但论八字,不问技艺,他们一上阵,粘罕、斡离不将尽成俘虏,
不到十天, “六甲兵”就全部招募足额,屯于城中的天清寺,副宰相孙傅上书,掏出郭京、傅临政等人的老底子,还说:“自古未闻以此成大功者,如今郭京等在京师为非作歹,万一失利,贻朝廷羞!”
耿南仲等主和派并不相信这等装神扮鬼之事,他们相信的是与斡离不做交易:我们既挡住了勤王之师不使入京,你岂可不给我们一个好面孔看看?
耿南仲表现得最积极,他同意渊圣之旨,儿子耿延禧被派为康王的随员,一同北上,吃一点苦头,富贵唾手可得,这个险值得一冒!
宋徽宗的子女们,为了博得父皇的欢心,都注意文化教养:渊圣皇帝擅书法,学的是薛稷体,字迹秀美;康王也长于此道,学的是黄山谷体,字体瘦硬;
郓王曾举状元;肃王被斡离不当作人质押往燕京后,曾在吴天寺默读一篇碑文,回到寓所,把全文一千多字默写出来,一字不差,监视他的女真贵族们看了也十分敬佩,但这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据说就因为这个,斡离不把他扣留在燕山,不放回来。
“才学”,如果单指写字读书、作诗画图,那是许多皇子都具有的,可是在宫廷的环境中,如何锻炼出一个皇子的 “干练”,那就令人费解了。
康王之所以在宫廷中就得到锻炼的机会,与他生母韦氏出身低卑有关。韦氏原是宰相苏颂家里的一个丫鬟,苏家不要她了,辗转进入宫廷。
在宫廷的马球队中当一名队员。由于她的姿色、骑术都属平平,并无吸引官家之处。幸亏她与同队的乔氏两人相互约定,如一方遭际了官家,一定要引进另一方。
乔氏色艺超群,很快就封为贵妃,她不忘誓约,把韦氏带见官家,封作才人,还生了个儿子,就是康王赵构。
由才人升为淑妃的韦氏,在宫廷钩心斗角的争逐中,仍然处于不利的地位。官家很快就忘掉有她这样一个妃子。
眼光势利的内监、宫人等也很少会提到韦氏,而嫔妃之得以接近官家,除了少数几个能使官家念念不忘以外,全靠别人提醒他,才想起来,偶然去光顾一次。
乔贵妃长期受到宠幸,势倾后宫,视官家为禁脔,一心只想让她一个人独占,早已忘了与小姐妹的誓约。
因此韦淑妃的处境比宫人还不如,普通给事的宫人平常还有机会承望官家的颜色,而她,却深锁在宫院之中,一年半载中难得有一两次与官家见面。
母亲的失势给儿子带来困难,处于孤臣孽子地位上的康王,从小就养成万事都要想一想的习惯。他的一言一行都要考虑到对自己和母亲有什么影响。
母亲在宫廷斗争中是弱者,她没有很好地利用为官家生了一个儿子的机会来抬高自己。儿子却是个强者,他发誓要超过所有兄弟姐妹,为自己和母亲造个扬眉吐气的地位。
除了母亲,他对任何人都没有感情,特别对父皇和太子。因为一个是造成母亲痛苦生活的祸首,一个是阻挡他出人头地的一堵墙。
封建的教育花了整整十年工夫,教他要学会礼让仁爱、孝悌忠信,宫廷的倾轧生活同时教会了他不要去相信这些鬼话。赵构是个聪明的学生,两样都学到家了,他懂得表面上的孝悌和骨子里的仇恨。
第一次围城之役,斡离不提出要亲王、大臣为质。渊圣征求兄弟们的意见,谁都怕一入金营便回不来了,大家推推托托,只有康王感到这是一次让他脱颖而出的机会,越次上告,自愿请行。
渊圣大喜,就派他与少宰张邦昌一起进入金营,康王留心行事,既不敢触怒斡离不,自取祸患,也不肯像张邦昌那样卑躬屈膝,自失身份。
在金营中,他更小心地把自己掩盖起来,没有做出像肃王后来在燕京做的那种蠢事,自露才华,惹起金人的猜忌。
他在金营二十多天,应付得体,后来改换肃王为质,康王居然从虎口中脱身回来,从此康王在朝廷上取得了一定的声望,地位也超过诸兄弟。
这次出使求和,虽由斡离不点名指定,也受到朝内主和派大臣唐恪和耿南仲的怂恿,派康王率领一大批人,浩浩荡荡地前往斡离不军前谈判。
康王这次出门与第一次完全不同。第一次,他仅仅被派去做一名人质,这次却身系朝廷之重,他明白渊圣与主和大臣,心里都希望谈判得成。
至于条件,割三镇割两河,尊金主为伯皇帝或为父皇帝,要多少 “犒设”,反正都是一样,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可签约,在这方面,他已取得全权。
和议不成,他顶多与兄弟们一样同归俘辱,和议若成,他就是第一号功臣了。本朝一百余年的历史中,亲王从未立过这样的大功,因此,他欣然受命,
康王等一行人是于十一月十六日出京的,斡离不、粘罕两支大军已先后于十二日、十四日渡过黄河了。当时,康王还未知道。
他们从浚县的河津渡河,道经长垣 时,听老百姓纷纷传说金军已两路渡河,老百姓也打听到康王一行人要去北京大名府与斡离不议和。
出于对皇子的爱护,他们笼住了康王的马头,不让他向前走。他们说:斡离不已离开北京直取东京,殿下去了,也是扑个空。不如留在这里,起兵攻打金人的后路。百姓都愿相随。
百姓对康王的缱绻之意是十分明显的,康王以好言相慰道:“昨日出京时,官家面谕磁州宗泽有兵一万五千人,披城立寨。俺即待到宗知州那里去,与他商议起兵之事。父老们在这里起了兵,续到磁州,听俺调拨可也。”
他不愿马上就向王云袒露心事。如果这样容易受他利诱,就会使他小看了自己,他的长兄渊圣就是吃了这个苦头,让大臣们牵着鼻子走路的。
他此番出城,早就拿定主意,一定要重振纲纪,决不重蹈兄皇之覆辙。当下他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挥手说:“王尚书你力主讲和,说是有利于你我,却不知道为害于宗社朝廷、生灵百姓者甚大。”
对金人要 “求”,对百姓要 “骗”,对低级官员要 “训”,对亲近的属吏也要防他“邀上”,这个二十岁的亲王已经很懂得,要用不同的态度来对付不同的对象。
可是他到了磁州,却碰上一个无法对付的官儿。这个官儿就是年近七十,身体壮健得犹如一头牯牛、性格坚硬的知磁州宗泽。
宗泽早已打听到康王一行人即将过境,先派了几百名兵卒,在中途迎接康王,护送来境。他自己率同所属文武官员、全城父老出城十里相迓,把他们一行人送入行馆安置。行馆布置得很有气派,供应华典,似乎早有准备。
康王一看这副派头儿,就认为宗泽是个巧于逢迎的老官僚。对付这样的官员,要严格一点,他当场收下手本,不予接见,传话说行馆中一草一木、一饮一食,莫非民脂民膏,
说得好冠冕的话,他随身携带赠送给斡离不的礼物,用了十辆太平车才勉强装下,价值何止百万,难道这就不是民脂民膏?
宗泽且不与他计较这句话,拦住耿、高二人,一定要求接见。康王不得已出来相见,宗泽不卑不亢地回答:“宗某今日与合城父老前来求见,就为的要挽殿下之驾,在此小驻,建立帅府,起兵抗金,
宗某麾下,有善战之士一万五千名,百姓义兵,远近声气相通,旬日之内,就可募集十万人,悉听殿下指挥。殿下舍此尚欲何往?
即使语气婉转,他的语气还是带有威胁性的,至少康王是这样感觉的,不由心中大怒,但环顾形势,一时不便发作,
拥在行馆门口的老百姓都高声叫起来:“王云乃虏人细作!把他杀了,以绝内奸!”康王一看势头不好,掉过头来,软语相求,请宗泽保护。
队伍后面喧嚷声大作,重新聚拢的大群百姓,把康王的随员们统统截住包围起来。万头攒动,灰尘涨天,忽见一条条的巾帻衣裤在天空中飞舞,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
夹杂在群众的怒骂汉奸声中,是王云的哀求和惨呼声。他才干号两声,就被激怒的群众活活打死。
惩罚了王云总算让康王接受了一个惨痛的教训。他暂时放弃往大名府向斡离不乞和的打算,定下起兵之计,磁州地方太小,非用武之地,由宗泽亲身护送他到地大城高,人口众多的相州去组织元帅府。
一路上他芒刺在背,竟没有与护送者交谈一句话。磁州人民保护了康王,解除他陷入虎穴的危险,康王自己却把磁州看成为一个虎穴,把宗泽看成为一只要吃人的大虫。
他乐于在真定府伯彦的软迷迷庇护下,做起尚未经朝廷认可的大元帅来,那时东京城已岌岌可危了。
十一月三十日,两路金军同日抵达东京城下。他们划分地盘:粘罕负责攻击东京城西、南,驻东京以南的青城;斡离不负责攻击东京城东、北,驻军东京以东的刘家寺。
比起第一次围城战,在第二次围城战,宋朝的处境要困难得多。第一,太原失守后,娄室的五万大军,南渡黄河,西趋洛阳,封锁了潼关,把宋朝最精锐的西军关在潼关以内,断绝了它东来的勤王之路。
第二,第一次围城战时,斡离不兵力有限,第二次围城时,金军两路合攻,四面合围,陷东京于彻底孤立。第三,第一次围城以前,北宋朝廷吵吵闹闹,到了斡离不大军到达东京的前夕,毕竟也定下了战守之策,李纲取得主持战守的大权。
这次渊圣把战、守、和的全权都授给宰相何 ,他左右逢源,并没有决策守城。
郭药师在第一次围城之役充当向导,立下大功,斡离不却很不信任他。回军燕山后,把常胜军的各级将佐数十人召来问道:“天祚帝待你们如何?”“天祚帝待我们甚厚。”
“赵皇帝待你们如何?” “赵皇待我们尤厚。”斡离不忽然发怒: “天祚、赵皇对你们厚,你们都反他,我无金帛与你们,你们更要反我。”立刻麾兵把这些军官都棒杀了,接着把常胜军主力官兵八千余人押往松亭关坑死。
留下郭药师一人,名为留守,实系拘留,后来贬死边塞。这就是纵横一时,成为宋金双方争夺对象的郭药师和常胜军的最后结局。
西路军仍以粘罕、完颜希尹、娄室三大将为主副帅,银术可等战将都属麾下,汉人高庆裔、时立爱为谋主。
此次计东西两军的兵力已超过十五万人,在东京四周连珠扎营,这时东京四郊全被金军控制,旗帜军马,往来不绝,城上守军看了十分害怕。
第一次围城之役,东京原来的守军加上西北陆续开来的勤王军,总数达到二三十万人。解围后,一部分被遣送复员回西北,一部分参加太原解围战而遭到损失,
一部分在防河战争中溃散,还有一部分被主和大臣以经济上的理由遣散。以致金军进至东京时,城内的守军不满七万。各地勤王军早已受到朝命钤止,裹足不前。
只有南道总管张叔夜与两个儿子伯奋、仲熊不顾朝命,募兵一万三千人,奋勇前进,在颍昌府遭遇粘罕所部,大小十八战,互有胜负,最后全军突入东京城,这是第二次围城之役中,唯一的一支能够进入东京城的勤王军。
当然不能忘记官家、宰相,倚为长城的那支神兵,以及围城当天就被击溃逃散的五万保甲兵。
所有这些军队统统加起来也不过十三四万人,未经一战,已经减少了三分之一,在质量上更是相差甚远,所幸姚友仲、何庆彦等仍在军中
朝廷中竟找不出一个与李纲一样的统帅人选。张叔夜这时已有调遣军队的权力,他不避嫌疑,勇于任事,重用吴革,令他四城策应,把姚友仲等布置在适当的岗位上,并亲自上城头督战。
连日攻守战,尚能相持,张叔夜是有一定功绩的。但是朝廷并没有真正任命张叔夜为统帅,议和的阴谋仍在进行。
其实这个时候已经谈不到什么议和了,除非就向金人投降。金人开出来的都是要向他投降的条件。
宰相何 在都堂上饮酒谈笑自若,还拍桌击节,歌唱柳永的小词,大言道:“便饶他漫天索价,待我略地酬伊!”
有一天,他听说张叔夜擅自召集守城将领会议,准备出击。他一怕张叔夜夺了他的权,二怕诸将领夺了郭京六甲兵的功,急忙奏准官家,诏止叔夜道:
“同卿檄召诸将,莫是欲出战否?如欲出战,幸先示及。”渊圣这话实际分量很重,张叔夜吃了这一闷棍,怎敢再议出兵?后来索性力辞签书枢密院之职,不敢再担负起守城的全责。
在张叔夜幕下任职的太学生丁特起,看见出击之事不成,张叔夜又意存消极,不禁滴泪沾裳。
他与吴革商量后,上书乞早决用兵之计,论对金人有三可灭之理,用兵有五不可缓之说,这些建议,都被渊圣皇帝置之高阁。
在这二十多天的围城期间,宋朝方面竟然推不出一个统筹战守的真正的统帅,直到城池失守为止。
最痛心的一个现象莫过于,在自己内部的矛盾中,把力量消耗殆尽,东京城的前途黯淡。
渊圣皇帝并没有从金军第一次围城之中吸取教训,也没有看到目前军事上的危机。现在的方针是战中有和,和中有战,他用了双管齐下的宰相何 ,忠实地执行这一项政策,自己在宫内更可以高枕无忧了。
由于和的需要,他派出康王和冯澥分别出使到斡离不和粘罕军前乞和,准备答应任何条件,只要保牢他的皇位。
他一次又一次地应金人之请派出 “割地使”,要三镇及两河各地抗金的军民乖乖地放下武器,臣服金朝。
他同意下令不准各地勤王军开到京师来。甚至在战争十分剧烈之际,他也同意何 的建议,制止张叔夜的出击计划。
由于战的需要,他亲自召对吴革,派他去陕西勾兵,张叔夜援兵开至城下时,他派吴革出城接应,并亲自在南薰门上接见张叔夜,传谕嘉奖,
他一再驾幸各道城门,抚慰军民,并出宫中所制的衣袄项围,务令军士温暖。他同意招募郭京的六甲兵,并与何 、孙傅一样,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这支军队。
这比完全的和还要坏,完全的和,万一死不掉,人们必须走相反的路来挽救生命。半战半和是一种慢性的自杀,最后必至于死亡。连改弦更张的机会都没有。这是历史的惨痛教训之一。
渊圣皇帝经过三次巡城,亲自碰到不少显而易见的困难,这才了解到情况的严重性,但是,直到东京城沦陷时,还没有放弃半战半和的方针政策。
甚至到了被金人控制、监视以至完全成为俘虏的时候,他的求和的幻想一直没有改变。
不但渊圣一人,北宋灭亡以后,从南宋小朝廷创建开始,遇到金、元侵犯,除了万不得已抵抗一下外,基本上都坚持议和的政策,直到亡国为止。
明知道这是无底的深渊,他们却一个接着一个地跳下去,至死不悔,这就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历史现象,而不能简单从统治者个人的软弱性上去寻找原因了。
渊圣第一次巡城是在金军已经渡河、尚未抵达京郊的十月,临时决定,带了文武大臣去视阅各城门上的炮位。
渊圣跑了三个城头,发现大炮零零落落,他下令试炮,由于炮位长期没有管好,炮兵技术又不熟练,试打了几炮,一大半打出去的炮石都掉在护城河以内,
甚至还够不上弩矢的射程。有几炮根本发不出去,最危险的一炮,不是飞向前方而是向后面飞来,这一炮因为距离近,特别有力,竟把城楼打塌一角。
渊圣等人吓得一齐扑倒地上躲避,过了好半天还是两眼发花,耳际轰鸣,心头乱跳不止。
这里吕好问早把打炮的士兵拿下,说是惊了圣驾,该当死罪,请旨斩首。
像常有的情形一样,渊圣的头脑一时糊涂,一时清醒。当下他想了一想说道:“军政不修,乃朕与大臣之过,士兵何辜?棍责已足,何至斩首!”
四五百位大炮,弃置城外已有九个多月,为何无人过问,渊圣不由得又问起兵部来,吕好问说:合系枢密院收管。枢密副使聂昌说,此事乃由提举军器监掌收。内监陈良弼又诿过于兵部,大家推来推去,竟没有一个部门承管此事。
第一次巡城,给渊圣留下了极不愉快的印象,也使有关大臣对吴革侧目而视。
金军开始围城后的几天,雨雪连绵,天气十分寒冷。渊圣想亲自去了解士卒身上的穿着是否足够温暖,进行了第二次的巡城,
这次巡城,共分四天,第一天,他来到被金军围攻正急的宣化门。他头戴小盔,全身铁甲披挂,乘马在泥淖中缓行,后来徒步登上城门左右翼的 “拐子城” ,远观粘罕大营,
遥遥看见金后营中推出很多状如篷帐的牛皮车及状如大鹅的木车。左右奏禀:这叫洞屋、鹅车,都是攻城的利器,这些重武器虽然可怕,但它不逼近城根,就发挥不出威力。
渊圣看看城下的护城河既宽又深,里面的积水都已结成厚冰,谅他们插翅也飞不过城壕,倒也不甚在意。
他在城头上逗留到吃饭的时候,内监们送来御膳。他下令撤了,以饷守卒,自己却取士兵的伙食,与他们一起吃了一餐。
他又查问每个士兵的衣着,亲手去摸摸他们的棉袄有多厚,这才发现在这闰十一月的酷寒中,竟有一半以上的士兵没有棉袄,不禁坠下泪来。眼泪滴进战士的心里。
这时金军也已吃罢午餐,一队队轮番出来攻城,他们听到城上的高呼声,知道渊圣皇帝御驾在此,就大声骂出肮脏的话,一面发矢向城上射来。
守城的军士和渊圣自己带来的一部分卫士共三百多人,踊跃请战,要求开城出去与城下的敌兵拼一死战。
渊圣答应了。他们大呼出城,用木板和稻草垫铺在坚冰上,渡过战壕,勇猛地扑入金军的队伍中,
就个别战士的勇敢和武艺而论,他们并不输于金军。其中有两个手执盾牌长刀的勇士,在敌阵中往来跳荡,不多一会儿就斫死敌军五六十名。
但是后面拥上来的敌军越来越多,宋军却没有后续的部队,唯恐引狼入室,他们不肯后退,最后三百余人全部战死。
这场接战是在渊圣眼底下进行的。他亲眼看到士兵们英勇作战,愿为朝廷作国殇。但也看到有些将士贪生怕死,不肯开门相援。
特别可恶的是范琼,渊圣两次派人传旨给他开城接应,他竟推托说敌氛已恶,不宜开城,坐视城外鏖战的战士至死不救。
渊圣不由大怒,当场下旨要斩他以徇,刘延庆力保,结果只褫夺了他的统制官,在惩罚范琼的同时,渊圣把身上佩戴的一围玉带解下来,拆开上面嵌镶着的八宝,
传旨分给那两名战死的执盾战士的家属,另外战死者也都按规定,加倍给予抚恤,这些措施赢得了士卒的感泣,以后三天也是如此,
斡离不每天必与刘彦宗、阇母等高级将领,登塔察看城里的一切。近日细作报来,渊圣每日巡城,
作为一个射手,斡离不具有超群绝伦的准头和弓力,他居高临下,这几百步距离算不了一回事,很可能一箭就断送冷不防的渊圣的性命,随行的阇母、窝里嗢也都做得到。
但是作为战略家和统帅的斡离不,懂得把这个皇帝留在城内比射死更有利,为此,他已做了不少牢线搭钩的工作,舍不得一箭就把他轻轻断送了。
远远一箭,正好射中离渊圣头顶不到一尺之处的一根城楼的木柱子。事后,宋朝人员费了不少气力拔下这支箭,箭筈上清楚地刻着 “太子郎君左副元帅东路军完颜斡离不”两行小字。
它好像给渊圣递个信说:你的性命在俺掌握之中,今天饶你不死,你可要识得时务,才算俊杰!这一箭真把渊圣吓坏了,
皇帝巡城,确实可起激励士气的作用,皇后亲制寒衣,也使领用者感奋,可惜限于人力物力,这件事没有持续进行,“宫内尚在续制”也成为一句空话,
东京一个富户张师雄跑到都堂,声称要见宰相何 论事。他谈的几条都有些道理,其中有一条说:
“军兵以单寒之身,暴露风雪中,欲其尽命拒敌,不亦难乎?请括在京质库并富户,每家出备十人棉袄、棉裤、袜衲等,行遣一万家,可得十万人衣服温暖,如此则军兵乐战而忘死矣!”
他事前与太学生雷观等商量过,才来都堂求见的。不想何 最恨的是太学生,哈哈大笑道:“尊论平平,容待理会。”就这样把他打发出去了。
这一天近侍报来,东南二壁的南薰门、宣化门、曹州外门、东水门一带,金人都在填塞护城河,形势危殆。
渊圣急忙起驾,带了吴革等几个将领,赶到南薰门。这时南薰门外已有三分之二的河道被金军填没,禁军大将何庆彦刚刚赶到不久,正与金军西路军大将银术可进行对攻。
双方都猛发弩炮,上面的宋军要想借炮石和箭矢之力,使填河的和掩护填河的金军站不住脚,迫他们退回去。
银术可已把多辆洞子推到河边,在它们掩护下,施放弩炮以杀伤城头上的守军。
洞子里装满了土、稻草、麦秆、木板。士卒们都扑倒在已经填实的河道上,只等城上的一阵矢石过去,他们趁势糅进,用土填入一段新河道上,
上面再铺几层稻草麦秆和木板,城上的攻势虽猛,打不退金人填河的决心。
他们牺牲了不少士卒,大量的血渗入泥土中,流在冰块上,但还是节节前进,毫不气馁。
各壁城上的守军都打得十分英勇,金人白天不能取得进展,就利用黑夜偷偷地填,宋将姚友仲传令到处点起火把,放在铁盆里,悬到城外,察照金军的行动。
一发现有情况,就先发制人,猛施炮弩,使金人的洞子没法逼近河边,这个办法行之有效,
前一夜,中书舍人李擢在南薰门城楼上与宾客酣饮大醉,竟在城楼上睡着,守城军士也都懈怠了,没有及时发觉城下金军的活动。
及至天明,护城河已被填没一半,势成燎原,现在即使御驾亲临,也没有办法阻止它继续填河。当下吴革和何庆彦商量了一下,形势已急,除了开城一战以外,别无他法。
何庆彦立刻点齐两千名精锐,他与吴革各领一千名,开城杀出。何庆彦补过心切,他一马当先,大声呐喊,直往填河的金军冲去。
银术可猝不及防,竟被他冲退数十步,在冰凌泥淖中,也有许多金军被杀,银术可集合败卒,整队再至,忽见吴革在城下摆开阵势,一面保护城门,一面接应何庆彦的前军,队伍十分严整。
另在沿河之处,推出几十辆铧车,每辆铧车上都装着一床床子弩,弩士持满以待,单看吴革手中的红旗一落,就要发射。
银术可不敢造次追赶,双方相持一会儿,他就收队而归,何庆彦与吴革目送金军全部退回了,再缓缓入城。
这一仗,何庆彦、吴革以两千名锐卒,背城一战,有死无生。依赖他们的过人勇气,居然打败金人数万之众,杀伤了女真兵一千余名,焚毁洞子、鹅车十余辆,迫使女真名将银术可收兵而退,可真是围城以来的一次奇捷。
论功行赏,官家当场授何庆彦以保州承宣使之职,吴革等也得到相应的优赏,官家第三次巡城打了一个胜仗,不让银术可继续填河,可是他的最后一个措施是错误的。
军法严厉,在自己汛地上失职,让敌人占到便宜,按律必诛,官家一时心慈手软,轻罚李擢,以致后来各处护城河都被填河,
对失职人员不能以军法相绳,很快就影响到以后几天战局的发展。
东京人对渊圣皇帝是爱戴的,宣德门上书时,王时雍、王宗濋等气势汹汹地调集了一支骑兵,把二三十万人民团团包围起来,单等圣旨一下,就要来个 “草薙禽狝”,血染广场。
是渊圣的一句话、一道圣旨,把这场流血惨祸制止了,事后,每个人都不忘记他的再生之恩。
蔡京、童贯、王黼等六贼,横行了二十余年,谁敢去碰他们一根汗毛?又是渊圣皇帝把他们一个个地贬杀,为人民出了一口气,
东京人对渊圣犯下的错误也采取宽容的态度。所有割地赔款、遣亲王为质都是卖国奸臣做的事情,他们是瞒了渊圣去做的,
有一夜,卖国宰相唐恪从政事堂议事回家,途中受到一群自发的老百姓的袭击,不但打碎他的肩舆和灯笼,还一拥而上,撕裂他的袍服,如非卫兵救护得快,险险乎叫他成为朱拱之之续。
卖国奸贼耿南仲也遭到詈骂,拦住他的坐骑,不让他进入政事堂,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当今的渊圣皇帝确实不愧为圣明仁孝的好皇帝。
在强敌围城的情况下,东京人热血沸腾,渴望在抗金的事业中能够贡献出一份力量。
从闰十一月下旬以来,金军陆续填塞四围的护城河,攻城的重武器充分发挥威力,洞子、鹅车、云梯、偏桥、楼车、撞车等横冲直撞,
在每道城门下都逼近城墙,或在半空中施放箭石,居高临下地杀伤城头上的宋军,或施放火箭,焚烧城楼,或在城下用撞车猛撞城门,在军事上占到绝对的优势。
只要一处得手,大功可成。宋军的抵抗已濒于绝境。攻守战的高潮发生于闰十一月二十四日。那天,斡离不、粘罕发下狠心,
把全部女真兵、契丹兵、奚兵、室韦兵、渤海兵都调上第一线。连后备的汉军兵马也调上前线,作为夫役之用,后营为之一空。
所有高级将领都奉到命令,分段指挥攻城,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猛安以下的中下级将佐,都责下军令状,今时攻城不效,甘受重罚。
这种大规模的孤注一掷的攻城战,在女真建国后的二十年军事史中确是空前未有之事。
围城初期,曾连续下过几场雪,后来天气转阴转冷,对金军的填河活动十分有利。二十三日黄昏后,天色凄惨,彤云密布,忽然又下起一场入冬以来最大的雪。
粘罕为了鼓励士气,不顾事实地宣称:“雪势如此,如添二十万生兵。”战争本身就是丧失理智的活动,一句骗不了小孩的谎话,有时竟可以骗过十万人。
大家踏着大雪纷纷整队而出,攻城的重武器也全部出动,迅速就造成百道齐攻的巨大声势。
战争一开始,高师旦就被金军的劲矢射死在曹州门城楼上,孙觌一见大惊,急忙逃下城楼,东城大乱。
金朝大将刘安乘势架起云梯,正待爬城而入,幸得四壁策应使吴革带了一队民兵赶到,把刘安打死在城下,稳定了东壁的形势。刘安是斡离不手下的重要谋臣,
战争的重点在北壁,斡离不亲自参加封丘门的进攻,这时首相何 、副相提举四壁守御史孙傅都已躲得不知去向。只有张叔夜尚在南城与粘罕对战,无力兼顾其他各壁。
主持北壁的大将姚友仲,受到如此严重的攻击,竟不知道向何人去告急请援,他唯有尽自己的兵力,这是双方都不要活命了的攻守战。
这天,北门诸城,险象环生,在每个时辰中几乎都有五次、十次被攻入的危险。所有的楼橹全被击毁,用以阻挡炮矢的虚棚和绳网也都被火箭烧成灰烬。
宋军只能凭血肉之躯,在城头上抵御矢石。有时一矢中胸,人被直直地钉在烧焦的木柱上,手足头部都佝偻起来,像只烤红的大虾;
有时一炮飞来,被击碎的头颅和折断的四肢一齐在天空中飞舞,阵阵血雨,洒在雪堆上。
在这个时候还能继续站在城头上作战的就是非常勇敢的猛士了。也有过几次,在哪一段城墙已经看不见守军的踪迹。城下的金军军官大喜过望,战士们一个个鱼贯而上,直爬上城。
在云梯上爬着像一群轻捷的猿猴,只要有一只脚踏上城墙,就变为一只凶狠的猛虎。
谁也没料到在一凹一凸的城堞背面还隐藏着许多守军,从隐蔽处杀出来,把进攻者一个一个斫到城下去。
这时城下金军顾不得自己人和敌军,箭矢乱放,他们一起被射倒在城头,或者一齐从几十尺的空中坠下城根。在混战中,有几架云梯也随着战士一起倒下来。
到了下午申时时分,封丘门下的攻城战达到白热化。二三十架洞子一字儿横排在城根下,掩护一批批的战士用撞车猛撞城门,这些金军似乎不知道什么叫作死、什么叫作生,
他们不管城上有多少东西泼下去,不管地面上已经堆起了多少层尸体,还是不歇手地连续撞城,
姚友仲既要照顾下面,又要在上面指挥,无法兼顾,势已殆危。幸亏吴革趁东城门金军攻势稍懈的机会,赶到增援,这时城头上的矢石已剩下有限,在大雪中,火器又不能发挥作用。
此时吴革充分利用老百姓的力量,让他们把打铁铺子的全套家伙都搬上城头,利用鼓风炉,把大块的铁烧得通红,甚至烧成铁汁、铁浆,一齐向城下泼下去。
这一着才给撞门的金人以致命的打击。在封丘门城门口的女真战士的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只好收兵而退。
战死的金军就不下三千人,断头洞腹的尸体还躺在城根下,不及收去,同样在城头上也躺着几百具宋朝守军的尸体,双方死伤的比例是十比一,
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六甲兵已经组成了一个月,在神将郭京、刘无忌、傅临政率领下,屯在天清寺内,领取最高请受,过着真正的神仙的生活。好酒好肉,美姝倡优,好不优哉游哉。
郭京本人却不清闲,每天都在打听行情。他知道东京人根本不信任他们,在战争最激烈的前几天中,何 、孙傅一再催促出师,郭京借口时机未到,一直拖到今天。
但是时机终于到来了,既然城头上的 “赤佬”们今天已取得空前大捷,他们乐得去凑个现成,坐致胜果,赤佬是对军人的蔑称,
闰十一月二十五日清晨,郭京大启宣化门出战,兵锋未交,他就派人进城来报捷道:“前军大胜,已在敌营中竖起大旗。”一会儿又派人报捷道:“前军夺得贼马千匹,粘罕等落荒而走,已派神将去拿捕。”
何 、孙傅这天起个大早,坐在宣化城门下等待捷音。郭京每次报捷,他们都转报官家,现在一切都应验了,单等槛车缚酋这一着应验,大功就可以告成。
由于郭京关照过,他作的 “血海法”不能让凡夫俗子看见,何 、孙傅虽然贵为首相、次相,毕竟还是凡夫俗子,不许他们在城楼上观战。
城外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惨呼声,想是六甲兵获胜,金人四处窜逃。不过奇怪的喊杀声不是越去越远而是越来越近了。他们终于听到千万人惊呼:“城破了,城破了!”
他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走到城头上,壮起胆睁眼一看,不好了,六甲兵就在离城门不远之处,被粘罕的铁骑冲散。
六甲兵纷纷夺路而逃,逃不走的都成为刀下之鬼。金军就架起百十架云梯,直奔城头。城头上已无守兵,何 、孙傅等几个人,转身就逃,
姚仲平急忙下城弹压,范琼所部士兵因不准观看神兵作法,连夜调来北城,他们趁乱中把姚平仲杀害了,金军趁势登上埤堄,夺取了封丘门,不久东水门、新宋门也相继沦失。
何庆彦明知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但他一息尚存,决不愿白白地把城门让给金军,力战到黄昏,手下人损折溃散殆尽,最后同归于尽。
直到晚晌,全城城门全部易手,大雪已止,金军把城上的守御之事全部拆毁破坏,残余的城楼全部焚烧,但未得命令,严禁擅自下城,城门口的军队在扫荡了残余守敌之后也不准随便进城,且观望一下,再来施展他们的政治攻势。
这一夜,宫门口无人守卫,宫人们可以随意进出,渊圣皇帝接到破城的消息后,就在懋德殿上兜来兜去,已兜了几个时辰,仍兜不出一个办法。
是化装易服而逃,还是去找金使刘晏,通过他向二太子泥首乞降,还是积薪大内,自焚而死?这三条路他统统想过了,结果仍决不定走哪一条路。
他登上一座阁子,环顾东京路已被烈焰浓烟所包围,夜空中一片通红,他以为全城已遭焚毁,其实那是金军在焚烧各门城楼。
他最后想出来的一句话是:“朕悔不用种师道之言,乃有今日。”其实他应该悔的绝不止种师道一句话而已。
伟大的东京城,美丽的东京城,在这一年中历经沧桑,多少人为它操心、为它挥汗,多少人为它流了血,希望从敌人的锋镝下,把它守卫住。
可是昏聩糊涂的靖康君臣,儿戏似的拱手把它让给金人了,这也是北宋王朝的灾难!一座城市被毁灭,一个朝代被灭亡,都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首先它并非单纯地亡于外来的暴力,而亡于内部的溃烂以及本身不断造成的错误。人们要花多少气力才铸得成这样一个,足以毁灭一座京城、一个朝代的大 “错”。
马扩在牢狱中整整蹲了九个半月,直至真定府沦陷的那一天,他才得戏剧性地逃出牢狱,那已经在太原府沦陷后一个月,两路金军积极准备渡河,发动第二次围攻东京城的前夕了。
马扩是大刀阔斧的改革者和组织者。他精力充沛,头脑敏锐,处处以大局为先。但他不得不受到镣铐枷锁、狱吏节级的规章制度等的约束。
最近消息传来,榆次一战,他的父亲马政已与小种经略相公一起战死,他的少年侄儿也在战争中陷失,生死未卜。他是这个家族硕果仅存的男子,而他蒙受奇冤,身陷囹圄,至今尚未得到平反昭雪。即使这样,他并没有改变对国家的执着的爱,
远在西陲的刘锜是马扩最亲密的朋友,二人暌隔了几年,彼此都密切关心对方的动静。
马扩失悔于当日保州城外一战胜敌,他马上就可以进城与亸娘相见,却请缨去救中山之围,错过这个机会,造成了长恨。
枉法徇情,昧着良心行事,断送马扩一命以讨好上级,毕蟠有所不愿。直道而行,在法行法,不怕得罪权势、为马扩昭雪,毕蟠有所不敢。
真定之战坚持了四十天,金军攻击之猛,宋军坚持之苦,真可谓泣鬼神而动天地。十月初二城陷。刘翊巷战不胜,自刭而死,可与在太原殉节的西军名将王禀相媲美。
李邈受俘,诱降不屈,后来送到燕京,用火烧他的须眉肌肤,仍不投降而被杀。他比起叛臣张孝纯,真有天渊之别。
真定保卫战是第二次宋金战争中一次激烈的攻守战,战争之激烈,城守者死难之壮烈,都非常值得表扬,在民族战争史上是一个光辉的范例。
城头上的战争打得轰轰烈烈,十分火炽,监狱当局唯恐引起囚徒的骚扰,尽量封锁消息。
那天早晨,几乎所有的狱吏都已逃离监狱,只有这个胆小鬼徐信,此时还想到刘七爹的嘱托,心有未安,逃出去后重新回进监狱来通知马扩快快逃走,
他自己感觉到是拎着头颅来完成这项使命的,是出了娘胎后第一遭的壮举。
从昨夜攻陷白马关以来,一昼夜间,韩庆连陷两道城门,立下首功,他自己也不知道已经手刃了多少名宋朝军民,他杀得手痒,唯独这个马廉访是杀不得的,
他在燕京时曾见到过马扩,那时马扩是大金皇帝的上宾,带着大皇帝拨给他的五百名铁骑满街跑,像他这样一个刚被金人收容的降将,还够不上去拜见马扩的资格。
他像左企弓等人一样,对马扩充满了敌意妒意。如果他有自由处理的权力,此刻撞到马扩,毫无疑问,顺手就是一刀。
可是他受命进城时,刘彦宗特别告诫他一是要找到马扩的活口,一定要加以特别保护,一定要以隆礼相请,窝里嗢还说了一句分量很重的话:“今番你找不到马廉访,让他逃走,或在乱军中为人所杀,俺无面目见二太子,你也休来见俺了。”
好险呀!马扩与巩仲达一行人刚离开狱神庙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韩庆和的骑兵已经接踵而至,扑入庙内搜索,几个离开得较慢的难友都被封锁在内,不得逃脱。
斡离不的才能、气度、头脑、手腕以及所产生的历史作用都非粘罕所能望其项背,
当初,完颜希尹反对渡河,粘罕不赞成,他甩一甩翻下的马蹄袖,随手摘下戴着的貂帽,用力掷在地上,大声嚷道:“东京乃中国 之根本,不得东京,虽有两河也不能守。如得东京,两河不战可下。
完颜希尹、粘罕无视斡离不的权威性,一吹一唱,贬低斡离不,使他十分恼怒,他很想反击一句:“国相提师八万,耗时九月,糜饷无数,仅能克太原孤城,岂不惹天下人讪笑?”
这是一句挂在口角边的负气话,但斡离不忍住了,他宽宏大量地略过他们的讥诮,表示赞同粘罕先取东京的主张。
统帅的意见一致,完颜希尹孤掌难鸣,只索罢休。这个重要的会议决定了金军会后的动向,也决定了东京城的命运。
斡离不早已了解马扩在真定狱中的情况,既然决定了出兵,就打算把马扩打救出来,罗致麾下,收为己用,或者,最低限度也要限制马扩的自由,使他不能成为自己和大金朝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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