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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有贵这几年瘦成皮包骨头了，好像也有病，估计呀，活不了大岁数。

村子里的人都这样说。

赵有贵六十多岁了，在家里排行老二，是个老光棍，村里人都说他傻。

01

赵有贵年轻时候，家里实在是穷，爹娘给老大儿子赵有福娶了媳妇之后，再也没有钱给赵有贵娶媳妇了。爹娘没钱，自己也没本事让哪个女的愿意跟他，眼看着过了四十岁，赵有贵也还是光棍一个。

爹娘在赵有贵四十一岁那年，都去世了，一个年头，一个年尾。

爹临终前，叮嘱赵有贵，“好好跟着你大哥，有多大力，出多大力，听大哥的。”大哥赵有福在一旁仔细听着，对爹说，“放心吧，爹，有我呢。”

娘临终前，赵有贵正在坡上放牛，娘对守在身旁的赵有福说，“你二弟太老实，但总归身体结实，能干肯吃苦，你托人说说，给他找个媳妇，给他成个家，近处是找不来了，找个外地的吧。”赵有福沉默不语，只是点头。

赵有贵四十三岁那年，隔壁村的媒人老张主动找上了门，给赵有贵说媒。

老张说，临县亲戚家的邻居，刚成寡妇，五七年的，比赵有贵大三岁，两个儿子，大儿子刚工作还没成家，二儿子正在上大学。寡妇想招一个上门的，自家有果园，也不用出去打工。寡妇的两个儿子也都很和善，只要对人家妈好，踏实本分，人家也愿意将来给养老。

赵有贵自然是愿意的。他有一身力气，他不怕干活，日子咋样都是过，不管在哪都得踏实肯干，不能好吃懒做，但身边要是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伴儿，日子肯定更有过头，更有盼头。

赵有贵心里这样想，不过，还没等他说出来，大哥赵有福就把媒人赶出去了，“想得怪美，欺负我二弟老实，想把他招去当个免费的劳力，让他去给别人养儿子，你上赶着来说媒，寡妇给了你多少好处，走走走！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别想这美事！”

媒人气得直跳，破口大骂，“我当媒人十来年了，给多少人说成过亲事，多少人感激我，你算老几，你是个啥东西，你是不舍得有贵这个免费劳力吧，有贵上门了，就没人给你拼死拼活地干了！”

有福推着媒人往外走着，媒人扯着大喇叭嗓子骂着，刚出大门口，有福就把大门一关，在里面把门一上，开始劝有贵。

“有贵，你自己说说，我这个大哥待你啥样，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这要真是门好亲事，我说啥也不拦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给别人当苦力啊！我再托人给你找别的，找个合适的……”

有福话还没说完，有福媳妇也开始劝有贵，“有贵啊，别人的儿子咋可能养成自己的，他们现在用得着你，自然是和善，等将来两个儿子都成家了，你干不动了，谁还会管你？就算寡妇愿意管你，可到那时候寡妇也一把岁数了，她还得靠儿子管呢，她咋管你？嫂子真是为你好，听嫂子的啊！”

有贵听大哥大嫂这样说，心里很感激，觉得大哥大嫂为自己操碎了心，他没有抬头，磕磕巴巴地说，“我听你们的，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爹走的时候跟我说了，让我跟着大哥好好干！”有贵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大嫂笑呵呵地说，“有贵，你放心吧，你两个侄子，还有侄女，都会孝顺你的，他们待你啥样，你心里有数吧？明儿个你侄女过星期，你去街上接接吧，顺便买点菜，高三压力大，我做点好吃的，给她补补。”

有贵很满足，大哥大嫂待他好，侄子侄女跟他亲，他心里美滋滋的，觉得日子很有盼头，他干活更卖力了，天不亮就起来去放牛，吃过晌午饭也不歇晌，顶着大日头就直奔庄稼地，生怕少干一点儿活。

春去秋来，岁月静好，一家人其乐融融。

02

一切都好，只不过，有贵还是个光棍。

隔壁村的老张毕竟是个老媒人了，张罗的事多，认识的人也多，当年老张被有福推出家门口，被有福说得啥也不是，老张一直记在心里，逢人便说，肚里的苦水怎么也倒不尽，心里的委屈怎么也诉不完。

有这么一档子事，就没人愿意再给有贵说媒了，吃力不讨好的事谁愿意干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有贵的事是哥嫂做主，可哥嫂的心思难琢磨啊！况且，有贵年纪也越来越大了，慢慢都干不动了，谁还会招他上门呢？要钱没钱，要房子没房子，娶个媳妇在家里，日子咋过呢？

大哥有福曾经说过，他会托人给有贵再找。可有贵还是个光棍，或许是托人了但没找到合适的，也或许压根就没托人，这谁说得清楚呢？

好在侄子侄女都挺孝顺，村里人都说，“有贵，你该享福了，侄子侄女心里有你。”

两个侄子都在城里买了房子，娶了媳妇，有了孩子，日子安稳又幸福。

侄女大学毕业后，在杭州的一家大公司工作，也谈了男朋友，感情顺遂，工作稳定。

有贵脸上天天挂着笑，鞋子是侄女买的，衣服是侄媳妇买的，手机是侄子买的……有贵乐得合不拢嘴。

有贵享受低保，每个月大概有四百元。

一天早晨，有贵正准备进屋倒杯水，好带着去放牛，碰巧听见屋里大嫂对大哥说，“孩子们待有贵太好了，吃的用的穿的都给他买，孩子们也不容易，钱花有贵这了，他们手里钱就少了，他们还要还房贷车贷……”

有贵一听，心里很过意不去，孩子们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少吃少穿也用点，日子也过得去，可孩子们日子得过好点。

有贵把发放低保的银行卡交给了嫂子，说他也用不着这钱，也不会取，也不知道给孩子们买点啥，让嫂子帮忙保管着，贴补贴补孩子们。嫂子立马收下了，高高兴兴地说，“有贵，孩子们没有白对你好。”

有贵总觉得，心里很踏实。爹说，让他好好跟着大哥，他做到了。

03

侄子侄女们，都忙，也不经常回来，偶尔回来一次，有贵心里能高兴个把月。

有贵过了六十岁，就能领养老补助了，每个月六十元，还是打到原来那个银行卡上。有贵就这一张卡，卡在嫂子手里。

大哥有福已有六十五岁，身体不太好，家里也不再养牛了，地也包给别人种了。

大嫂说，大哥这病，得静养，受不得喧闹，让有贵搬到老房子去住，有贵张张嘴，也没说什么，就搬过去了。

有一次，侄女打电话说，要回家过端午。大嫂铺好了床，让有贵回去住，说跟侄女团聚团聚。

大哥的病还不见好，大嫂说，大哥现在吃饭清淡，没啥油水，让有贵在老房子自己做着吃，想吃啥自己做点啥。大嫂给有贵拿了锅碗瓢盆，拿了米面油，有贵就开始自己做饭吃了。

过春节，侄子侄媳妇们回来了，大嫂把有贵喊回来吃饭，对孩子们说，“你叔想清净，非要搬到老院去住，我做饭太清淡，他也不爱吃，现在自己做着吃，你们回来，我喊了好几遍，他才愿意过来吃。”

两个侄子好说歹说，有贵才点头，说过了春节就搬回来，听他们的。

有贵在村子里，见人就说，两个侄子让我搬回去住，非得让我搬回去住。

初五那天，侄子们走了，该上班了。临走前反复叮嘱，让有贵搬回去住。

可眼看着元宵节都过了，也没见有贵搬回去住，还是住老院，还是自己做饭。

村子不大，村民不多，可话题颇多，见解颇多。

有人说，“侄子侄女还算有良心，不过也是偶尔才回来一次，自己有自己的日子过，这家里的事，也说不上话。”

有人说，“有福和有福媳妇，成天在家里鼓捣好吃的，说是给有福养病。”

有人说，“有贵成天吃饭吃得不少，咋越来越瘦，估计是有啥病了吧？”

有人说，“都说有贵傻，我说呐，人家不傻，就是太老实，心太善。”

有人说，“有福看着不像有病啊！身体是不好，但庄稼人，岁数大了，有几个身体好的？”

有人说，“有贵当年要是上门了，也不知道寡妇会待他啥样，听说人家后来招了一个，日子过得还不赖。”

有人说，“侄子侄女要是真孝顺，给有贵接到身边去。”

有人说，“年轻时候是个宝，老了干不动了就是个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