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下雨之前，从朋友的朋家里要了一点羊粪，打算给所有草木补充更充足的养分。
掺入一些酵母粉，让羊粪发酵，使其百分之二十的营养达到至少百分之八十。这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经验。
我喜欢听人家讲故事，讲经验。长久的生活摸索，积累下许多最有效的到达方式。
加入温水搅拌均匀之后，用塑料薄膜包裹严密，静静等它发酵，变得肥沃。
漫无边际的西北牧场或沙漠上处处散落着牛羊，因此最不缺的就是羊粪。在遥远的寂静的旷野上，羊粪却是最重要的好东西。它不但是实实在在的建筑材料，还是放眼望去最容易找到的建筑材料。
到达拉萨之后，沿着国道一路继续西行。在一个分叉路口可以近距离接触圣湖羊卓雍错。有一个村庄坐落于碧蓝宁静的湖泊怀抱，村庄里民居依山而建。
家家户户也和我常见过的一样，都有自己的一爿小院。院子是属于私密空间的一种明确暗示，用作一种安全守卫。在没有见过真实情况之前，如何也不能相信他们居住的院墙竟是厚厚的羊粪一坨坨砌垒起来的。这样的羊粪墙足够坚固吗，总是感到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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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湖边拍完照之后，沿原路返回，想再次确认是否是真的羊粪。确实如此。
除了围成低矮的墙壁用之外，牧民们还把羊粪收集起来，一层层垛成宝塔形状，像一幅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立在院子外面。没有信号，没有繁华冗杂的物质欲望，羊粪也许是他们寂寞岁月里最好的玩具，他们利用这些动物的排泄物打发好像永远也用不完的时间。
我生一些奇怪的念头，愿意站在路边，像个乞丐一样向他们乞讨他们不用的时间。
还有的羊粪被码在砖瓦院墙的最上头，实在太整齐了，如若不细看，很容易跟徽派建筑屋顶上的黛瓦混淆。又没有人欣赏，他们还是摆放得如此整齐。没办法，就是有这样的闲情去做看似无聊的事情。
也正是这些独特又规整的羊粪造型阐释他们对生活的态度。牧羊，清理羊粪，生活单一、单调、单纯，但，无论在哪里生活，物质充裕或匮乏都要保持一种热爱，严谨对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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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牧民只在水草肥美的夏牧场呆一阵子，冬天到了最寒冷的季节，他们留下一两个人照看羊群，其他人则到县城去躲避酷寒和孤寂。
最近的县城也在几十公里以外，而且沿途路程颠簸，不知道那些守着冬牧场的人们，在漫长的冬季都是如何度过的？
曾住过游牧人家的毡房，羊毡，褥子，太阳能发电板，蒙古包上面的旗幡，一应周全。这些在转场时都需要一点点拆卸。过多的物料是一种负累，然而他们还是带着所有物资辗转于各个牧场之间，不厌其烦，不辞艰辛。
离开羊湖的路上，遇到村头三五成群穿深红色僧衣的僧人。他们对着圣湖的方向双手合十，经过他们身边时，他们目光又会与我交汇，扭转半个身子遥送我离去。
我终于明白了，游牧也好，定居也罢，高原是离神明最近的地方。那些低矮的羊粪墙本来也不是用作防范什么，他们在自己的规则里信奉尊崇着最古老的传统。不过，真要有贼的话是防不住的，有的人又是不需要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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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托乎拉苏见过一处牧民生活的旧址，羊圈、牛圈都是羊粪块围起来的，可能有一部分是人住的地方，墙壁是硬邦邦的黄土坯。牧草还没来得及全然接纳上升的地温，沿着雪线南下的牧民和马匹还没有从冬牧场返回这里。但是这些围挡还在信心满满地等待主人的归来。
又没有名字，连任何特别的标识也没有。他们还能回到去年扎营的地方吗？如果能，他们凭借什么讯息走到一模一样的路上？
还是说他们随缘一般，走到哪里，有空房子就装修一番，当成临时的家。那是否自己的家也是别人的家，别人的家也可以是自己的？如此，我们居住在任何地方的任何一个建筑，都是住在自己的家里，没有丝毫差别。共享一样的风光、拥挤和虚无......
转场回来，房子许多地方已经塌方了，有些地方整整齐齐的。最后都要被重新规划利用。那些被风干的羊粪后来变成不可缺少的生活燃料。
去年深冬，从阿克苏到喀什，中午十一二点太阳没有一丝温度。一家烤馕店外放着一架火炉，凑到跟前取暖。炉膛里燃着的正是晒干的羊粪，被燃烧，先是飞了一阵烟，渐渐火苗越燃越大，和平的暖意立即围裹上来。
到临夏时，看到人家铺满屋顶摆放整齐的也是羊粪。一个年轻小伙子站在高台上，手握着一根细长的铁杆一样的钳子，衔着的正是被整理成一坨的羊粪。他脚边的炉灶里火苗还没有升起来，是一股狼烟。也许是被处理过的，没有气味。
我突然觉得很好玩。城市里的孩子们都在玩玩具的时候，和他们同样年龄的山里的孩子们在广阔的天地间游荡，四处捡羊粪，把劳动当作消遣、娱乐。想到北风呼啸的漫漫长夜，他们捡来的“成果”将驱散所有的疲惫和寒冷，甚至是人世的冷漠，伴着他们进入温暖的睡眠，该是多么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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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犁有位朋友跟我说，他们小时候住在地窝子里。地窝子是大地上挖出的一个大坑，深两米左右。为了防止塌方，坑壁四周垒上羊粪，连房顶也是羊粪块。
他们睡觉的时候，羊粪会不会掉在脸上。如果有的人张着嘴睡觉，岂不是……
平原地带羊粪除了作为肥料之外，在其他时候听来让人难受。毕竟是粪啊！但是想想那些“生活在羊粪堆中”的牧民，我们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下了两场春雨之后，格桑花的种子到了，羊粪也发酵得差不多了。知道不是种格桑的季节，还是迫不及待地撒下花籽。所有空白的位置都被我播下种子，播下种子的地方都铺上湿湿的羊粪。气味刺鼻，但是知道在短暂忍耐背后会有更值得期待的花开出来，心态变得平和，安然。
门口紫竹边新种的爬藤蔷薇，羊粪施得比其他各处都要厚，心里以为养分给予越多，它们便以看不见的速度爬满一整面白墙，在能够拥有的时节呈现最浪漫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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