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都两个月了,如果不是爸爸反复叮咛,让我回去看看老屋,我还真不想回去,回到那父母都已放下的家。
顶着秋阳爆射,踏进熟悉而陌生的小院,满园的荒芜让人心惊肉跳。齐腰深的秋针草长得甚是泼辣,大有穿墙上屋的架势。一株红辣椒已分不清是今年还是去年的版本,或许更为久远……
我正思量如何避开秋针草落脚,挡开蛛网,走进破败不堪的老屋。一阵歌声穿进我耳膜,高亢而沙哑。“我的好兄弟,心里有苦你对我说。前方的路一起走……”
我侧耳一怔,这声音好熟悉,不会是他吧?我抬起手,遮住刺目的阳光,歌声正从不远处电线杆上飞来。
高高的电杆在山坡上矗立着,电杆上挂着一小伙,正边唱边拉电线,我快步朝山坡走将过去。
“礼春,你怎么回老家来了?”
“我爸让我回来看看,雨季老屋院墙坍塌没有。”话未说完,一道灰色的人影像泥鳅一样哧溜的从电杆顶端滑了下来。摘下安全帽,抹了一把顺着前额垂下被汗水打湿的长发,一屁股坐在长长的秋草里,掏出烟,熟练的夹起一支递给我,“不,不会,你自己抽!”
我推脱着,用脚踏平无处不在的秋针草,也勉强蹲在草上。他没有强求,自己点上火,猛吸一口,吐出一团烟雾。
“秀才,你还没学会?怎么一紧张就结巴呀。”
他甩了甩前额垂下的长发,戏谑的笑起来。惯有的一丝嘲讽神态像闪电般从脸上划过,眨眼就没了踪影。
“你怎么干上这个了?你没上昆明?”我望着他,一阵语塞,尴尬的问道。
“唉,一言难尽啊!假期父亲出了车祸走了,母亲躺在床上,独自去闯荡的白日梦也破碎了。费了好大劲,舅舅托了人,才帮我在电站争取到这个工作。这几天正跟他们来你们村进行农村电网改造呢。”
望着他漠然地抽着烟,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切与他毫无关联。
“你习惯吗?”我小心翼翼地问着,生怕触动他难以言说的伤疤。
“离开学校,进入社会,不习惯又能如何?每天八点上班,顶着烈日孤零零的在上面呆几个钟头。以前读书时觉得自己力气大,闯社会混不下去,大不了去搬沙灰水泥。现在孤单地扛着电线,才发觉以前想得太天真了。”
“每天默默地跟一群中年老男人挤在工棚一起吃住,十天半月才回家一趟。今天不遇见你,我都想不起自己已多久没说话啦。”
望着他摊开的双手,电线勒出红印的手掌裂开道道口子,一身灰色工装,包裹着他单薄的身躯,稚气未脱的脸庞晒得通红,岁月的风霜给在脸颊上刷了一层黝黑,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让我不敢相信,半年前他还和我坐在同一间教室背《出师表》,默写化学方程式;还因躲在宿舍里抽烟被老师抓去趴着,还领着一起逃体育课,拿着一袋糕点,大声吼着:“学习生活太苦了,来,让我们吃点甜食吧!”
而今,才短短半年,竟然被生活的风霜雕琢得没一丝过去的影子。我不敢直视,怕他难过,也不忍直视,忙低下头,又一阵沉默。
他从工作包里丢给我一瓶农夫山泉,自己打开咕咚咕咚的喝个不停,“唉,都已经入秋了,太阳怎么还这么烤啊!”
想起以前上体育课,我们都要嘻哈八笑逃进树荫里,刚满17岁的他怎么受得了啊?
我不敢抬头,生怕自已漏出一丝同龄的优越和怜悯伤害了他。看着眼前水泥沟里一株藤蔓,仿佛卯足了劲,顽强攀援着,它把棱角和尖刺深深扎进水泥缝隙里,默默地向上攀爬。
“和我说说你们的高中生活吧。以前总嘲笑你几个书呆子,脑袋被门夹了,钻头觅缝地想读书。现在想想,唉!……不说了,高中真像初三时想的那么苦吗?”
望着他眼中不一样的光亮,几个月来,我一肚子怨气在腹中翻江倒海。苦,太苦了!每天钟不响那么多人像打了鸡血一样起床念书,老师逼得紧,忙得挤不出一点吃早点的功夫,依然还有做不完的作业,周清成绩的折磨与打击。年级好几个同学都苦得熬不下去,退学了。
几个月来,孤单的我也曾动过退学的念头,心里的委屈,找不到人诉说。抬头望着他黝黑苦涩的脸,自己积攒多时的一肚子辛酸瞬间似乎都不值一提,矫情让我涨红了脸。
见我陷入沉思,他自顾自的说:“真羡慕你们,那么多同龄人在一块,为梦想打拼!读书苦,就苦一阵子,告诉他们几个好好读。不像我,孤零零的像只失群的小鸟,火辣辣地呆在电杆上,这样的苦日子何时是尽头啊?”
“别难过,你也不错啦,早工作好,等我们毕业,你都发了。”我违心地安慰着他。
“发财梦怕是不能做了,但想想也不难过,这工作也是许多人梦寐以求无法得到的呀!”望着他满足的长吁一口气,我内心轻松了些。
“杨斌,电线扯完没有?”一个中年工头走过来问道。
“你去忙吧,我看看院墙没事也要回学校去了。多保重,注意安全。”看着他重新戴上安全帽,像一只灰色的小蚂蚁一步一步攀爬到电杆顶端,向我挥手告别。
望着他在秋阳下孤单的身影,我突然想起几句诗,默念到:
愿你的软肋,终有人呵护。
愿你的善良,终有人报答。
愿你走过长长的路,不再惧怕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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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你的善良,终有人报答。
愿你走过长长的路,不再惧怕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