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婆婆

村里有个疯子婆婆，倒不是真的疯疯癫癫，而是爱与人斗嘴，而得名。

比如，大清早，昏昏暗暗，太阳差一点露出来的时候，就会听到她和谁在破口大骂，而我就这样强行被吵醒，忍不住骂一句。

她几乎和村里每个人都吵过，三天一小吵，十天一大吵架。天天嚷嚷着稻谷被谁偷了，扁担被谁偷了……

疯子婆婆是我母亲的婆婆，我的奶奶。

而偷东西的“贼”大多是我母亲，因此我母亲对她怨恨颇深。

记得我母亲曾经向我哭诉，疯子婆婆有多坏。她每天都在骂我母亲以及嫂子，那时候她们两个人天天以泪洗面，日子没有盼头，要不是因为我们几个还小的缘故，我母亲早就远走高飞，一了百了。

听我母亲说她做月子的时候，疯子婆婆根本不让她休息，那时候重男轻女很严重，因为生的是女娃，疯子婆婆硬要说田地没人耕，要我母亲去。

等到我母亲大中午回来，饭却只剩下一些米汤。饥肠辘辘的母亲又挤不出几滴奶给不足月的我，我饿的哇哇哭，母亲抱着我痛哭。

而疯子婆婆倒是自娱自乐，吃饱了出门玩耍。晚上我们都睡着了，她才乐不思蜀回来了，用脚一踹大门“碰”一声开。那时候好不容易睡着的我又被吓醒，哭个不停。母亲无奈又哄我入睡，长夜漫漫，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于是，没有营养，睡眠不足的我 很快病倒了，一直拉肚子，拉了一个月，看病喝药也不见效果。那时候没有尿不湿，只用布包着。我母亲说那时候我拉肚子拉的她一天洗了26块布，又气又心疼。母亲说那时候一直跑医院，挂水，差一点就拉死了。现在想起来我也是后怕的厉害。

好不容易熬过去，病好了。母亲的姐姐不忍心寄了奶粉回来，一遍又一遍嘱咐母亲怎么泡，一天吃几次放多少。那是很贵很贵的，结果我愣是一点也没喝到，全被那疯子婆婆喝了去。

所以我也记恨疯子婆婆。

可能上了年纪吧，疯子婆婆很臃肿，不管是身材还是脸，都是圆滚滚的。吵起架拉可以一连骂个两小时，不骂个脸红脖子粗的，不停下来。就这样一个人天天喝着草药，说自己身体不好。我对此嗤之以鼻。

我大一些的时候，曾经诬赖过她偷东西。那时候她疯病又犯了，硬说我母亲偷她花生藏起来了。

实际上那天雨下的很大，狂风暴雨突如其来，明明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的。我们赶忙收花生，收完了自己家花生又马不停蹄帮疯子婆婆收花生，毕竟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要是花生被大雨淋坏了，那这一年收成就没了。

结果我们几个孩子全淋湿了，也笑着，因为我们做了好事。

哪知道疯子婆婆，我们帮忙的时候没有一句谢谢，到头来还反咬一口，说我母亲派我们去偷她花生。

人人都骂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疯子婆婆一气一连骂了大半个月。

我这下心里更厌恶她了，嚷着说她偷我们家地瓜。一个成天吵架的疯子和一个没几岁大的孩子，人们当然更倾向于相信孩子，纷纷指责疯子婆婆，该够了，闹剧该停了。疯子婆婆不情不愿也只能就此作罢。

后来我出去打工，很长时间不回去。偶尔和母亲打打电话，报平安。

直到有一天，母亲哭着打电话和我说疯子婆婆死了。我一惊，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她怎么会没了呢？她明明很能吵架，吵不过不罢休的，她怎么会就这样去了……

很奇怪，疯子婆婆在世时，我小时候记恨她对我母亲不好，对我不好。大一些就是不大喜欢她，毕竟小孩子想法说变就变了，只是见面就冷脸叫个人。现在她走了，我反倒想起她的好。

之前有一段时间母亲和父亲一起出差，我被养在疯子婆婆那里。那时候母亲嘱咐我，不要吃疯子婆婆煮的东西，不要和疯子婆婆一起睡觉。具体什么原因我也忘记了，估计是小时候那次拉肚子，母亲留下心理阴影了吧。

于是我死活闹着不吃疯子婆婆给的东西，每次都是爷爷哄骗我说，是他煮的，我才张口吃饭，吃完饭还要加一个冰淇淋才肯去上学。那时候她很伤心吧，愧疚。

还记得一次，母亲说每周六周日去外婆家呆着，外婆是好的，疯子婆婆是坏的。母亲说。可就是坏的疯子婆婆一声不吭，拽着我坐她的三轮车，蹬了2个小时送我去外婆家。到了外婆家房子外面的马路上她掉头就走。她知道自己不受喜欢的，但是她也担心着我，万一怕坏人拐走了怎么办？

还有一次，我在饭桌上闹腾，从椅子上衰下去，手脱臼了，母亲气的扭头就走，留下我不知所措的哭。最后还是疯子婆婆带我去看医生……

疯子婆婆总是摆着脸，给我们几个孩子送吃的

疯子婆婆总在我出门时 ，臭着脸说，走路看路，别瞎跑

疯子婆婆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孩子不要奶奶了，孩子不喜欢奶奶

疯子婆婆总红眼问我，她死了我会不会哭

……

你看，人真的很奇怪，那么坏一个人，也想被人喜欢。

或许她大吵大闹是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吧，又或许怕自己走了，世上没人记得她，即使记起来会蹙一下眉，啐一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