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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9

《金瓯缺》9

作者: Mimosa雅禧 | 来源:发表于2020-09-25 07:22 被阅读0次

“孩儿愿随七爹上山寨去。”亸娘揩干泪坚决地回答。“孩儿岂惧一死!只是要与三哥死在一处,同化灰烬,共流碧血,心甘情愿,不然两地挂牵,魂魄也自难安。”

  这时亸娘已鼓足勇气,不管婆婆怎样问,她都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如实回答,她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赵大嫂及时出来说话:亸妹心事,可说人人皆知。今日既然刘七爹二位冒险来接,机会难得,婆婆何不成全了她,让亸妹上山去夫妻相会。天可怜,再育个麟儿,可传马家的一线香火。

俺就留在这里,代替亸妹,侍奉婆婆,甘与婆婆一起殉国,誓无二言,

  马母松了口劲,愿意让亸娘、赵大嫂相偕上山,各方面都谈得妥当,亸娘恨不得一步就跨上西山,只是王都监还有些公事要摒挡,州将特命他出城,草了军事地图备马扩所用。

此事耽搁了十多天,不巧马扩周岁的女儿载儿,又患腹泻之症,马母坚持一定要她痊愈后,才得上路。最后他们一行人首途时已在四月初旬了。

  直到即将分手时,马母才泄露了她生平最大的秘密,她把亸娘母女二人重重地拜托给赵大嫂道:

“二十多年前,亸儿她娘临终前以孤女相托,目泪盈睫,至终不瞑,今日俺就将亸儿母女俩一齐托付给大嫂了,大嫂路上小心。”

  从离开保州城以来,亸娘就浸沉在与丈夫会面的既欢乐又充满着疑惧的预待中。这次冒险出城,间关百死去找丈夫,之前多次已经掌握在手中的见面的机会,都被意外事件冲走了,她心中的不祥的预感,因而使她失去了重新见到他的信心。

  去年她流产在床时,丈夫怀带几颗起死回生的保胎安神丸,从真定疾驰而来,眼看很快就可回到家里来团聚,不料他在路上看见一连举起的五把烽火,使他的马头折而向西。

  是不是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止他们重新见面?她无法解释这些一再出现的偶然巧合,

保州以南一百多里地,金军固然都已撤走,一进入中山府的地界,形势陡然紧张,金军密布,巡哨队伍,昼夜出没,到处都布下了棘刺罗网,使他们寸步难行。

  刘七爹瞠目不知所以,最后总算在博野附近找到郭有恒的一个本家,暂时把亸娘等掩蔽起来。

她的小半生都是在寂寞的等待中度过来的,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机会已在眼前,阻力陡生,把他们孤零零地撂在前不着铺、后不着店的荒村中,她过了一生中最难堪的十多天的时间。

  富有经验的王都监、积故的刘七爹、机变的白坚、沉着多智的赵大嫂,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精心选择的这条路,正好是金军预定押送太上皇北上的那条路。

  向导一直把嚲娘他们送到西山脚下,和尚洞山寨已隐隐在望,他们来到山脚下,山上已经得到消息,有人迎下山来。

忧心忡忡的亸娘的不祥预感果然又一次得到证实。郭有恒万分热情地把他们迎上山去,当赵大嫂问起马廉访、赵大哥时,

他轻描淡写地回答道:“赵大哥仍在五马山寨,马廉访日前率队出击,尚未回寨,”

  今年初,马扩伤寒甫愈,在陈广、巩仲达、沙真等人的掩护下,平安上山。接着就与赵邦杰大哥会面,二人就山寨大计、义军今后的动向讨论了几天,暂时规定了分工。

  一名连人带马都用双重铁甲保护起来的金朝大将出现在阵前,这两重铠甲重达五十余斤,还有马身上的两重马甲,看起来犹如一座基础十分稳固的铁浮屠,他是金军统帅女真副都统杓哥,

  他听到克留被一名敌将枪挑刺死,毫不怀疑一定就是马扩,他们是老相识,当初马扩率领完颜阿骨打五百名铁骑首先进入燕京城,杓哥就是那五百人之长,他们不仅相识,还相当熟悉,

马扩在燕京的活动都有他的辅佐之功,斡离不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才把他调到真定来,目标还是要他物色马扩。

现在两个人都出现在阵前,两个人都戴着铁胄,把眉庇低低地拉下来,根本看不见对方的面目,但彼此都毫不怀疑对方是谁。在这个时候能在阵前对峙的除了他们二人,还有谁有这样的胆量和气魄?

杓哥志在必得,神气从容安详,他有把握把马扩擒获到手,他仗着人多势大,四面包围马扩,犹如有经验的猎手,已经把这匹擅跑的黄獐围定了,只要把包围圈逐渐缩小,就可把它拿到,或者一支冷箭也可以把他射下马来,

  不过,这两种方法,他都不屑采用,要打败或俘获马扩这样身份的敌手,他必须正大光明,一对一,叫他输得心悦诚服,这样才不损害他女真名将、太祖皇帝侍卫军副都统杓哥的一世英名。

马扩从杓哥摆的这个阵势中已完全窥测到他的心事,现在突围的可能性已经完全丧失了,在声势如此浩大的敌军面前,只有一对一的拼搏,还能够让他在战死之前索取得一点代价,虽然这代价是微乎其微的。

  他慢慢地策马前进,杓哥一动不动地等候马扩上前向他讨战,外圈的包围圈逐渐缩小了,把马扩、巩元忠、杓哥以及杓哥的一名副骑围在核心,   

  现在这场搏斗已不像是战争,而有了精彩表演的味道了,马扩骑近杓哥身旁,双方都举手为礼,

  马扩迅捷地一枪刺去,刚才他就是用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刺死那个银环将领的。杓哥从容躲过,他回敬一槊,同样的迅捷,但加上他一身重铠,似乎力量更沉了。

马扩也跃马闪开,双方的马互易位置,完成了第一回合的战斗,以后几个回合的交换,杓哥一直占到上风,他的心理状态与他的身体和坐骑一样都是稳如泰山的。

马扩要能够战胜他,唯一依靠的是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冲劲儿,但是杓哥高超的战斗技艺和强健的体魄很容易把那股冲劲儿压制住。

  马扩焦急起来,一连两枪都点到了杓哥的马腹,这时马扩才感到他的气力不济,枪尖碰在马甲上,好像触着什么弹簧,一下就被弹回来。

  杓哥掉转马头,如法炮制,也是一槊刺着马扩的马腹,手腕一抖,就势把槊尖深深地搅入马腹以内,马扩急去照顾,杓哥已抽出铁槊,回手一槊又刺进马扩的右腿。

  人和马的鲜血一齐喷射,两个都倒在地上,马的一大堆肠子都从创口中流出来,不久即绝。巩元忠急忙上前来救护马扩,杓哥的副骑马上挺抢上前,截住他厮杀。

杓哥从容收拾,他从皮袋里取出一张网络,招一招手,让另外两名副骑牵来他的两匹副马,网络就系在两匹马的中间,构成了一张绳床。

然后指挥他们,轻轻地把受伤了的马扩抬起来,放进绳床,押送回营,失血过多、瞑目待毙的马扩还清醒地想得起 《史记·李将军列传》中精彩的一段,

李广受伤,也被匈奴人兜在网床内押走。他在中途一跃而起,推堕押送者,还抢了他的弓箭,射死追赶他的骑士,平安逃回本营。

他挣扎着在网床内转动身体,忽然右腿上一阵剧痛,使得他晕厥过去

    斡离不接到马扩受伤就俘的消息,他第一个反应就怕韩庆和等挟仇,借口伤势过重,暗中把马扩杀害。他率了几名亲随,当夜疾驰三百余里,天明前就到真定。

马扩就俘后,杓哥都统予以优待,羁押在军营中,给医治疗,后来伤势稍可,就移交到韩庆和手里,韩庆和余怒未息,他不能忘记当初因未能捕获马扩而被责打三百柳条鞭之辱,

  他把马扩打入大牢,与死囚为伍,才过了三天,忽听报二太子郎君自己要来探望马扩,急忙把他搬进同知府,给他最好的房间居住,自己一天来伺服几次,比服侍亲爹还要尽心。

  六七天中,马扩瞑目不语,没有与任何金人说过一句话,对于他非常讨厌的韩庆和,简直就是麾之室外,不让他进房来。

  斡离不来了,他一声亲切的 “也立麻力”,似乎要打破一位统帅和一个俘囚之间的森严的界线,要把他们带回到当初山上猎虎、夜帐谈兵的友谊中去。

“子充别来无恙,可恨俺来迟一步,让你受了委屈,幸喜伤势已经大可,俺也为你高兴。”马扩强制着自己的眼皮,仍然瞑目不语。

  “子充,尔我故人,尔非南朝宰相,又无守土之责,何自苦如此?我久知子充忠义。我国家内除两府未可做外,尔自择好官职为之。”

  马扩张开眼睛来,简单地回答道:“某世受国家爵禄,今国家患难,某宁死不受好官。”

隔了两天,斡离不又来看望马扩,这一天他说得更加诚恳:“某明日将率大军去燕京,今夜特来相辞。”然后他拉起马扩的手,说道, 

  “人各有志,子充不降,某不复勉强。昨知令堂、令阃都已来到真定。某已知照杓哥都统等,优礼相待,已在城内置了居室,子充这一出去就可以与家属团聚了。”

  斡离不释放马扩是有条件的,允许他在城内与家属团聚,那就等于限制他不得出城去经营其他的活动。私交归私交,公事归公事,斡离不这条界限是很严格的。

马扩懂得他的意思,回答道: “逼不得已,愿求田数十亩耕而食之,以终老母之寿。”马扩要用自己及家人双手的劳动来养活自己,是含有不食周粟的意思,

这仍然是一种不合作的妥协。对此斡离不不能再有什么意见,他笑笑答应了,告辞而出。

斡离不确实很讲交情,为了保障马扩一家的安全,他把韩庆和调离真定,把监护马扩的任务全部交给杓哥都统。不过公事归公事,他要密切防范,不得纵虎归山。

他知道自己的交情并不能柔化马扩钢铁的心。他一有机会,就要翻江搅海,震撼山河。斡离不确实不愧为马扩的知己,

  不过他本人在一个多月以后,冒暑打球,以水浇沃胸背,生了伤寒症,不治而死。

  他最后提议把太上皇交还南朝,这一条也来不及充分讨论而作罢。至于马扩终于做出了翻江搅海、震撼山河的事业,那已在斡离不死后多时了。

    杓哥都统果然在城中区为马扩准备了一座住屋,数十亩田,供马扩一家人劳动。在房屋与田地之间,驻有一支小小的部队,说是专门为了保护马扩一家之用。

在这座新宅里,马扩与母亲和妻子见了面,亸娘也是杓哥都统派人上山寨与郭有恒谈判后取到的。由于斡离不已在事前透过风,马扩看见她们并不感到突然。

只有看到赵大嫂时,他才感到意外。她离开山寨几年,刚有机会与赵大哥见面,怎样又离开他来到这里?赵大嫂是不放心亸娘一个人深入龙潭虎穴,坚决要求与她做伴,

  亸娘与马扩的见面,打破了二人都曾产生过的不祥的预感,经过了整整十八个月的暌别,亸娘与丈夫好歹又在一起了,

    在见面的一刹那,二人都未发生事前已经模拟过多次的幸福会见的激动。当亸娘实践其长期夙愿,好像举行一个什么仪式似的,把女儿双手捧给丈夫,希望他享受一点天伦之乐时,

马扩用了一种意外的落寞态度接过妻子献上来的礼物,在那小生物的额角上轻轻碰了一下,就递回给亸娘了。

    现在他们 “享受”的是在敌人监视的眼光之下,连一口自由的空气都呼吸不到的 “天伦之乐”,那又算得是什么享受?

  亸娘满腹委屈,差一点哭出声音来,但她完全能够理解丈夫现在的心情,并力图采用丈夫的思想感情,把自己的心冻结起来。

    当年使辽,马扩在新城行馆中,曾成为耶律大石的阶下之囚;去年正月又被本朝的刘鞈关进真定府监狱;如今斡离不虽说释放了他,在精神上他仍然是杓哥布下的一张软罗网中的犯人,马扩饱尝过三个朝代的铁窗风味。

他心中充满着前所未有的屈辱感。以前两次被囚,他在精神上并无失败之感,这一次却被打败了。

他反反复复问着自己,他与斡离不打交道是否太软弱了而吃了大亏?他对民族和国家的忠诚立场是否被折服于斡离不私人的意气,而丧失了自己的尊严感?他为了活命,是否已付出太多的代价?

进宅的那天,杓哥都统亲自上门来送三百两白银,马扩一口回绝了,叫人下不得台。

亸娘头戴一顶笠帽,手中提一壶水,背篼中背着酣眠正熟、热得满头脸都是痱子的载儿也到田间来了,他们在大毒日头下弯腰劳动

马扩几番谢绝了那猛安要拨几名军汉前来耕种的好意,他说当初与二太子约定,他自己种田,不要金人相助, 

  巩元忠被俘后,起先拨在大营内当一名割草喂马的 奴隶“阿里喜”,现在被要来帮助马家种田。后来农务增加,巩元忠陆续把他的同伴杜林、俱重、曲襄、鲁班、张成等几个人都引来了,

五马山寨十分兴旺,几个月中团结的义军已逾十万,听说赵大哥已与东京的宗泽见过面,准备大举,这些消息,重新鼓舞起马扩的雄心

继夏天的大旱之后,又来了一场蝗灾,把庄稼穗头上的浆水都吸干了,大家坐下来计议,种田不是办法。杜林家里是开酒店出身,他提出开一爿酒店的建议。

  赵大嫂自告奋勇说:“当初三弟拒绝杓哥都统资助,今天如把它借回来,就说开酒店赚了钱,一准连本带利奉还,有何不可。

    为开酒店而借资本,马扩心里也没有那种屈辱感,点头同意。不到两天,三百两白银已如数送到。

  金朝官方还替他们租赁一所交通方便、市肆辐辏的店面房子,二楼二底,十分宽敞。两个月后,由马扩亲笔书写,字迹写得龙飞凤舞的 “载福酒店”的酒招儿,就在真定市中心飘扬起来。

  由于亲手打败并俘获马扩所引起的优越感,使杓哥都统产生了一种过于高估自己位置,他认为对马扩既不需要如此优待,也没有必要这样严加防范。

  看来斡离不多次对窝里嗢、刘彦宗、韩庆和以及杓哥等谆谆的告诫,未免有点过分了,它不仅引起汉儿们的妒忌,同时也使一部分女真亲贵、将领产生了反感。

    但他在实际行动上对二太子的命令还是执行唯恐不力,即使斡离不死后,对他的遗令还是不敢丝毫放松,在优待与防范马扩两个方面都没有改变。

  这时马扩的老窠和尚洞山寨已归金军占领,彻底划平。他手下有些无家可归的旧部,跑来跟从他,做些酒保佣工的工作以度日,

开张的一天,酒客云集,上上下下,雅室散座,全部客满。一批去了,一批又来,川流不息。其中不少酒客是慕马扩之名,借机前来识荆的,马扩一律热诚接待。

他们并不计较做多少生意,但在开张的第一天就卖出几百斤老酒,第二天杜林不得不出去添货,座客中也有金朝的官员士兵,他们看见杓哥都统也派代表来送礼道贺,从此就不敢在店里骚扰滋事。

  第三天的来客中就有巩元忠的父亲巩仲达、刘七爹等,他们奉赵大哥之命有事与马扩洽商。他两个在真定的熟人极多,避不及避,索性就公开了身份,

巩仲达是出外行商,回来探望儿子,刘七爹则成为马扩的表亲、刘姑爹是帮助巩仲达一起行商的,进城出城,常常捎带着不少货物,后来索性就住在马家了。

    一个月后,新乐县城外一家小酒店里,几名酒客乘醉打起架来,把一名酒保胁裹而去,当时惊动了驻军,聚众来追,一支伏兵从树丛中杀出来,尽歼追兵,从容而去。

这个酒保又黑又瘦,年纪十八九岁,来历不明,两个多月前,流落至此,自称姓梁,写得一笔好字,愿以佣书自给,乡间僻地,无人要雇用读书人,只好落脚在这家酒店里为客人点茶沽酒。

  这个小人物怎值得兴师动众地前来打劫他?不能小觑了他,他是当今渊圣皇帝的嫡亲兄弟,信王赵榛,他是在押往燕京途中,伺隙逃出来的。

他与劫持他的那些酒客早有默契。那为首打架的酒客,就是五马山寨的头项沙真,如今已成为赵邦杰大哥的首要帮手,赵邦杰本人也参加行动,亲自指挥这场伏击战。

  正是他们与马扩洽商的结果,这一招可说是运筹于酒室之内,决胜于千里之外。信王赵榛进入山寨后,发挥了极大的号召力

  丈夫如果再度投身战争,就会再一次远离她、抛弃她,可能又要一年半的分离,甚至也可能是永久的分离

  经过漫长的思考和独自的斗争,亸娘最后下定决心,在不得不再度离开丈夫和让丈夫恢复尊严感两者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开设酒店以后,亸娘高兴地看到丈夫的心情已经完全改变,他重新焕发了青春,对母亲、对大嫂的态度也变得异常温柔。

酒店事务繁忙,一般都要起更以后,才能回家。这时丈夫已养成一个新习惯,每次出门或回家入睡前都要在熟睡的孩子面庞上深深地亲一下,

  他能在白天非睡眠时间看见孩子娇态的机会是不多的。一天中仅仅那两个吻就能满足他的爱女之心。亸娘在一旁看见了,也好像一滴甘露慢慢地沁入她的内脏,滋润了她的心田

      酒店开张以来,除了五马山寨赵邦杰往常派人前来联系,信使往来十分频密以外,两河各地,还有从南方渡河北上的生张熟魏,前来访问拜见马扩的前后相望,络绎不绝。

其中包括马扩的新知故交,朋友的朋友,还有一些根本不相识的人也来找马宣赞、马承宣、马廉访、马太尉。

  只要站在抗金的一条战线上,不论是出名人物还是普通人,马扩一律竭诚接待。

真定乃金朝占领的河北路的军事中心,马扩本人仍在金朝监视中,他们要在金人的耳目之下,公然活动抗金,那就面临着一个高度保密的问题。

马扩花了不少口舌,终于说服赵邦杰与宋朝的东京留守宗泽的儿子宗颖,约期秘密到载福酒家来见面。

  宗颖带来父亲的意见,高度评价五马山寨义军的活动,尤其欣赏他们树起信王赵榛这面旗帜,以增加号召力,许多无所归属的队伍都愿接受其号令,

赵邦杰向宗泽提出的一些要求,如给予名义、广加官爵、拨给弓弩等,宗颖也无不满足他。

    南宋朝野都知道河北有这样一支实力强大的义军。所有这些秘密活动都是在金人的眼睛鼻子下面进行的,瞒过了杓哥都统直到陶成这些人的耳目。

  但如果说金人疏脱,一时还没有防到这一招,随着马扩的名声在江湖上洋溢,将来难免有一天会露出马脚,这样就涉及马扩在真定的安危了。

    事实上赵邦杰已经多次派人来催促马扩上山,这一行动已不容再拖延下去。

  亸娘最后决定宁可抛弃自己的私情,一定要促使马扩上山,

真定军区乃金军在河北的重要据点,城内驻扎的精锐步骑不下五万人,马扩等要斩关而出也不可能,更兼那个不露面的猛安近在咫尺,提刑总领陶成活像牛身上的虻虫,紧紧叮住不放,拂他不去,

  最后还是刘七爹出了个“馊”主意。刘七爹刚从外县贩了山核桃、毛栗回真定,那天晚上还是鲜虾活跳地摆酒请客,陶成也是座上之宾。

半夜以后,马家忽然忙乱起来,陶成不放心,急来打听,马扩一副哭丧的脸,说刘姑爹昨晚饮酒过多,半夜心痛起来,天亮前就殁了。

  刘七爹在真定的熟人极多,估计今天必有多人前来吊唁,马扩一本正经地与陶成商量,请他主持丧礼,

  明天一清早他们全家都要出城送葬,请陶成总领就去向猛安禀报一声,并向他借用大车二辆,牲口十余匹备家人出城乘坐,明晚回城,一准送还不误,猛安大人答应了

这一夜他们都睡不着觉,心事潮涌,吉凶难卜,大家坐待到天明。只听见第一遍鸡唱以后,陶成果然率人驱了车马而来。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棺木扛上大车,正待上马,忽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场面,从来不露面的女真猛安唐括讹论也骑马赶来了。

  赵大嫂与亸娘都认识这个银环金将,唐括讹论却满面春风地与她们打招呼,又让陶成介绍他与马扩见面。他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

  今天专诚来送奠仪,就叫跟随的小番献上礼物。彼此客气一番,唐括讹论又说北城守将受命不让廉访出城,须得他亲自前去关照。

  马扩与随从们一一上马,赵大嫂、亸娘两边扶着马母也正待上马,唐括讹论忽然又生一议道:“城外萑苻不靖,日前杓哥都统发大军去剿,沿途都设了卡子木栅,层层检搜行人,恐怕惊了夫人等,依俺之意,夫人们省此一行也罢!”

  马扩不由得怔了一怔,他竭力要从唐括讹论的面部表情中探索他是好意还是别有用心。他忽然省悟了,唐括讹论实际上还是不放心他,要留她们为人质。

他猛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如抢前一步,动手把他斫了,抢得令箭出城,有何不可。不过,这一招实在太冒险了,这里一动手打起来,近在咫尺的驻军马上出动,就不免同归于尽。

  形势已不允许马扩再作考虑,只要他露出一点儿犹豫的神色,就会泄露自己的秘密,后果不堪设想。

正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谁也想不到亸娘及时出来说话了:“唐括猛安之言说得不错,俺婆媳大嫂女流之辈,出城多有不便,留在城里也罢。丈夫早去早回。”

  这是亸娘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撒了弥天大谎。她说得神气安详,这就完全解除了唐括讹论的疑心。他挥挥手,叫陶成留下来,照顾太夫人等进屋。自己一直把马扩一行人送出城门之外。

  他们一离开唐括讹论的视野,就弃去棺材,拨转马头,折而西行。在预先约定的一座草屋背后,忽见死去的刘七爹和为他经营安葬的巩元忠一齐跳出来,拍手欢呼。

他们瞥见马扩真像死了亲人一般的面色,懂得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刻沉默下来。

马扩数一数从虎口中逃出来的随从人员,除刘七爹、巩元忠外还有鲁班、杜林、曲襄、张成等共计十三人。这一天正好是建炎二年的寒食节。

尾 声

宗泽辛辛苦苦地把一座残破得不像样的东京城收拾得铁桶一般,双手捧与皇家,希望成为恢复的起点,北伐的根据地。

他连上二十余疏要求赵构还东京,都遭到坚决的拒绝。建炎元年冬季,在并无金人军事威胁的情况下,赵构自动放弃南京,迁都扬州。扬州背临长江,无重山复水之险,历史上从来没有割据者建都于此的。

朝廷的软弱无能、顾恋苟安与人民的英勇抗战形成强烈的对照。

北方农民第一个抗金斗争的高潮就在建炎二年春夏之际形成了。

他们敢于到老虎头上去抓痒,有一次,一支不到二百人的红巾军,在潞、泽之间 袭击粘罕的大营,金军不防,被他们抢入中军,粘罕仓促出走,差一点做了他们的刀下之鬼。

  粘罕这个八面威风的大元帅,生平打过多少硬仗,活捉天祚帝,攻陷东京城,特别在斡离不死后,已成为金军全军的统帅。

但他几次在阴沟中翻了船,在晋北被韦寿佺、李臣部义军打败,见讥于马扩;在太原附近,受到石竫部山寨义兵的袭击,损兵折将;这次在潞泽又吃了大亏。

他不知道吸取教训,后来亲自领兵攻打山东的一个小郡濮州,守将姚端出其不意,乘夜劫营,吓得粘罕来不及套上靴子,赤足而逃,狼狈不堪。

  李彦仙第一次出兵袭击就掩杀金军千人,然后纵兵四出,连连踏平金人营垒五十余座,取得西路作战以来宋朝正规军从未取得过的奇捷。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中,李彦仙一败金将乌鲁折合,再败金帅娄室。这次娄室输得好惨,全军数万人溃败,他仅以身免。

娄室发了狠,放弃关西的许多城邑,集中力量来对付陕州。此时关中粗安,朝廷以主战的张浚为川陕宣抚使,关西名将多被罗致麾下,还有刘鞈的长子刘子羽,

  这时他们正准备大举进攻西北方面的金军。李彦仙要求张浚要求拨给西军铁骑三千名,俟金人攻陕州,他即渡河北趋晋州、绛州、太原、汾州,捣其心腹,迫使金人回师自救,然后由岚石西渡河,取道鄜延而归关外。

  李彦仙的目光不囿于陕州一隅之地,而注视着西北大局,他师法围魏救赵,动摇金军在太原根据地,打乱其进军计划,

可惜志大才疏的张浚不能用他之计,坐失时机。

建炎三年底,娄室与降将折可求率众大举来犯。攻城前,派了使者来以河南兵马元帅相啖诱降,李彦仙强弩一发射毙使者。

娄室大怒,分麾下十万人为十军,从正月初一开始,每日一军轮番攻城。娄室采用野蛮残酷的办法,下令每击鼓一声,士卒前进一步,后顾者斩。

    渡过城濠以后,鼓越打越急,战士受到城上的矢石滚木、钢铁熔汁和身后监战官的刀剑斧钺两面夹攻而死伤遍地,这样连续攻击了二十多天,金军死伤大半。

城内的战士也伤痍殆尽,粮食又断。张浚檄都统制曲端来救,曲端妒忌李彦仙的声名出自己之上,不肯出兵,

  张浚亲自率军出援,也受阻于金人,不得进。陕州城陷。李彦仙率众巷战,铁甲上中矢如猬,左臂受刃不断,突围至黄河北岸,

听到金人在城内大肆屠杀居民的消息,恨恨地说: “百姓不屈,我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投河而死。

副将邵云城破时被执,娄室素知其名,欲命以千户长,邵云大骂不屈。娄室发怒,把他钉在城楼上五天,

  围城时,副将吕园登在城外,突入城内相援,身受重创,他见到李彦仙,抱持而泣曰:“围久不知公安否?今得见公,且死无憾。”城陷扶创战死。

李彦仙所部多数是保卫家乡的农民军,它是当时农民军建立的一次奇勋 

  但当时农民武装中参加的人数最多、声势最大、影响最巨的还推马扩、赵邦杰领导的五马山寨这支义军。

马扩上山后,广事联络两河义民,他们原来认识的晋北李宋臣、晋中韦寿佺、晋南冯赛、燕京附近的刘立芸、易县刘里忙、五台山僧兵智和禅师、吕善诺、真定石子明等,

  只有马扩曾寄予希望的董庞儿禁不起金方高官厚禄的引诱,无耻投降,还率部进攻义军所部,为虎作伥,

为了与宗泽见面,并与南宋朝廷配合作战,信王遣马扩南返,马扩临行之际,信王亲笔写了两首诗相赠:

全赵收燕至太平,朔方寸土比千金。羯胡一扫銮舆返,若个将军肯用心?遣公直往面天颜,一奏临朝莫避难。多少焦苗待霖雨,望公只在月旬间。

  这两首诗直抒胸臆,迫切要求收复失地,迎回二圣,迫切希望马扩早去早回,这正是一个历尽艰险、知耻图雪的青年皇子的心声,与赵构完全不同

那天,信王亲自送马扩下山,握手流涕道:“唯天知公,公忠义,无以家属为念,勉力此行。”信王知道此时马扩的血属母亲、妻子、女儿留在真定为质,

  马扩率麾下五百人南下,一路所经都是义军集结之处,大小山寨有二三十个,义军们头戴红巾,马扩渡过黄河时,河边义军的头项们,亲自操舟相送。

马扩在东京与他倾慕已久的宗泽会面,宗泽热诚接待,对五马山寨这支声势浩大的义军表示敬意,打发儿子宗颖陪同马扩一起到扬州觐见赵构。

    马扩到达扬州,却受到冷冰冰的待遇,与他在大河南北所感受到的热气腾腾的气氛形成强烈对照,等到五六天后,才被召入陛见赵构

  不久,颁下圣旨,除信王河外兵马都元帅,特授马扩拱卫大夫、利州观察使、枢密院副都承旨、都元帅府马步军都总管,节制应援军马,裨将兵应援信王,候旨。”这个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

  第二天,帝意忽然中变,不再召见马扩。在马扩再三要求下,枢密院才勉强派了几千名乌合之众,交给马扩调拨,却派人严密监视马扩的行动,多方掣肘。

  军队还没有开到大河边,又发生变卦,严令一人一马不得过河。实际上赵构君臣并不要求收复失地,太上皇传令用兵,已拂赵构之意,信王诗中 “羯胡一扫銮舆返”的话,更触动他的心境,渊圣真要回来了,将置他于何地?

  所以汪、黄等稍为启发一下,就使赵构恍然大悟,收回成命。

  马扩北返后,还想利用节制应援的空名义,集合诸军大举收复河北、山东之地,但是兵力单薄,被金军隔断在清平、馆陶一带。

  有从五马山寨逃出去的奸细告密马扩南下的活动。杓哥、韩庆和急把消息上报东路元帅府。金朝的统帅部唯恐南北配合,将成心腹大患,

特派大将阇母、窝里嗢、挞懒等组成大军进攻五马山,山寨聚合多人,饮水发生问题,金军又截断山寨的汲道,使义兵喝不到水而陷入混乱。

    义军英勇苦斗,终归失败,只逃出沙真等少数几个人,数年后,仍据五马山,集义兵与金人为敌。

  赵邦杰奋战至死,人们看见他僵硬的手中仍然紧握着一掬泥土,他为这一掬泥土而死,死无所憾,信王也不知所终。

  马扩一军也在清平战败,巩仲达、巩元忠,万俟虞、万俟刚中两对父子一齐战死。马扩知事不可济,由济南退到扬州行在。

这时八字军的首领王彦也在扬州,反对和议,受到降职的处分,八字军划归御营指挥,留在河北的余部,逐渐瓦解。

五马山寨和八字军是宗泽依靠的两大力量,两军先后瓦解,使宗泽痛心疾首。朝廷一贯地疏远他,建炎二年七月中,他因气愤成病,背上生疽而逝世。

临死前,一再朗读杜甫的诗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此后连呼三声 “渡河”而死。

宗泽死了,赵构的南渡君臣欢呼这枚眼中之钉终于拔去了,派了一个 “酷而无谋”的杜充前来接任东京留守。

  杜充攻击民兵,百万义军解体,不久杜充弃城而去,东京城再次沦陷。

  建炎元、二年之间,两河军民千辛万苦地缔造出一个抗金的大好局面,就被南宋君臣轻轻断送。

  人民保卫了南宋王朝,南宋君臣却借手敌人破坏和出卖了义军运动,中国北部抗金斗争的浪潮低落了。

  而金军趁扑灭北方义军之势,正待长驱直入,一举灭亡宋朝。

  太上皇这路俘囚从东京出发时共有一千数百人,到达五国城时,只剩下三分之一,在五国城过了两年多,活下来的已是寥寥可数,而且鸠首鹄面,皮包骨头,

  唯有秦桧和王氏,一门男女老幼五口人,日常生活供应,统由拔离按月送来,勉强糊口还是可以的。也没有让他们割草、种地、捣土、筑土室土墙等奴隶劳动。

在五国城,除了官吏就是奴隶,秦桧一家可算得是例外的 “中间人物”了。秦桧之所以受到优待,不消说是由于斡离不在那天饯别宴会中说了一句好话,

他称张叔夜、司马朴、秦桧等三个不愿在拥戴张邦昌议状上签名的官员是宋朝的忠臣。后来张叔夜行至白沟时不愿身履敌土,扼吭而死,司马朴留在燕京,始终抗节不屈。

这两名忠臣的所为,不负斡离不的那句褒语,连带秦桧也沾了光。金朝的亲贵们似乎生怕忠臣断了种绝了代,加意把秦桧保护起来。

斡离不死后,对徽、钦二宗及宗室大臣的管教交给亲贵挞懒。

  如果秦桧真是宋朝的忠臣,必不肯为我朝效劳,那么豢养着他,为着何来?拔离认定秦桧不是忠臣,

    这天,王氏又寻死觅活地嗔怒秦桧当初不合抗状立赵,致遭今日之苦。秦桧反唇相讥,说张邦昌近日已明正典刑,吴幵、莫俦、王时雍、徐秉哲等人都流放到南方烟瘴之地,老婆女儿一律相随。

当初如非俺看得远,岂不要埋骨南荒,永作望乡之鬼,怎比得在这里备受郎君监军的优遇。

  不甘寂寞、不满足于现状的还有太上皇帝,他对现实生活虽然一再让步,让到无可再退的地步,但一有机会,也要进行挣扎以改变现状。

  他草拟了一封乞哀信,大意说儿子康王赵构,负隅江南,罪臣愿以书信相招,俾其附庸大国,永作屏藩,唯国相与郎君监军垂怜矜全,愚夫妇如得首邱归正,德莫大焉!

  这封信辞藻的润色都由秦桧一手包办。太上皇、秦桧,还有驸马蔡鞗对这封信都抱着莫大希望。拔离也认为促成其事,可以从中捞上一把

可他们对当前时局都做了错误的估计。那时北方义军被南宋君臣一手扼死,金军的气焰再度高涨,赵构几番派人乞和,

求降书中竟有 “今天地之间,皆大金之国,以守则无人,以奔则无地,此所以諰諰然唯冀阁下之见哀而赦己”这样无耻的话。

    他主动提出削去皇帝的名义,只要求保持一个南方藩属国的地位,父子的见地如出一辙。而金朝权贵都认为用武力解决这个小朝廷已是指顾间事,根本不愿接受赵构的乞降。

    太上皇的信对他们还有什么价值?连带拔离也受到申斥。拔离求荣反辱,迁怒于秦桧,取消对他的优待办法,还勒令他们全家参加奴隶劳动。

    这是深谋远虑的秦桧意料不到的变化,左思右想,可以改变他们的命运,那就是他的老婆王氏。

  王氏听话,使出铁棒磨成针的手段,还要把那根针儿弯过来,让拔离上钩。

拔离手里握有许多张王牌 ,就是把俘囚中,年轻美貌的王妃公主郡主等全部掌握起来,尽量不让她们死在途中,以便与亲贵和亲贵子弟们物物交换,从而发了一笔大财。

    两三年下来,亲贵们软取强夺,拔离手中的女俘已尽,最后连他本人留用的两名宗女也被迫献出,他的地位却仍未见改善。

  像王氏这样年过三十、姿色平平的妇女,他本来也看不上眼,但近来心境落寞,时机成熟了!

拔离兴尽而去,留下这对惘然若失的夫妻,不知道是大功告成,还是做了一笔蚀本生意。他们都明白,这番如再失败,他们再无本钱可以翻老本了。

  答案来了,不久,秦桧奉命带着家眷前往辽阳路辽阳府安家,在那里受到挞懒监军及其妻子的接待,做了挞懒的 “任用”。不久挞懒统军南下,秦桧随行,冠冕堂皇地做起参议军事兼随军转运使了。

挞懒大军进攻淮北重镇楚州 。守将赵立率领民兵坚决抵抗,坚持了四十多天的攻守战,赵立中炮而死,坚城尚未易手。

一天,在楚州附近的涟水军水寨中,忽然来了一批不伦不类的人物,气派豪华地包了一艘大船,携带老婆、童仆、使女和大量金银财宝。

  据他自我介绍是靖康朝的御史中丞秦桧,被金人俘全家北上,此番随挞懒大军南下,伺隙杀死监视他的金将逃回来。

忠臣这顶帽子在宋朝还是十分吃香,秦桧的归来,令人疑窦百出,凭他这个无缚鸡之力,加上老婆和童仆数人,又怎能杀死监视他的赳赳武士,带了大批财宝,一帆风顺地回到南方?哪一支军队的从军人员可以携带妻仆金银?

八十多年后,金朝的一名中书舍人孙大鼐,上奏章给金宣宗追述秦桧被纵南归之事,说: “天会八年 (宋建炎四年),诸大臣会于黑龙江之柳林。陈王兀室 (即完颜希尹)忧宋室之再隆,

其臣赵鼎、张浚则志在复仇,韩世忠、吴玠则知于兵事,既不可以威取,又结仇已深,遂纵秦桧以归……及宋诛废其主张抗金之将相,始定南疆北界。”

    这是一条铁证,证明秦桧得以南归,归后竭力主和,陷杀岳飞等抗金将领,都出自金人的授意,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民族败类,千古罪人。

    当然秦桧之主和,还是迎合了赵构之意。

建炎三年冬,完颜兀术发动 “搜山检海”之后,两路渡江,分扰江浙和江西两湖,使南宋濒于灭亡的边缘,赵构君臣由杭州渡钱塘江逃到越州、明州、温州,最后落脚于沿海的一个小镇章武镇,

  急急如丧家之犬,小朝廷就设在风雨飘摇的海舟中,政权实际已经瓦解,但是一线生机恰好在极度窘迫中逐渐产生,要感谢女真诸酋,特别是完颜兀术采用的穷凶极恶的屠杀政策,激起江南人民的反抗,小朝廷才取得立足的地步。

  粘罕部金军进入扬州之夜,赵构闻信,仓皇逃走,十多万军民,逃到江边瓜洲,船只都被拘走,无法过江,金兵已经追上来,放手屠杀,十多万人不是死在江中,就是死于金兵的刀锋下。

在江边丢下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都被金兵掠去。事后检查,一向人口稠密的扬州城,活下来不过寥寥数千人,全城化为废墟。

从唐朝安史之乱以后,南方经济逐渐超越北方,尤以苏杭二州为盛,这一次也在劫难逃

  兀术退兵杭州时,一把火烧了三天三夜,然后带了全部赃物,沿着运河,水陆并发,兵到平江府,将官早已弃城逃走,这座城高池深、兵多粮足的城市轻易落入敌手。

  金兵抢光了金帛子女,临走时,照例又是一把火,直烧得百里外都望得见烟焰火光蔽天,五天以后才告熄灭,不知道多少条生命被卷入火舌中。

苏杭扬三州的毁灭只是金兵屠杀政策的几个典型事例,事实上,它兵锋所到之处,就把罪恶带到那里。

  完颜兀术等就是因怵于江南民气高涨,他们的马足每前进一步,就多一分陷入泥泽的危险而退兵的。

  岳飞、韩世忠所部在兀术北撤途中都出击金军,立了大功。

  宗泽死后,杜充准备放弃东京城,岳飞力谏道:“中原地尺寸不可弃,今一举足,此地非我有。他日恢复之,非数十万众不可。”

    杜充不听,逃到建康 。兀术渡江,杜充乞降,建康失陷。岳飞率部转战广德、宜兴、常州一带,屡立战功。驻军钟村时,军队绝粮,将士忍饥不敢扰民。

    兀术返回建康时,岳飞在牛头山设伏,乘夜鼓噪,金人惊扰,接着他在静安镇、龙湾、新城等处,连连得捷,收复了江南重镇建康。

    韩世忠指挥一支舟师,在京口附近的大江中邀击金军,苏德在金山设伏,差点擒着兀术,后来又在黄天荡歼灭金方的舟师,兀术叩头乞哀,愿尽还所掠人口财帛,只求借道,让他逃走。

  双方相持了四十多天,韩军始败,但兀术已吓得丧胆。

流动部队多数是北宋末年集结在东京周围的勤王军,也有一部分是东京城失陷时,跟随刘延庆、刘光国父子突万胜门而出的军民,后来同在宗泽的旗帜下。

  宗泽死后,被杜充解散,无衣无食,被迫到处流窜。他们对南宋政府还存在不同程度的幻想,希望受到招安,继续抗金,当然也有一部分流向北方,投靠金人以及伪齐刘豫的傀儡政权,

  在南方,最大的一支流动部队,由曹成率领,拥众数十万,流动于江西、湖南境内,成为南宋的大敌,那时马扩恰巧也在湖南。

    马扩于清平战败后,因为一贯主张抗金,被贬谪到湖南来,他力主招曹成之众,编成正规部队,共同抗金,他已派张成与曹成联系,张成是他真定狱友中唯一存还的孑遗,多年来,久随马扩,曹成久闻马扩之名,表示愿听约束,

  把曹成的十万之众收编过来,化成国家劲旅,这是何等的好事,可惜又被湖南地方长官吴敏破坏了,曹成被迫再度流窜,后来所部在江西一带分被韩世忠、岳飞收编。

  曹成部将杨再兴勇敢非凡,曾杀死岳飞之弟岳翻,他被岳飞战败后,跳入深渊被俘。岳飞见到他说:“你我同乡,同受业于武师陈广之门,我久知你是条好汉,我不杀你,你我一道抗金。”

  后来杨再兴在岳飞部下果然成为抗金名将,战死于小商河。

另一个在安徽湖北境内流动的张用,也拥有一支强大部队,他的妻子称号“一丈青”,能征惯战的女将。

    知鄂州李允文招抚了他所部以后,又阴谋把他全军围在校场内一举歼灭,张用突围而走,后来也受到岳飞收编

  吴敏、李允文等人听命朝廷,破坏招抚,对金朝奴颜婢膝地只想投降,对人民则如虎如狼。

  马扩一而再、再而三地论证收编义军的必要性,正好与朝廷的决策背道而驰,所以,处处碰钉子。

  岳飞、韩世忠凭借实力地位,做到了马扩做不到的事情,他们大量招抚流动部队,吸取其精华,扬弃其糟粕,成为南宋朝廷中抗金的主力部队,

  西北战场上,张浚曾集结西军的精锐,发动了著名的 “富平之战”,其目的是吸引金军到西北来,以减轻对东南朝廷的压力。

  这一役西军名将除赵隆、杨可世二人先已病死外,其他刘锡、刘锜、吴玠、吴璘等都参加了。

  刘氏兄弟陷阵力战,取得辉煌战果,但战役还是失败了。以后吴玠、吴璘兄弟在刘子羽的赞画下,严守川陕一带,数年中在和尚原、饶风关、仙人关等处屡挫强敌。

  金朝大将娄室、撒离喝都败在他们手里,撒离喝战败啼泣,目睛尽肿,西兵称他为 “啼笑郎君”。

西北战场上几次大战,宋军始终占到上风,确保全蜀之地,厥功甚伟。刘锜后来调入临安,

除韩、岳、吴氏兄弟外,还有张俊、刘光世、杨沂中等人。张俊资格最老。

当时韩世忠军将领戴铜兜鍪,时人语曰:“韩太尉军铜脸,张太尉军铁脸。”,临安称无耻之人为铁脸。

  还有杨沂中比较后进,专门趋奉张俊,被称为 “髯阉”——大胡子的太监。铁脸与髯阉就是人们对张、杨二人的评价。

  刘光世在燕京城下怯敌致败,以后一直保持这种拥兵自重、遇敌则逃的作风,与张、杨如出一辙,赵构偏偏信任他们,倚为心腹,这几个后来也被称为 “中兴名将”,实际上是硬捧出来的。

  经过几年来的发展变化,宋金双方实力的天平砝码,已稍稍倾仄到南宋的一边了,直到此时,南宋才具备立国的基础。

  南宋政府总算积累起一点力量,勉强构筑起一条国防线,摆脱了被动挨打局面,这点力量是付出了半壁江山,消耗了无限物资,牺牲了几百万条生命为代价而得到的。

  人民把这点力量看成立国之本,赵构及其亲信也意识到这种力量,它使他们的实力地位增强,可用作与金人谈判和议的本钱。

这时金朝的内部情况也发生变化,粘罕一派失势,挞懒取代粘罕主持国政,赵构认为时机已经成熟,趁太上皇病逝五国城的机会,派王伦入金迎奉梓宫 。

王伦带来挞懒的回话,和谈可以考虑,徽宗的梓宫以及赵构生母韦太后的活口和河南之地也都可归还。

赵构大喜,立刻派秦桧主持和议,秦桧一下子从地下活动钻出地面来,成为不折不扣的宰相了。

  所谓和议,主要是以南宋对金称臣为,实际就是谈判投降的条件,君相可以觍颜接受,爱国军民都坚决反对。

枢密使王庶反对得最坚决,他六次面见赵构,痛斥和议之非,又当面讽刺秦桧:“你已忘记当初在东京力保赵氏宗社那段往事了吗?”

宰相赵鼎也反对屈辱过甚的和议,被贬放逐在外的李纲、张浚,现任礼部尚书张九成,吏部侍郎晏敦复等,都不计个人利害,上疏反对。

  大将韩世忠要求调查王伦等出卖国家的罪行,岳飞上奏表示金人不可信,和议不可恃,宰相误国,要受后世谴责,这两员大将把矛头针对秦桧,从此结下了深仇。

  发言最最痛快的是枢密院编修胡铨,他说:“三尺童子,要他向仇敌下拜,尚且发怒,堂堂大国,相率而拜仇敌,毫无羞耻之心,难道陛下能够忍受吗?

臣……义不与秦桧等共戴天日,区区之心,愿断三人头,竿之藁街,然后羁留敌使,责以无礼,徐兴问罪之师,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百倍。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宁肯处小朝廷求活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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