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3、
响午的日头高高吊头壳顶那会,阿转饭也吃好了,鸡鸭也喂饱了,种植区的芒果槟榔也灌溉完了,林小山影只仍没个。
这是很稀罕的事。
阿转印象里,他家这位一向规矩得像头闷牛,无需吆喝,不必叱责,套上犁头南北是南北,东西是东西,方便使唤得很,像往日家常酒局,他只一盅便是一盅,只一两便是一两一样。当然闷牛也曾犟过,不过概率很小,像难中的七星彩头奖,票子红的绿的哗啦啦撒一地,结果点上奖开,两码也没挨个边——一想到彩票,阿转只有苦笑的份,怨天怨地怨自己好了,谁叫命里注定偏财运没个呢!
这家伙是要脱缰的架势么,反了反了,阿转暗自嘀咕。抬头一瞅天,天明光得扎眼,有只鸟吱的一声,扑楞扑楞拍翅掠过。
阿转眼睛花晃花晃,头有点犯晕。她口里说不燎他了,于是打了个呵欠,想闪进卧室午憩,这当口龙眼树头的老黑扬起身来,朝她汪汪直吠。
去,你汪啥,阿转咬牙叱它,再汪下我打你!她随手抡起倚在墙角的扫帚,作势要挥打过去。这招式果然有效果,老黑摇头乞尾乖乖闭了嘴。但待阿转进得卧室,它嘴巴又闲巴不住,胡乱朝门口,吠吠开了。
34、
这个午觉阿转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屋外头那雄睾酮过剩的大红公鸡,追得三四只毛花鸡雏咯咯咯乱逃;老不安分的几只咸水老鸭,在岸边呷呷呷窜来窜去;田野里找不着母羊的小羔羊,焦灼地咩咩咩,咩咩咩打转。隔岸那旮旯,有老妪扬声开唱那老得掉牙的本地土歌,腔调沧桑,略带唏嘘:
一只侬子(小孩)小小哩,
叔爹(父)抱来给娘饲,
饲得叱鸡与叱狗,
饲得开门带钥匙。
钥匙搁在门邦上,
妖(取)下开门与开箱,
场前(庭前)晒谷给鸡食,
后屋种薯人偷耙。
…
阿转不晓得迷糊了多久。似梦非梦中,有个鹤骨仙风白胡子倏然而至,告了个头奖,但一转身她又忘了;她和未在了的父亲一起,去阉鸡,阉猪仔,刚阉好主家想给钱,父亲却不知所踪;阿山明明和她手牵手蹓跶大东海沙滩上,一脱手,那家伙却直直奔海里去,任她如何哭着说不要不要,他却犟驴般头也不回。阿转绝望里撕心裂肺一叫:林小山!
于是她惶惶然觉醒过来了。
她一觉醒,感觉后背冰凉一片,手一摸全是汗水。汗水不单黏湿后背,还黏湿了枕头。她心里落慌得要命。她拭了拭汗,跳下床来推开门,探头往外看。
园地里静悄悄。鸡们全跑岸边觅食去了,鸭们吵累了抱团睡觉了,小羊崽也随队归家了,唱土歌的人,也该忙啥忙啥去了。连吊天上那日头,也已一半身子,浸泡西山里。
阿转身子软软地倚着门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35、
晚饭预备好,阿转拔二姨电话,叫带妹崽回来吃饭。这小鬼是个难缠的主,天不亮一睁开眼,就吵着外出撒野。没办法阿转叫闲得发懵的二姨过来带她,自己一个人东摸西忙去了。
等至二姨带妹崽回来,天边已显示出一副遮遮掩掩的冷冽暮色。园地这边不似村里户多而密,有房屋掩着风,而是疏疏的几户头,日头西落后冷风携寒意掠来,如入无人之境,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心悸阵阵。
妹崽一下车,就像个多嘴麻雀,聒噪个不停。爸爸在哪呢在哪呢,爸爸!爸爸!一路跑去卧室那角,人没见着,又跑过来厨厅这边,只见妈妈独个在洗涮涮,作饭前准备。妈妈爸爸呢?小家伙停住脚步,叉着小腰歪头发问。
你爸吗?上天去了!阿转不好气应她。他不要妹崽了么?要什么要,连妈妈他也不要了!妈妈做错啥事了,让爸爸生气了么?干嘛老说妈妈做错,是他错了不行吗,小屁孩不懂说句话!——不,定是妈妈错了,爸爸,爸爸你在哪里?
小屁孩噘噘嘴,拳头紧攥,脸色涨得通红,形似一头小母兽,要把她妈妈吃了。阿转懒得理她,刚一转身忙活,猛然间耳畔哇的一声哭,天崩了,地也随即裂开口来。
阿转心抽了下,侧过身来,将小小身躯往前一拽,紧紧拥进怀里。
36、
二姨稍坐了一会,眼看天色已晚,回自个家去了。剩下母女俩人坐厨厅大圆饭桌前,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讪。
阿转问妹崽今天去哪玩,妹崽说去了好多地方,大姨家,大舅家,二姨妈家。二姨妈家的猪仔可多了,十只八只,黑的白的花的,耳朵大大,翘着小尾巴。二姨妈拿饭喂它们,它们嘴巴搭来搭去,吵得可欢了!妹崽学猪仔呶呶嘴,呶呶呶,呶呶呶,她扬起头来瞅阿转,妈妈妈妈,那猪仔好可爱,赶明给妹崽买个养好不好?
阿转随口应了声可以啊,顺手想从钵里舀碗汤来喝,刚提起汤勺,那实诚老黑汪了一声,又汪了一声,紧接着有摩托车,自公路长长围墙那侧,一路呜呜过来。阿转愣神了下,噗的一声丢下汤勺,慌张着撒腿往外跑。
借着路灯的橘黄亮光,阿转瞅清楚了,那一路歪斜着车迎面而来的,正是那位该千刀万剐的家伙,林小山。
未完待续
2020.02.15.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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