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原创作品
想你时，我的影子瘦了，它孱弱而无力！五月，还在倔强攀援的蔷薇盛开成旧年的模样。故乡的一切似乎都变了，妮子和过去的村庄都只能在我的梦里，成为我心底的殇！
小时候的我头发并不多，头发黄且凌乱的像稻草。我头顶的羊角辫时常一个仰望着蓝天，一个耷拉在耳朵边。
小脚奶奶手里拿着皂角在我后面追:“疯丫头，你再不用皂角洗头发就会像香妮一样头上生疮没有头发！”
小脚奶奶的这句话最应验，我会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等她用皂角对我的头发百般折磨。
1
那时候的天空喜欢下雨，雨滴嘀嗒嘀嗒，树叶子上常擎着雨水，远山在雨水中朦朦胧胧。香妮的头发刚长成男孩的头发长短，她用白杨树枝编成了帽子戴在头上。白杨的树叶儿被雨水滴得闪着光，风把她头顶的叶子吹得招摇，那雨水还是打湿了她的衣裳。
香妮总穿一件碎花衣服，那衣服有些短，衣袖刚到臂弯，她抬起胳膊时会露出肚脐。
我总唤她妮子，妮子笑的时候有一点像哭着。村子里的老人都说:妮子长了一脸苦相，命不好呢！
尽管如此妮子还是爱笑，她的裤腿很宽，那是她母亲的裤子改制的！她脚上系带子的鞋子总拖着长长的鞋带被她踩在脚上。她走到哪里都拿着柳枝赶着她的羊。
妮子时常用柳枝赶着三只羊，其实小羊总是跟在老羊后面跑，小羊跳着，撒着欢，会溜到老羊身后用嘴摸索着去偷吃母乳。老羊会回过头冲着小羊叫着，许是在训斥小羊:快点吃草！
每当这时妮子用她的小手撑着下巴，她靠着老杨树坐着对她的小羊说:“乖乖，等你们的妈妈吃饱了，你们就有奶吃了！”
妮子喜欢在学校旁边放她的羊。每当她看着我背着书包从学校里走出来时，她会主动靠近我，眼神里有着艳羡:“我可以背背你的书包吗？”
“为什么？”那时候的我有些嫌弃她。
妮子撅了撅嘴:“我就是想知道背着书包是什么感觉？我妈说了，让我下学期也上学！”
“哦！”我想尽快结束她的纠缠，我的脚刚迈出半步。
“你们今天背的课文我也会背了，我在外面听的！”妮子自豪地说，她略青的脸颊会泛起红晕。
“是吗？”我再问。
妮子认真地点头:“真的，我妈让我下学期也上学！”
她的这句话往往是说给我的背影。村里的老人都叮嘱我们不要和妮子玩，因为妮子有一种病，据说这病会传染，被传染的人会像妮子一样脸色发青，只能放羊了！
2
童年时的我们都害怕这个谣言，于是我们遇到妮子会绕着走，怕她给我们传染病！
我发现自己和妮子说过好几次话，什么事也没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妮子或者是我怜惜妮子，我怕她眼神里的那抹淡淡的忧伤；我怕她撅着嘴一个人摇着柳条……总之我偷偷地和妮子玩。
三月，青草刚抽长出嫩芽。草地上野花星星点点，成群的鸽子拍打着翅膀从我们头顶飞过，天空蓝得澄澈。我提着草笼在距妮子不远处拔草，妮子摘了一片柳叶吹起了单调的声音，我好奇地注视着她。
妮子望着我笑:“你想学吗？”
我点头。
“那你给我讲故事！你给我讲了故事，我教你！”她手里拿着小人书，安徒生的《海的女儿》，这个故事父亲刚刚给我讲过。
我走近她，她煞有介事地翻书，书是反着拿的。
妮子指着人鱼公主的图像:“这个女孩真好看！”
“嗯，她是人鱼公主！”我解释着。
妮子用崇拜的目光注视着我:“你会讲这个故事吗？”
我生气她质疑我:“你把书拿反了！”我帮她纠正。
她注视着我，有些不好意思:“是吗？我没有上过学！”
“那你为什么不上学呢？”我问她，想证实村里的老人们说的话。
“我妈说，我有病。等我病好了就可以上学了！”妮子说到可以上学时眼神里有丝愉悦，这愉悦让人心疼。我愿意陪着她在她编织的梦里开心。
我给她讲《海的女儿》，讲到人鱼公主在天快亮时化作了泡沫。
妮子大声地哭了:“为什么？她那么善良为什么要化作泡沫呢？”
“因为王子娶的人不是她！”我看她哭得伤心给她解释。
“王子为什么，为什么不娶小人鱼公主呢？”妮子哭着耸动着肩膀。
“因为王子以为是他的妻子救了他。小公主为了变成人失去了自己的舌头，她无法告诉王子是自己救了他！”我替她擦眼泪。
妮子还是哭，有好多天她捧着那本小人书，一看到我便拦住我:“霞儿，你给我再讲一遍吧！”
我不耐烦地看着她:“我给你讲好多遍了！”
妮子会拽我的胳膊:“好霞儿，你就再给我讲一遍吧！”她咬着嘴唇，看起来楚楚可怜。
于是我会给她再讲一遍然后她又是泣不成声，又继续问我相同的问题。那时候我发现她会看着图画一张张翻着书页。在我上学的时候，她会给她的羊儿们讲这个故事，因为她只会这一个故事。
她会仰着头看着白杨树自己问自己:“小公主为什么会化作泡沫啊？”
妮子会把我回答给她的答案再答复一遍。有一段时间她不去学校附近放羊了，她就靠着老杨树看她的故事书，自己给自己讲，自己问自己，自己给自己答。
妮子愈来愈瘦了，她的脚步若走急些会大口地喘气。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妮子感冒了，她的气管发炎了，总有一两声咳嗽。
3
我被村里的大姐姐们带去十亩桃林挖白蒿，我们要勤工俭学。
妮子拽着她的羊跟着我们:“我也要去！我马上也要上学了！”
“我们带上妮子吧！”我央求姐姐们，我总是觉得妮子一个人太可怜，没有人和她玩。
姐姐们记得老人们的叮嘱:“不行，她还没上学呢！她的病会给人传染的！”
我的嘴张了又张。我想说:“妮子的病不传染的！”可我没有勇气说出口，我怕她们不带着我玩。我羞愧地看着妮子可怜巴巴的大眼睛，我把妮子一个人扔在春天的风里。
那时候桃花刚开，风还有些冷，我边往前走边回头。妮子站在原地抹着眼泪，她的羊边啃着青草边叫着。妮子边哭着对着我们的背影喊:“我妈说了，下学期让我也上学！我的书包都做好了！”
第三天我再见妮子时她背着她的新书包，是她的母亲用蓝色、军绿、土色和碎花的布块拼着缝出来的。她把书包斜挎着背着，里面放着《海的女儿》的小人书:“霞儿，你看我的书包好看吗？”
“好看，真好看！”我看着她头顶用野花编的花环。
妮子笑着从她的头顶取下来:“霞儿，你喜欢它？我送给你，你戴上肯定更好看了！”她说着给我戴到了头上，她打量着我笑:“霞儿，你真好看！”
我笑:“妮子，你也好看！”
“霞儿，我们俩一直好吗？你不会也不和我玩了吗？”她很认真地问我又咳嗽起来。
“嗯，我会和你一直好，好一辈子！”我当时很肯定地说。
“那我们拉勾吧！”妮子伸出了她纤细的小手指头。
我们的指头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4
春天的花朵儿涌着挤着开放，天气愈来愈暖和了。燕子在村庄里盘旋寻它们去岁的旧屋檐，蝴蝶飞出来了，蜜蜂围着花朵儿飞，空气中乱哄哄的。
妮子的病还是不见好，她的咳嗽越来越重。她每说两个字都会咳嗽一声，她的嘴唇愈发得青了，眼睛深陷了下去。她瘦小的面孔让人看着越发哀愁。
妮子妈给妮子做了一身新衣服，那是她穿着最合身的衣服。那天我发现妮子其实很漂亮。
妮子骄傲地说:“我妈给我做了新衣服，要让我上学了！我们俩在一个班好吗？”
我犹豫了一会儿:“妮子，我马上要上小学三年级了，你上学的话也该从一年纪开始！”
“为什么啊？”妮子又开始问，紧接着她咳嗽。我趁机逃离，我害怕妮子一连串的为什么，我知道她要多问几个为什么我是答不上来的。
那天下午我发着高烧，我被母亲带去镇上看病。当我被母亲背着回村子时妮子妈在村口大声地哭喊着:“妮子，妮子，妮子……”
那个傍晚我听到河水在呜咽，天上没有几颗星星，月亮藏在云层里。我的耳畔是妮子妈哭着喊妮子的声音:“妮子，妮子，妮子……”
妮子妈的哭声响彻了整个村庄，我爬在母亲背上哭。
按照老家的风俗，夭折的孩子是要当天埋葬的。妮子的父母连夜埋葬了妮子！
第二天我才知道，那天下午妮子没有去放羊，她和几个比自己年龄小的孩子在一起玩。那几个孩子坚持要踢毽子，妮子忍不住凑了上去。她正踢着毽子开始咳嗽，那咳嗽无法停止，妮子的脸色青了，青了！她突然倒在了地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妮子妈从家里冲出来使劲地掐妮子的人中，但妮子再也没有醒来。
妮子走了，在那个桃红柳绿的季节。那时候春天那么好！也许妮子到这世间来只为了赏花开花落，她看过十年花开，十年花落！
妮子带着她的上学梦离开了人间，她不会再追着我问问题，不会再缠着我给她讲相同的故事……妮子走了，也许她倦了这烟火人间！
5
妮子离开了这个世界，也或她从未离开，她以风声，以花香，以别的生命形态存在于这世间。每当我逢着白杨树和草地，我就会想起妮子。
每当想起妮子，我的耳畔都会响起她那句:“我也要上学了！”
妮子在我心底幽居多年，她成为我童年里的殇。
后记:
妮子是我生命中真实的存在，她是我童年里不敢对人宣称的朋友，我们一直偷着玩。有好多年我不愿想起她，想起她，我依然会忧伤。如今我才知道妮子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
我们的童年（成人组）‖我的童年之殇
网友评论
艺浩艺术
文字太美，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