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 魂 局
笑今生 著
十月方至,一早便有雾起。
江南的十月,虽然秋寒初袭,不至像此时下雪的北方干冷彻骨,漫山遍野的雾气,却让那人浑身不爽。
弥漫的大雾,阴湿浓重,令他差点透不过气来,雾气似已渗入到他身体每一个毛孔里去,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见此情形,他皱了一下眉头,从腰畔所系的锦绦上取下酒壶,拔开塞子,猛地一口,仰头灌下。
干冽的美酒自他喉间涌向胸头,一股如火烧般的暖流,袭遍全身上上下下,使他感到十二分的舒泰。
他这才稍觉过瘾,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这人全身青衣青帽打扮,三十左右年纪,中等身材,乍一看去,似是距这十里外小镇街头随处可见的年轻人,但瞧他的气度风韵,却又绝非等闲。
此人不知名字,江湖中人见他常年身着青衣,又往往骑一头青毛健驴,都唤他做乔青驴,他因嫌驴字贱琐,改驴为庐,是故逢人自称乔青庐。
不知何事,乔青庐单身只驴来到这个离江南枫桥小镇有十里之遥的偏僻山野,时当深秋,难道他突起游兴,到这荒山野岭闲逛?岭外秋草凄凄,荒村零立,却是无人居住,附近的农人不知遇到什么灾荒瘟疫,竟然走得一个不剩。方圆数里的良田肥土之上,倒是杂草长得茂盛,虽已寒秋,一片绿意尚在。
他一向在北地走动,江南虽来过几次,但不是这个季节,所以遇到这般的大雾倒是头一遭。湿雾浸人,却比那北方下雪天还要难受得紧,只得以酒解寒。好在有酒万事吉,几口灌下肚去,衣衫虽然单薄,身上到底暖和了起来。
雾色迷蒙,也辨不清东西南北,他便牵了驴,穿过一片田埂,似有意,又似无意地信步往前面山脚边一片枫林走去。
那驴儿被他牵在身后,驮着一个大大的青色布袋,袋中却有物事蠕蠕而动,不知装了何物?
枫林颇为茂盛,又且广大,寒风潇潇,秋叶飘摇,本不失为一片娱目的佳景,只是大雾弥漫,难以全观,殊为可惜。晚秋的枫林,树叶本应如火般红,只因迷雾漫布,走得近了,才偶见一杆一枝之上,显出那么一片两片的红色来。他心头有事,也无那份闲情逸致赏玩秋景,只牵着驴,有一步没一步地向林边山谷迈近。
脚踏青石路,眼前白雾起。一人一驴渐至林中,头顶偶有秋风吹动,满树枫叶顿起沙沙之声,间或飘下来数片枯老树叶,落在头顶,他也不以为意,取过一片,看了一眼便扔掉了,让那枫叶自寻泥土,与石俱烂。
山路幽深曲折,转了十几个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概有数里。最后才隐约地看到前方露出屋檐一角,离得近了,却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庙宇。
乔青庐心想,就是这里了。
当下牵驴快行,转眼便到了庙前。抬望眼处,但见庙檐下一块灰扑扑的匾额,上面白底黑漆,老漆斑剥的写着“枫林寺”三字。
他便将青驴系在台阶下一根木桩之上,临走时又回头看了看驴背上所驮之物,似乎心思已定,这才一手拎着袍角,拾步走上,穿过广场,进得庙去。
野庙虽小,倒也盖有三殿四房。其中主殿最为畅大,他便径入殿中大厅。放眼四望,但见几尊泥塑木雕的菩萨,或嗔或喜,摆着不同的姿势,俯视众生一般盯着突然闯入这清静地的生人。
佛前案台上摆着香炉烛台,空地上放有蒲团。庙内却静悄悄地,别说诵经唱偈之声,便是木鱼声也听不到半下,他不免略怔。见案台上一对香烛正燃,便随手从旁边盛香的篮子里取过一束线香,又在燃着的蜡烛上引燃了香,举香默拜,等插好香,又半蹲在蒲团上,凝身不动,瞑目作默祈状。
突听得身后一人低声祝祷:“施主随喜了。”
乔青庐回首而视,不知何时,一个身着大红袈裟须眉皆白的老僧已立在自己身后,便连忙起了身,向老僧合什作礼,道:“大师,有礼了。”
那老僧又是合掌还了一礼,朗声道:“小庙荒率,一向少有人来,施主大驾光临,实令寒寺生辉不少。”
此刻雾气渐淡,互相都看清了对方。那老僧见乔青庐身形矫健,暗带杀气,心中自然一惊。乔青庐见对方年虽老迈,吐气却不急不缓,显得精力健旺,浑不似正在衰年的野庙主持,也是为之一震。
他强装镇定,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我也是偶然路过,没想到荒郊野岭,有这般清幽的所在。”取出一块碎银,道,“略奉香资,还望大师收下。”
那老僧却不客气,点了点头伸手接过。
可这看似极寻常的一搭手,弹指之间,二人却已伸量出对方的家底来了。
那银两本呈不规则的碎块状,乔青庐随手一揉,已用掌力将它揉成圆球之形。
那老僧掂着这小小的银球,哈哈一笑,也在手中随便一捏,再摊开手来时,小银球已变得四四方方,有棱有边,便用尺量也没这等均匀方正。要知道用掌力将一团面揉成圆形最是容易,但要捏得这般方正却难,何况二人揉捏的又是坚硬的金属。
乔青庐抬手抱拳,不由赞道:“大师好神力。”
那老僧退步盯着乔青庐,陡然间目中精光暴射,沉声道:“你这掌力看似河北八卦掌,其中却暗藏了三种变化,你还身负抄燕手、擒蛟术和幻冥掌的功夫,难道你是丹青阁画中八仙之一?”
“在下乔青庐,”乔青庐也猜出对方身份,此刻不便虚遮,“我看大师龙精虎猛,举重若轻,莫非昔年七闯边寇大营,力毙贼枭的孟皓孟将军?”
那老僧正是孟皓,昔年位列京师禁军统制,武功甚高,尤擅一对劈空掌力。二十年前由于外寇入侵,其势汹汹,这孟皓乃奉先帝之命,率领一支武林豪杰勇闯敌营,连闯七次,杀毙敌方七员大将,最终连主帅一并杀了,吓得敌军心惊胆战,溃败逃亡。那一役不但解了边城半月之围,也让敌人知晓了中原武林豪杰们的厉害,而后数年间,这支北方悍敌果然不敢轻举妄动。乔青庐所说的,当指那边城一役了。
孰料五年之后,皇帝突然驾崩,当时太子尚在襁褓,朝中大事便由皇帝的哥哥郑亲皇代理摄政。那郑亲皇本就存有野心,早欲谋夺权位,皇帝一死,他便趁机掌权,随后之事,便是要对皇太子痛下毒手。然则派人行刺皇太子时,却被孟皓等一众江湖豪杰阻挠,事遂不成。那孟皓忠心护主,当晚便将小太子连同先帝留下来的遗诏玉玺一齐偷出宫去,随他同去的邙山七侠,一共八人,从此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十五年过去,谁又能料到孟皓却在这荒山野寺里出家为僧。世事变换,江山易主,换作眼前云起云散,每日里朝诵经晚念佛,青灯黄纸,一代江湖豪杰,竟已苍老若斯。
孟皓听乔青庐说起往事,不觉点头长叹:“施主说得正是,老衲便是孟皓,昔年我杀戮太多,深以为耻,十五年前已剃度入我佛门,从此四大皆空,每日吃斋诵佛,聊度残年,江湖中再无孟皓这号人物,老衲法号红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乔青庐不禁吟起杜牧那两句名句来,一边笑道:“枫林红叶,寒秋白雾,倒也甚是相配。”突又肃然道,“不过在下却有一事相告,大师数年清静只怕今日难有再继,大师可知,此番丹青阁的人马倾巢出动,正为找寻大师昔年所救之人,今天我找得到你,相信其他人也定能找到这里来的。”
红叶僧眉头大震,他心中如何不晓,画中八仙之一的乔青庐既然已至,其他丹青阁的人物:沈青蝠、詹青梅、顾青亭、罗青江、徐青竹、梁青云、董青岩一干人等恐怕稍后即到。那丹青阁乃是当今摄政皇的二皇子郑天行专为协助其父,控制朝中百官有否逆举而创,其他负责事项如刺探军情、秘密暗杀、伪造证据等一系列勾当,实为一个秘密的谍报机构。此刻大敌在前,红叶僧不怒反笑:“哈哈,来得好,来得好,老衲我多年未曾活动活动筋骨,今天正想再使使这副老骨头。”眼前大敌将至,他反而精神陡增,白须怒张,袍袖一拂,枯掌如扇,便要对乔青庐动手。
乔青庐也哈哈大笑道:“就凭大师一双肉掌,也想抵挡丹青阁如山之势吗?”
猛听得门外一人大吼道:“鼠辈敢尔?”
那语声如晴天霹雳,响若雷鸣,地动天惊,震得纸糊的窗棂上灰尘扑簌簌落下来。
乔青庐、红叶僧闻声心惊,一齐望向门外,要看来者何人?
语声未断,一个褐衣老汉已大踏步迈进门来。
红叶僧一见此人,顿时喜动颜色道:“铁崖兄。”那灰衣老汉微一点头,先不与老朋友寒暄亲热,瞪着一对怒目,向乔青庐道:“适才大言不惭的是阁下吧。来来来,让我许铁崖先领教领教你的手段如何?”呛啷啷一声响,双手握着一柄精钢铸成的练子锥,便要向乔青庐扑去。
乔青庐拜道:“原来是邙山七侠之一许铁崖老前辈到了,小子有礼。”
邙山七侠共由七个江湖义士组成,那七人八拜为交,义结金兰,当年相助红叶僧孟皓击退边寇,其功非小。后来先帝驾崩,小皇子差点被人暗算,也是他们帮助孟皓一齐逃出深宫。等到红叶僧安顿小皇子下来,七人随即各奔家园,该逃的逃,该走的走,四散一方。
谁料今日大难到时,却是许铁崖第一个前来助拳。
许铁崖年虽六十有余,豪情不减当年,他长年奔波于外,风尘满身,身板仍硬朗如铁,说话声若洪钟,气势吞人。此刻见对方向自己行礼,只顾嘿嘿冷笑:“怎么怕啦,听到老子的威名,是不是吓得要尿裤子啊?”
乔青庐哈哈一笑,道:“以小子的这点功夫,或许未能将二位力毙,但要令二位带一星半点伤尚能力及,可惜二位一旦受伤,你们想要保护的人,就未必保得住了。”
红叶僧沉声道:“此话怎讲?”
乔青庐眼观四方,装作闲适之态,道:“二位前辈可知我为何暴露身份,令二位得晓我的名姓?”
红叶僧嘿然道:“老衲年纪虽老,眼还未花,否则怎识得破阁下的来路。”
乔青庐拊掌道:“大师功力精深,小子我自然万分佩服,不过大师可曾知道,在下长久以来早欲脱离丹青阁而去,从此洗心革面,不管这天下江山之事。”
一旁许铁崖奇道:“姓乔的,你说这话可是当真?”
红叶僧也似不信,只拿眼睛盯着乔青庐。
乔青庐右掌挥处,已将一支燃着的蜡烛齐腰平平斩断,踏灭烛火,正声道:“小子句句是实,若有半句虚言,当如此烛。”
走前一步,望着殿外那片空旷场地,言道:“小子早有此意,不过一直被丹青阁势力所慑,不敢有所图耳。我也早看透丹青阁所力拥的当权一派,对大师所护之人,恨不能让他销声匿迹,以除心头之患。”
一边许铁崖冷笑道:“只可惜他们一直找不到小太子,更找不到先帝遗下的御旨和传国玉玺,所以迟迟不敢妄动。所谓的称孤道寡,也是虚有其名罢了。”
乔青庐点首道:“许大侠说得不错,不过,”看了看眼前二位老人,续道,“现在摄政皇病体欠安,而他的四位皇子又为争夺大位,正斗得你死我活。其中二皇子郑天行更是跋扈不可一世,我所在的丹青阁便由他所创。他的野心,只怕比当今的摄政皇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一番话果然振动了眼前老僧的心,红叶僧瞑目不语,似在暗自盘算。
乔青庐合什礼佛,道:“依二皇子郑天行的为人,找得到先帝的遗旨和玉玺便罢,就算找不到,他照样会扫平阻碍谋取帝位。一旦那人得逞目的改朝换位之后,以他的性格,自不免外兴征伐内欺百姓,先帝维系下来的几十年太平江山,只怕又将生灵涂炭,难道以出家人的慈悲心怀,见此大难在前,大师心不痛哉?”
红叶僧如遭重击,双目一翻,怒喝:“魑魅魍魉,安敢如此祸世。”但想到那窥觑大位之人的品性,不免深有同感,叹道:“依乔施主所言,当何为之?”
乔青庐肃然道:“以小子之意,当先诛灭了丹青阁护孽一派,然后请尊驾与太子同赴京师,灭贼保国,重登大宝,也好让帝位归于正统。”
许铁崖喜道:“说得好,这样一来,我等便可光明正大做人,再不必这么藏头缩尾了。”
乔青庐道:“正是。”但见红叶僧神色凝重,似乎心中有事,便道,“大师,你这便带我等去见太子吧。”
许铁崖收了钢锥,掸去身上衣尘,也是一付喜迎太子的模样。
红叶僧只是低眉不语,半晌才道:“事关重大,凭君几句话,却要老衲如何相信于你?”
乔青庐笑道:“说了半天,大师还不信我说的是真话,好,好,两位请随我来便了。”大步迈出殿堂。
红叶僧、许铁崖二人尾随于后,看他要做些什么。
那乔青庐却到庙外,把驴背上所驮的物事卸下地来。将绳口解了,露出一个大大的脑袋瓜子,待除去袋子,那人便显了出来,原来是个身材矮小的麻脸汉子。那麻脸双手被绑,嘴巴里还塞了一块白布,乔青庐顺手将白布取下。那麻脸瞪着一对怒目,此刻大声喝骂:“姓乔的,你这是做甚么?”
乔青庐向二老道:“两位前辈请看,此人系丹青阁中最擅轻功的沈青蝠。今天擒他来此,就是为表我一片赤心,迎归太子殿下回京。”
红叶僧、许铁崖见此情状,双双点头,似乎已然相信。
一边许铁崖道:“除恶务尽,让我先来解决了他。”提起手中钢锥便向那人射去。
沈青蝠眼见钢锥如箭射来,心中暗叫不妙,双脚早已如飞般向外蹿去。丹青阁画中八仙以他轻功最佳,是以这逃命的绝技也无人可及。此番性命交关,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双手一挣,早崩断了绳子,抽出腰间一根细细的金丝软鞭着力一甩,勾住一棵树枝,随势向林外荡去。
眼见他要逃出林去,红叶僧、许铁崖、乔青庐三人跺脚兴叹,欲追不及。
突见前方“啊”地一声,隐约有股血光一闪,就见一团物事被人抛向半空,随势划过一道圆弧,落回到三人面前,那物事不是他人,正是沈青蝠了。
他胸口已被利器刺穿了一个创口,此刻鲜血正在迸溅而出,眼见是不活的了。
却听林外一人长声笑道:“十五年未见,孟老哥可曾安好?”草木摇晃,浓雾中走来一个道人打扮的老者。那人身着土灰色道袍,身形高大,长脸浓眉,手上提着一柄血淋淋长剑,气度异常豪迈。
红叶僧凝神细观,脸上神色颇为兴奋,哈哈笑道:“啊,是搏虎兄来了。”那老道姓邓名搏虎,也是当年邙山七侠中的人物。此番不知何故,竟不约而同地来到此地。他见许铁崖也在,显得异常高兴,当即快步走来。
红叶僧迎上前去,合什道:“什么风把邓兄也吹来了?”
邓搏虎一脚踢在死尸身上,道:“小弟数日前偶闻丹青阁欲对孟老哥下手,是以急急赶来。”转头道,“怎么,许兄已先来了。”
许铁崖道:“我也是听到消息,才马不停蹄赶来,邓兄弟沿途可曾遇到丹青阁的人马?”
邓搏虎摇头道:“那丹青阁行事很是诡秘,我此番也来得匆匆忙忙,不及细闻。两位仁兄,这里一切可曾安好?我方才刚到林外,便听得你们谈及此人,方要向各位招呼,就见这人向林外扑来,是以一剑便将他杀了。”他见乔青庐在侧,瞪着铜铃般大眼道:“这位是?”
许铁崖道:“哦,这位正是丹青阁的乔青庐,方才你杀死的那个,是丹青阁的沈青蝠,却是这位乔兄弟将他绑缚来的,谁料这小子腿脚太快,否则我一锥下去,定叫他一命归西。”
邓搏虎哈哈大笑:“你杀我杀,都是一样,似这等为虎作伥的人,杀之才解我恨。”
许铁崖道:“这位乔兄弟业已脱离了丹青阁势力,以后大家戮力同心,一齐扶持小太子回京登基,也算是中兴功臣。”
邓搏虎道:“许兄说得甚是。”向乔青庐抱拳一礼,乔青庐连忙还礼。
红叶僧见到两位昔日好友赶来帮忙,心中好不欢喜。便将三人一同邀进庙中,来到偏殿,备上热茶。
三人说到当年豪情壮举,不胜感慨,想到眼前大敌将到,又略感担忧。红叶僧放下茶盅,向乔青庐道:“以乔施主之见,丹青阁人马一到,会以何种方法攻我小庙?”
乔青庐道:“郑天行机谋多变,独断专行,此番号令即下,丹青阁倾巢出动,也是前所未有之事。依在下所见,此次行动,宁死不可亏败,他会用上尽可能多的人马攻破这枫林寺,夺取他要的东西。我等画中八仙,除却我和刚才那沈青蝠,余外六人均有独到功夫,詹青梅擅长暗器,一手梅花金针狠辣无比,顾青亭擅于用剑,罗青江横练功夫厉害,徐青竹最擅用刀,梁青云使的是一支判官金笔,点打人穴,最是精准,董青岩内功外功俱擅,最厉害的却是他那一手鹰爪功,刚猛阴狠。我们画中八仙还不算什么,最厉害的,却是郑天行本人,懂得幻化大法,武功高不可测。除此之外,尚有郑天行的几个好友梅岭三道前来相助。若说到如何攻法,小子愚见,最可能的便是先行暗取,那沈青蝠是轻功高手,串堂入房本是他的拿手好戏,可惜已被邓前辈所杀。所以第二条计策,便只有明攻了。”
“所谓暗箭难防,明枪易躲。我们最怕的便是他用阴谋诡计,他若明攻,倒还有几分退路。”红叶僧端杯饮茶,心中似乎已有了计较。
邓搏虎扬眉道:“若是那小子敢明的来,看我不用剑先捅了他成马蜂窝。”
许铁崖道:“二弟莫要性急,那郑天行就是要来,打头阵的也是他那些虾兵蟹将,我等却有一场狠仗要打。”邓搏虎在邙山七侠中排行老二,性子最为急躁。闻言大喜道:“好啊,就怕他们不来,他们来一个,我宰一个,来两个,我砍一双。”
乔青庐却道:“唯今之计,先要将太子藏匿到一个安全稳妥的地方,再好布置一切。”
红叶僧点了点头,眼观三人,低眉不语,半晌才道:“不错,乔施主所言甚是。”喝了口茶,站起身道,“各位请随我来。”
引了三人,向偏殿一角走去。
深山藏古寺,幽谷居隐者,自古例有此事。此处枫林禅寺地处偏荒,外人甚少来此,倒是个藏身的好所在。那偏殿之中,却又很是幽暗,四围都是些呲牙咧嘴的泥塑菩萨,状貌吓人。跟从的三人,入门如入森罗地狱,阎罗王府,眼前青罗帐在雾气中随风微摆,似有那地府冤鬼,藏身于后,随时会扑面而来,择人而噬。
遇上胆小的,恐怕便不敢举步前移了,但三人都是老江湖,什么事没经历过,何况这小小的暗室,便真有厉鬼出来,也顶多吓唬一下人罢了。当下不紧不缓,跟着红叶僧向前行去。
那偏殿很是深广,比之大殿还要多出不少地方。走了百步有余,红叶僧才带着三人走到一个小小的房间。推门进去,里面只点着一盏青灯,摆着一张桌,桌旁边坐着一个十六七岁少年,正在灯下用功读书。
那少年见到众人,略一惊,但见到红叶僧也在其中,便脸带欢喜,道:“师傅,您昨天教我的那一篇《论语》,我会背了。”
红叶僧摆了摆手,叫道:“你会背了那便甚好,来来来,我给你引荐三位前辈。这位是邓公公,那位是许公公,这位是乔叔叔。”那少年甚是乖巧,站起来一一施礼。
乔青庐道:“这位便是太子了吗?”一边说,一边仔细看,一边又向着那少年叩拜道,“小人乔青庐,见过太子。”
红叶僧点头道:“这位就是太子了。”
邓搏虎、许铁崖两个十五年前见过小太子一面,那时他还是个吃奶的婴儿,十五年过去,原不知他长得如何,只知道他右手胳膊上有块大大的胎记。此番二人心有同感,不觉异口同声道:“太子右臂上有胎记的,如何会假。”许铁崖走过去一揉少年右臂,灯火下瞧得分明,离肘几寸处,果见一块不小的黑色胎记在那。
事到如此,乔青庐哈哈大笑,原形毕露,叫道:“好啊,果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们两位还不快上。”
许铁崖身形急动,已将少年揽在腋下。邓搏虎抄起长剑,却向红叶僧当胸刺去。
红叶僧怒斥道:“果然不出所料,原来你们三位个个都不是好人。”身子后退,避过一剑,却是掀翻了桌子,灯火俱灭。
小小暗室,实无可避之处,那邓搏虎一剑刺空,一剑又至。许铁崖却将少年扔给了挡在门口的乔青庐,道声:“给你。”抄起钢锥,一甩链子,挟带风声,向暗室内砸了去。
乔青庐接过少年,迅速向室外退出。
若论武功技艺,红叶僧与邓、许二位原在伯仲之间,但十数年清修下来,他的武功却比二人精深了许多。那二人浪迹江湖,携家带口四处逃亡,何来时间清修精进,每日里不是想着家中老小衣食吃住,便是担心被官兵抓到。半月前邙山七侠中除却章老幺因为孤身无家不知所踪外,其他六侠终于被郑天行捉住,要将他们一个个斩杀处死,另外苏、王、蔡、李四侠,性情刚烈,对着郑天行破口大骂,被郑天行当场立毙,连尸体也喂了野狗,四侠既死,他们家中上下老小,一个不留,尽皆斩杀。轮到邓、许二人时,二人早吓得肝肠俱断,哪敢对抗,立即乖乖将红叶僧的行址招了出来。
这次却是郑天行叫他们二人前来诱过红叶僧,骗取他所藏的太子与先帝遗物。二人哪敢说不,只好前来。此时事变顷刻,是生是死,全在于能否将红叶僧完全控制下来。
暗室狭窄,二人并肩对付红叶老僧,心想实在是君命难违,若然不听,家中老小还在监狱中等候脖子上挨刀喂狗,如今就算对方是至交好友,也决难相顾了,只得拼力一搏,或能活得一命。所以尽施全力,或刺或砸,要将老和尚伤于自己兵器之下。
红叶僧空手双掌,跳踯腾挪,倒是应付自如,喝道:“二位贤弟如何这般背信弃义,难道不怕世人唾弃,还望快快住手,随我去捉了那姓乔的,救太子回来。”
邓搏虎一剑又是刺空,正在懊恼,回嘴骂道:“不是你老秃驴要显忠心,我们邙山七侠哪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苏王蔡李四位兄弟啊,你们死得好冤枉啊。”
红叶僧已然猜到事情的原委,心中也是恻然,愤然道:“邓兄弟不必伤心,待我等一同去将那郑天行杀了,好为死去的四位兄弟全家报仇。”
一边许铁崖觑准位置,钢锥破空卷去,差一点就将红叶僧袍底撕裂一个口子,仍被对方巧妙地避过,砰的一声,钢锥却砸碎了桌面,心下好恼,怒道:“报仇,报仇,当初若不是听信了你的言语,说什么等到太子长大同赴京师,报仇杀贼,取回帝位,大家同享富贵,我等今日也不必做这种背信小人,为天下所不齿。”
甩动钢锥,照准对方位置,猛力一击。
邓搏虎剑气动荡,也气呼呼道:“许兄说得很是,若非我等黄汤灌得多了,那天听你这老秃驴胡吹大气,四位兄弟如何会惨死,我们老老小小十几口家眷,也不必在监中等着挨刀。”
许铁崖点头道:“对了,孟老头,你快快将先帝遗下的物事交了给我,我俩好去交差,说不定这件事情一完,若助郑二皇子如愿当上皇帝,我们可是功劳一件,将来弄个小官当当,也实在不错。”
邓搏虎哈哈笑道:“说到底我哥儿俩倒是选对了时机,等这老秃驴返京除贼不知要到猴年马月,荣华富贵,更是想也休想,许兄,加把劲啊,大好前程就在眼前了。”
二人原是侠肝义胆,曾经做过不少令人称颂的好事。但性命交关之际,更兼受到四位同道朋友惨死的刺激,却是性情大变。想到一生侠义,到头来还不是下场如此,不如太太平平做人,能结交权贵,捞点实惠也很不错。是以利欲熏心,此刻为求保命,哪还顾平生义气,施出毕生手段,要那红叶僧命丧利剑钢锥之下。
暗室内既窄且狭,桌椅箱柜破碎之声不绝于耳,二人杀得性起,剑气纵横,锥影狂飞,几将红叶僧罩于滚滚杀气之中。
红叶僧狂叫一声,抽空喝道:“以两位手段,杀老夫自然易如反掌,可惜刚才那小太子却是假的,你们将我杀了,真太子再也休想找到。”
邓搏虎、许铁崖一听,手底果然缓了一缓,邓搏虎退步喝道:“想不到老秃驴还留了这一手,你实说,真太子现在何处?”
红叶僧哈哈狂笑,道:“刚才那乔青庐带走的包假无真,要找真的,有种便随我来。”猛喝一声,一掌击碎墙壁青砖,足踩破损凹陷之处,已然腾身蹿起,人在半空,又复击出两掌,但听得屋顶连檐带瓦轰然而下,红叶僧人影一闪,钻顶而出。
邓许二人又急又怒,此刻不待喝骂,只好如法炮制蹿上了屋顶。放眼望去,那红叶僧早已在二十丈开外,正向后山奔去。二人心想,这片山林方圆数里之内已被郑天行团团围住,且看你往哪里逃遁。喘息未定,又复跳下屋瓦追踪过去。
那后山林子甚密,此刻虽说雾气略淡,对于二人追踪却颇不便利,要知红叶僧在此地住了十几年,一草一木都已了然于胸,熟悉得不得了。那二人一入雾茫茫的枫树林,犹如进了迷宫一般,虽然江湖经验老道,也只得加紧防备,相互间不敢拉开距离,怕被他逐个暗算了。
如此小心翼翼前行,反倒与红叶僧拉开了距离。二人心虚胆怯,眼观八方,耳听四路,依稀闻得前面西北角上有东西走动发出的声音。
二人相互对视,心道:“在这里了,这回看你往哪里逃。”径直走去。
树枝掩映中,只觉前面有团灰扑扑的物事在动,二人赔了小心,持着兵器慢慢靠近,听那声音正在前面,于是拔开树丛向前探视。
眼前两丈远处,一个衣衫褴缕蓬头垢面的小孩趴在地上,双手正用木棒挖着什么东西一般,再仔细一看,他右手已然抓起一条蚯蚓,那蚯蚓左右摆动,上下猛钻,似在拼命挣扎,小孩只是对着嘻嘻而笑,突然他又将蚯蚓举过头顶,仰头张口,吱地一声,竟是将蚯蚓生吞活嚼起来。邓许二人见此场景,实在恶心难忍,恨不得将早上吃的酒饭全吐了出来方好。却见那小孩枯瘦干瘪的脸上带着傻笑,似乎刚才吃下去的乃是龙肝凤腑,其味绝美,正在细细品尝,慢慢回味。二人相互皱眉而视,平生所见之恶心事,除了郑天行暴虐残忍外,只怕无过于此小孩生食蚯蚓一事了。
心中烦恶,却又忍不住再看。
那小孩食罢蚯蚓,显然远未曾饱,又握着木棒向别处挖起来。挖了一阵,他脸上却露出苦色,定是再也找不到一支虫儿来吃。于是扔了木棒,向前方慢走慢寻,似在找些野果充饥。但深秋雾重,野果也已不多。正在艰难寻觅之际,突听见前方传来吱吱叫声,抬起小脸看去,原来是两只野猴子在一棵银杏树上争抢杏子,一只稍小个儿猴子捧了果子向树顶蹿去,另一只大个儿的吱吱怒叫,在后猛追不舍,想将它赶下树去。小个猴儿跃到树梢,不时用掌中的杏果击打大个猴子,树枝摇晃,叫声不断。
那小孩见状,眉间一舒,登时来了精神,他伏下了身,如蹿如跳,迅捷无比地来到银杏树下,仰头向树上窥视,不时地口流馋涎下来。
此刻树上那小个猴子已无去路,大个猴子不顾对方掷来杏果,猛地蹿了上去,立刻将小个猴子掐住项脖,又撕又咬,小个猴子呀呀怪叫,显得极为痛楚。猛地里,那小孩竟如鬼魅一般向树上攀去,动作之快几如游蛇相似。灰影一闪,突听得大个猴儿惨声呼嚎起来,它背上已骑着一个似人的东西,正在张口咬它皮肉,吸它鲜血。小个猴子吓得魂飞天外,呀呀怪叫着,连跑带跳,缒树而下,蹿入野草丛中,逃得不知去向。
树上大个猴子原来还不停挣扎,没过片刻,却渐渐不动了,想是它身上鲜血被那小孩吸得十之八九,哪还有力气抗挣。那小孩吸食已饱,便将猴儿随地一扔,掷下树来,自己却找根粗大树干蹲下,想必要休息片刻。
他舔嘴拭血,意味懒散,正想好好休息一番,突听见附近什么活物发出喘气之声,又有那卟嗵卟嗵心跳的声音,立刻警觉起来,半蹲着身体,仰起脖子,茫然四顾,鼻子抽动,似是闻到了什么古怪气味,同时眨了眨那双浑浊不堪的怪眼,努力地嗅了半晌,最后竟向邓许二人藏身之处扫来。
邓搏虎许铁崖二人见他方才吸食猴血的可怖之状,早已骇得魂飞魄散,此刻见小孩已由蹲变站,想是要跳过来将他俩的人血也饱吸一顿,哪里还敢逗留,来不及吆喝呼叫,拾起兵器便跑。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小小人影儿自半空纵下树来,隐没林间草窠丛中,风驰电掣一般向二人方向蹿去,但见他跑过的地方,衰草纷倒,枯枝迸飞,留出老长一道痕迹,那小孩动作如飞,转眼间已追到二人前头,蹲在一棵枯树之上,挡住了去路。
邓搏虎大吼一声,举剑便劈。许铁崖抖动铁链,钢锥也自手中向小孩砸去。此刻为求保命,二人痛下杀手,手底功夫已是运了十成。满以为此番不将这小孩劈成两半,也要将他砸成稀泥一般。谁知夺的一声,长剑劈中林间枯木,钢锥却轰的一下,将那树后山石砸得四分五裂,却哪里有小孩的身影。
邓搏虎一时情急,竟是难以拔出剑来。就这么缓得一缓,头顶一道灰影已如大鸟般扑在他背上,张口便向他项脖血管处咬下。他大喊一声“哎哟”,放手弃剑,猛力推肘后撞,想将那咬人之物弄离身体,但那物好像与他的身体长在一处,牢不可撼,而且只张开大口狠力地咬,邓搏虎立时鲜血迸溅,状如疯狂,他本是武功高手,但那小孩显然劲力甚强,一时难以摆脱。此刻也顾不得狼狈失态,大叫道:“许大哥快快砸死了他。”
许铁崖入道虽然多年,哪见过如此惨烈之景。心中早骇得不知所措,此刻也顾不得多虑,运臂挥锥,疾向小孩砸去。
钢锥破空卷去,眼见便要将小孩砸毙,但听得嘿嘿两声怪笑,邓搏虎身上一轻,小孩已弃他而去,腾身入空,伸手便将铁链揪住,钢锥去势本急,他竟然只一揪便握在手上,半空之中,他竟已将钢锥转向发力,径直往许铁崖射来。那链子长达两丈有余,此时却如活蛇一般呼啸着蹿来。许铁崖哪敢硬接,赶忙弃下兵器,发力向旁蹿去。轰隆隆一声巨响,钢锥正中地面,顿时泥土迸裂,尘土飞扬,其势骇人。
邓搏虎一手按住伤口,一手疾去拔剑。嘴里怒骂:“小崽子我跟你拼了。”抖动剑花直刺小孩后臀。那小孩只是嘻嘻怪笑,猛力一挣钢锥,那锥头紧吃地面,这一挣当即便断了,小孩回力扯动长链,那链子呼啦一声倒卷而上,犹如神龙卷尾一般,立时便将对方长剑绞住。铮地一响,他用力一绞,竟是将长剑绞得断成数截,纷坠地上。长剑既断,钢锥也不幸免,被他用手连拉带扯,纷纷弄断。
他一招得手,飞身而下,立在对面看着二人的项脖,一双浑浊不清的眼中露出饥渴难耐之态。
其人虽小,其力却巨,两大高手竟被一个小孩玩弄于股掌之间。邓搏虎、许铁崖二人心中凄凉,长叹一声,只等束手待戮。
突听得有人念诵佛偈:“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一人从林间淡雾中走将出来,白须光头,大红袈裟,正是刚才不知所踪的红叶僧孟皓。那小孩似是很怕红叶僧,见到他来,怪叫一声,急忙跳上前面一棵槐树,眼中畏意显露,口中微微有声,身上不停发抖,似是中邪一般。
红叶僧走到二人面前,合什作礼道:“两位莫惊,有我在,谅这小畜生不敢动你们一根毫毛。”
邓搏虎、许铁崖惊魂未定,此刻兵器均已被小孩所坏,但凭手上功夫,哪里是红叶僧对手。
邓搏虎怒道:“姓孟的,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你看到我哥儿俩这副狼狈相,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吧!”
许铁崖也道:“我们兄弟技不如人,是杀是剐,希听尊便。”
红叶僧哈哈大笑:“佛说,杀一命便多造一孽,救一命如造七级浮图。何况二位乃是被人所逼,实属无奈之举。老僧我又何必动辄妄加杀戮。”
言罢抬首向天,又向槐树上的小孩观望了片刻,不禁心有所感,叹了口气,向二人道:“不瞒二位,方才嬉耍二位的小畜生,正是当年我与你们一起偷抱出宫的小太子。”
邓许二人闻言,惊惧交集,想要不信,却见老和尚说得顶真。红叶僧又道:“本来我以为将他养在此地,好好培育,长大了一齐回京重领大统,也好让大伙一起辅佐他,为国为民,至少培养一个明君出来,那也是万民之福。谁知这小畜生天生一种怪病,常年处于饥饿状态,又兼嗜血滥食,凡是所见活物定要吃他个过瘾,我延请了好几位世间名医,却不见半点起色,倒是那几个名医被他悄悄吸尽了血。我怕走漏风声,从此再不敢请人医治,只好将他关在秘室之中。为了防人口舌,又去外头找来一个与他相貌差不多的孩童,以俎代疱,养在身边。本来万念已灰,只想将他一刀杀了,自己也跟他一齐归天,但想或有一天能将他身上的奇病治好,我若一时失虑,倒成了千古罪人。所以只将他关在石室里轻易不与外面接触。谁想这小畜生天生有股异力,小小石室难以将他困住,他倒好几次逃了出来,蹿在山林中寻野物吃,有几次碰到来这林子砍柴伐木的农人,尽数被他吸血啖肉吃了干净,附近的人见到这等怪事,俱都吓得搬离了此地,连那小镇上的人,听闻谣言,也再无人敢近得这里一步。那假太子亏我看管得紧,否则也早成了他饱腹之物。我见他癫狂如此,只好用钢链铁锁将他囚禁起来,到如今他已十六岁了,却只见胃口大,不见身体长,还是六七岁幼童模样。”
说到这里,邓、许二人才知小孩来历,想到他身具异质,怪诞嗜杀,心中只有更怕,不禁偷偷抬首看他一眼,那小孩蹲在树上,正捉了一只寒蝉往嘴里塞进,怪模怪样,让人既怕又惧。
却听红叶僧又道:“太子得此怪病,料想难以痊愈,我也从此心如死灰,不敢有所奢望,只盼他能平安活过这一生也就心足。谁料上天偏不叫人安心度日,三年之前,有一道人来到这枫林禅寺,说是听闻外面怪谈,特意前来捉怪。我说坊间谣言实不足信,还请他快快离去。他偏不肯,带着一帮道人前来搜索,被我强拦不住,终于搜了出来。这小畜生狂性发作,连撕带咬,杀了数人,那道爷更惨,骇得连人带马撞死山崖。后来我捉住一个半死的道士打听,才知那道人非是什么道人,乃是当今皇二子郑天行派来侦寻的武林人物,谁知瞎摸瞎撞,被他们找到这里。从此我留上了心,只将这小畜生藏于深洞,不敢放出。后来我想,如此下去实在不是办法,索性收了几个徒弟,亲自教导,防我死后那小畜生逃将出来,无人控制,捣乱世间。又派了一位得心的徒儿,混入皇宫,探取秘密,也好早做防备。”
二人听闻,心想你和尚虽老,到底还是老姜一个,心思缜密,我二人真正甘拜下风了。正想着,突听见林子北边一阵啸声响起,其声清绵尖锐,是个女子发出的声音。
红叶僧脸露喜色道:“是我那乖徒儿回来了,二位且随我迎接她去。”拢了禅袍,发力向啸声来处奔去。邓搏虎、许铁崖不敢怠慢,急切跟上。那树上小孩见状,也如猿猴一般缒下树来,快速跟了三人在后,不离不弃。
啸声越来越近,转眼已在三十丈开外。三人立定,细细一瞧,只见一个年纪二十左右的青衣女子,背着个三十左右的青衣男子飞步跑来,红叶僧迎将上去,那女子站定道:“师父不好了,外间好多人马将林子团团围住,飞鸟难近。”把背上男子卸下,只见他脸色苍白,浑身颤栗,背心上早中了一箭,污血透衣,甚是凄惨。
那女子道:“这位乔青庐,是带我逃出宫来的朋友,一路上受大内侍卫的攻击,还被郑天行私交好友梅岭三友之一酒瘾上人用毒箭射中,如今受了重伤,还望师父救他一命。”
红叶僧一怔,转头向邓许二人道:“这位是乔青庐,那方才那个乔青庐,又是何人?”
许铁崖道:“不瞒你说,刚才那个,姓顾名青亭,是郑天行故意派他化装来的。”邓搏虎接口道:“只因真正的乔青庐业已叛出丹青阁,郑天行将计就计,遍撒传言说那乔青庐叛逃出来,要行捉拿。一边却叫顾青亭扮成乔青庐模样,前来诈取真太子和遗诏玉玺。”
红叶僧嘿了一声,又问:“那个乔青庐既是假货,只怕被你杀死的沈青蝠也必不是真的了。”邓搏虎一点头,道:“那个自然。那扮沈青蝠的只是一个轻功不弱的将士罢了。为了这件事,大家事先已演练过好几次。以他武功本来还可逃命,可是这戏文不做得真一点,哪能将你法眼瞒过。”
红叶僧恨恨道:“郑二皇子好生奸滑,来来,此地不便处理,还烦两位将他抬到殿内救治。”
二人脸色尴尬,慑于情势,只得抬了。
四人正要回殿,突听得林外一阵胡哨声响起,人影幢幢,却是蹿进来十数个大汉。为首一个铁塔般高大壮汉,长得满脸横肉,手提一把九环大刀。另一个是瘦骨棱棱的黄冠道人,鼻下长着两根鼠须,背上缚一柄三尺青锋,一手捏把油纸折扇,一手提着把酒壶,喝一口酒,扇一下扇,天寒雾重,他偏装文弄酸,极是古怪。除此二人,其他人或背弓箭,或提长剑,或拿斧钺,高高矮矮,气势汹汹,立在红叶僧四人面前。
邓搏虎、许铁崖二人见状,晓得来者不善,尤其那黄冠道人,道号酒瘾上人,是个一流高手,被皇二子奉为上宾。二人心思拿定,互相使个眼色,将手一松把乔青庐丢在地上,返身走入来人丛中。许铁崖向那黄冠道人耳边窃窃私语,指指枯草丛中那瘦小孩童,黄冠道人听得不住点头,拿眼望着小孩,甚是惊奇。
红叶僧料定恶战难免,命徒弟将乔青庐一手拉起,叫她先带人进殿。自己理了理衣袍,神色自若道:“寒寺乃清修之地,各位前来滋事,实在有碍我等进修,吾佛慈悲还劝各位速速离去,不要扰了佛门清静。”又向邓许二人道,“两位兄弟且莫走了叉路,回头是岸。”
那持刀的大汉怒道:“老秃驴,少啰啰嗦嗦,识相的快快将东西交了出来。老子徐青竹还可饶你一命。”
黄冠道长打个哈哈,半笑不笑道:“老和尚,你三年前打死我师弟铁冠道人,可有此事?今日有债偿债,有命还命。”一收折扇,抽出背上所缚长剑,大喝一声,已踏步如流星赶月,挥剑似狂风怪影,疾斩而至。一边持刀大汉也已抡刀砍去。邓搏虎、许铁崖从旁边人群借了趁手兵器,发一声喊,迎头赶上,也加入了战团。
霎时间,四团人影,围着中间一团红影,刀光剑影,狠命杀将起来 。
那边上所站的众人,见到青衣女子同乔青庐向大殿跑去,吆喝连声,大喊站住,提刀握剑赶将过来,立时将二人也围住砍杀起来。
眼见敌众我寡,命悬一线,那红叶僧人更是一声怒喝,好似受了暗算。突听得半空中一声清啸,那小小人影儿竟如电闪雷奔,撞入人群。想是他受此血肉屠戮的刺激,狂性大发,终于难以自持,所以怪啸着加入厮杀中的战团。先将围住青衣女子的众人,咬死一个,便随手抛甩,霎时半空中惨呼不断,尸体横飞,血溅如泉。
那消片刻功夫,已咬死十来个人,他杀得性起,呀呀怪叫,又一头撞入黄冠道人四人战团,先将为首那壮汉大刀夹手夺下,喀嚓一声,刀光泛飞,已将他一口大大的头颅砍将下来,那大汉徐青竹双手兀自狂舞不已,终于轰然倒下。
黄冠道人如见鬼魅,乱刺一通,闪身飞出,化作一道寒光,遥遥逃去。
邓搏虎、许铁崖见状,哪还有心恋战,胡乱砍杀,返身向后退去。但那小孩杀得性起,哪肯轻易放过二人,怪啸一声迎头赶上,先将邓搏虎当路拦住,邓搏虎知他厉害,虚砍一剑,侧身转过便跑,
那小孩止步不追,扬刀一掷,长刀如虹飞去,呼啸声中已穿透邓搏虎后背前胸,刀势余劲犹在,带着一股鲜血,铮地一声插入了地底。
许铁崖骇得失魂落魄,哪敢逗留,急促促向林外蹿去。却被红叶僧飞身赶上,一记劈空掌击得口吐鲜血,犹带着半条性命,惨叫连连,向枫林外狂奔。
林中本来寂静,此时唯听他鬼哭狼嚎一般,响声回荡岭间,久久不绝。
正在这时,半空中呼啸声响,箭雨如蝗,纷纷而下,许铁崖本来跑得疾快,却被箭雨射穿在地,身上扎满了狼牙利箭,犹如刺猬一般。
那小孩跳蹿如飞,早已隐没长草丛中,不知所踪。
红叶僧跑到徒弟面前,袍袖拂卷,挡落数根利箭,叹了口气,他此刻身上血红如浸,显是受伤不轻。见那小孩跑得无影无踪,也不见怪。同徒弟二人扶了乔青庐返身疾走,不走大殿,反向后山深洞奔去。
穿林过坎,披荆斩棘,三人不久便到了一个极大的石壁之前,那石壁高达数十丈,峭立如斧,漫铺藤萝,红叶僧在前猿猴般迅捷爬上,扒开一推葛藤,露出一个容人钻入的洞来,他又从里面甩出一副腕臂粗细绳梯,缒将下去,先将乔青庐拉了上来,放倒地上,又拉起徒弟,收了绳梯,复将洞口掩好,这才从容向内行去。
石洞外虽窄小,内却宽大,犹如葫芦一般,口小肚大,实在是造化之奇。三人进去,走了约莫百步有余,渐渐听到有人哭泣之声。嘤嘤嗡嗡,娇声如蚊。红叶僧叹了一口气道:“是你师妹,却被那小畜生困在此地。”走了又有五六十步,连转两个弯,才到一个石室之外,钢门已被人拉坏一边,弯弯扭扭。青姑走在前边,向内探头一瞧,只见里面微光暗淡,照见一个红衣少女被人用钢索绑缚在石凳之上,衣衫不整,容色憔悴,正在偷偷哭泣。青衣女子连忙进去,叫道:“红姑。”将她身上所缚钢索解去。那红衣少女见到师姐前来,登时越发哭得响亮,索性扑在姐姐怀里哇哇大哭起来。那青衣女子见了,也是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问师妹道:“那小子可曾欺辱你?”红衣少女摇了摇头。
红叶僧眉头微皱,叫道:“青姑,红姑,如今外头强敌围困,你们且不要伤心,先把这位乔施主救了再说。”
二女一听,立时收了眼泪,来帮师父。
乔青庐背上所中的本是一枝淬了毒的狼牙利箭,亏得他功力精深,才不至命丧当场,一路上还要对付大内侍卫的围攻,能捱到这一刻,已是伤势很重。此时毒气流走,已漫延到大半个身体。再不救治,真的要呜呼哀哉,奔往极乐世界去了。三人不敢怠慢,由二女扶着他身体,红叶僧先以精深内功助他闭住穴道,阻住毒气进一步漫延,然后从室内一个暗藏的石柜里取出治伤疗毒的灵药,有药丸、药膏,先用那药膏涂了他的背脊,再将利箭用小刀剖开皮肉,取了出来。乔青庐强忍痛楚,额上却已冒出冷汗来了。
红叶僧又喂了他一颗红色药丸,方才叹了口气,道:“命是保住了,不过内伤甚重,且莫乱动。你先打坐,我替你将毒全逼出来方好。”乔青庐点点头,两腿盘坐于地,红叶僧双掌按在他背脊运功疗毒,未过片刻,二人头上已是热气蒸腾,汗如雨下,乔青庐背上却由黑转紫,又由紫转青,复由青转白,毒气业已尽除。
红叶僧方始点头表示大功告成。二女看了,也是相对开颜,心中甚喜。红叶僧又道:“毒虽已尽,内伤还重,百日之内恐怕不能使力。”乔青庐点头道:“小子理会得,然则现在大敌环视,大师刚才又以内功助我疗伤,恐怕——”
红叶僧道:“你说得甚是。”向二女道:“红姑,你去洞口看看,外边情势如何?青姑,你从宫中逃来,我教你取的物事,不知可曾拿到?”那红姑领命,别了众人,先去洞口观望。
青姑点了点头,背过身去,从怀中取出了一卷绢素,摊于桌上。
绢素上乃是一幅山水手卷,画中林木葱郁,楼阁巍峨,烟浮云卷,气象万千,山岭小道上有骑驴的游人,似在一边游览一边吟诗,花树下有摘梅的仕女,相貌极美,再往上看,山路曲折,石岭遮掩,白云漫卷,亭阁耸立,而那亭台楼阁之内,有两个人正在下棋,一个作道人打扮,黑须灰衣,一手支颐,一手举棋,似是碰到一着险棋,难以攻破,正在思量。另一个年青男子,长得气宇轩昂,意态闲适,眉间带笑,似乎棋走胜着,正待统率三军,直捣黄龙,平定天下。他身后一个水榭,也有数人或坐或立,看其衣着状貌,俱都相似,想是那年青男子的侍从。
红叶僧一边看,一边点头,道:“不错,正是这张画。”却从石柜暗格中取出一个瓷瓶,从瓶中倒出些色如茶水的药液,漫浸画卷。那药水一接触绢素,上面的山水图案,渐渐隐去,不一片刻,竟成空白。看得旁边二人目瞪口呆,心想好好一张画,你却如何毁了它。
红叶僧瞧他二人,笑道:“不要急,你们再细细看。”乔青庐青姑二人放眼细观,见那绢素虽呈空白,但隐隐约约,慢慢地又现出另一幅画来,线条细劲圆润,极为流畅地勾勒出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坐于一张交椅之上,怀抱一个婴儿。女子眉间含情,关爱备至,似在轻声呵护那怀中的婴孩,瞧她眉眼相貌,正是昔日皇后无疑。而那婴儿长得别具异相,竟似夜叉一般,青面獠牙,凶猛丑陋。绢素上并无印章,题跋落款之处,也只依稀显出张道人三字。
见那婴孩如此可怖,青姑吓得脸也白了,掩目不敢再看。乔青庐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只是看到那画上张道人三字,不禁脸露悲戚之色。
红叶僧道:“你们定在奇怪,如何这般貌美的母亲,竟会生出这般丑恶的儿子来?”二人点头,却猜不出那画师缘何要画这等倒人胃口的画来。
红叶僧将那张画儿铺平摆好,言道:“十六年前,那时先帝尚且在位,喜闻皇后产下一子,高兴之余,命我等访来全国有名的画师为皇后和小王子画像。那小王子长得着实可爱,皇帝皇后更是疼爱有加。皇后满月之日,宫中大摆宴席,邀请四方皇亲贵胄前来宴饮。届时还将小王子的画像张挂出来让大家品评。我等兼守护卫之责,也可随行伴驾在侧。当时有一个道人打扮的画师,因替皇后皇子绘像也被先帝赏饮在席,然那画师却偷偷对我讲道,小王子这张画像实在难以画得相像。我问为何,不是画得惟妙惟肖吗?他只苦笑不语。他说三日之后,有样东西送我,要我务必珍藏。我当时也不以为意。”
“三日之后,他如约来到我的居处,却将一张画儿交给我道,这东西我画了两夜才成,你要好好收藏,不要让人知道。我一瞧,只是一张绢素山水手卷,也不觉为奇,还赞他道,老兄画才精湛,这幅山水比你画的人像更佳。他苦笑一声,道,他日你必然知道我缘何送你此画。说着还交给我一个瓷瓶,说道,不到要紧关头,不要轻易用它,否则你我性命全要完蛋。我心想一张山水画卷,能有什么要紧,当时也只口头应承,并不放在心上。请他喝了几杯水酒。席间他教导我怎样用这药水洗画。我想好好一张画,洗了岂不可惜,但也不说什么。两人只顾痛快喝酒,他眉头略皱,似有心事一般,那晚喝得痛醉,言语之中却微微说道,郑亲皇暗藏祸心,天下将要易主,郑二皇子乃有龙虎之相,将来必将显威一时,可惜唯有画中一人方是他的克星对头等等言语。我以为他说的是酒后胡话,忙令他不要乱言,第二天一大早就送他出了皇宫。他临去之时,却又细细看了我一眼,笑道,今日你来送我出宫,尊兄不日也将离宫,却是逃难而去,不但要出宫,还要出家呢。我笑道,你胡说什么,难道你会测字相命不成。他却笑笑不答,只低声说道,再过半年宫中必有大事发生,兄要保全太子,天下方能不乱。我心中暗暗吃惊。问他道,老兄既能未卜先知,可否告知,以后若有麻烦,如何应对。他笑道,天机已对你泄露一半,还有一半却不能再说了,总之以后若有难时,我还会再来相助的。说罢便寻道而走,飘然远引了。
“这等高深莫测的奇人异士,天下间原本稀少。而我竟然得能遇到,今日思来,定是菩萨早在佑我,让我灵光慧见,得脱大难。那日送走画师,我本将此画与药瓶放在一处秘密地方,一日我因有事被先帝招进宫去,到晚回来,却让我撞见有人在我居处行窃,我当即与他交起手来,那人本来蒙着面,交手之际被我一把抓下面巾,竟是当时郑亲皇的二皇子郑天行,那小子当时也就十七八岁,武功却已相当不错,他见被我撞破,使个障眼法扔下一片烟幕,觑个空隙溜了。我一检查,药瓶还在,那幅画却已不见。从那以后,我便随身将药瓶儿带着,不敢乱放。后来没过几月,先帝突然驾崩,郑亲皇趁机夺权。我等为情势所逼,只好偷了小皇子和先帝遗诏玉玺出宫,逃到这荒山野寺,落发为僧。如今青姑将此画从郑天行处盗来,没想到这幅画中,竟是藏着这般的秘密。”
说到这里,旁边二人方始知晓宫中诸般争斗,皆是为夺权位而起,而那郑天行偷窃绢画,却不知是何因由。
红叶僧看着二人,又道:“郑天行从小得授名师,武功非凡,他早年学习琴棋书画,尤其于画之一道,用心甚深,也可能是听到我与那道人画师的说话,便悄悄来偷此画,但其中或许另有缘故,也未可知?”
一边乔青庐道:“此画我虽首次看到,但揣测其中意味,他所创丹青一阁,可能与此画大有关系。方才的一张画山水精妙,尤其是其中的人物,所谓的丹青阁画中八仙,便都在其中。”
红叶僧道:“不错。郑天行痴爱绘画一道,我在宫中时也有所闻。以此画命名丹青阁当属肯定。不过,彼时他年纪尚小,却有这等机心,想来也是让人揣摩不透。”
乔青庐、青姑二人点头称是。
乔青庐突然想到什么,言道:“郑天行平生所好,除了绘画一道,便是结交奇人异士。他身边常有一些方外异人,携同左右,想必便是那些人在指点于他,也未可知?”
一说到方外异人,红叶僧也深信不已,若非那方外异人,奇怪画师,这张画中之画的玄机,只怕无人能测了。想必那作此画之人,也知道郑天行身边有着不少奇人异士,所以要叫自己藏好此画,不便示人。又或有什么重大机密,不肯当时相告。而如今自己命徒弟偷出画来,检视真相,方才晓得自己十来年一直引以为恨的太子,竟是郑天行最大的克星,不觉哈哈大笑,道:“难道一物自有一物降,这郑天行暴虐凶残,偏有他的生死对头,天魔克星?”想通此理,这十多年来对小太子的种种怪异行为,自然稍稍平心,向青姑道,“那小畜生平日放浪怪诞,方才对你师妹又险些做出畜生行径,虽说天良未丧,但暴虐之气太重,以后你们要多加防备。”二人点头道:“是。”
又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一路上你们逃出深宫,委实艰难,不过具体情形如何,还要青姑你来说一说。”
青姑说道:“是,师父。我在丹青阁下,扮的本是一个婢女,在阁中三年,虽知道郑天行暴虐成性,他手下又有很多能人替他卖命,仍不敢忘记师父所嘱之事,极力探访,也是事有凑巧,前一阵邙山六侠被郑天行手下逮获,施尽极刑,连杀了几十口人,后来那邓、许二人,终于将师父落脚的地方说了出来,幸好他们不知我也是师父的人,否则我命定然不保。我见郑天行将有行动,心中很是不安,急切想找到师父交待的画儿,那一天偷跑进阁,入到他的秘室翻找东西,不小心打破一个瓷瓶,被人发现,进来两个家将模样的人要对弟子下手。也亏得这位乔大哥半路杀出,下狠手将两个家将击毙,我又翻找好一阵子,总算找到师父要的画儿。于是同乔大哥两个一起闯出宫来,却不料被郑天行手下好友梅岭三友之一酒瘾道人发觉,他当即一边命人通知郑天行,一边率领人马追踪我俩,乔大哥为护徒弟,当时被酒瘾上人用毒箭射了一箭,差点丢掉性命。我们边躲边走,今日才到这里,想不到郑天行动作如此快,竟早于我们先在这四周设下了埋伏。”
乔青庐也道:“郑天行已将此地围得铁桶一般,若不是青姑找到一条捷径,还真是不易进来。不过那酒瘾道人追踪之术很好,还是被他发现,所以跟了进来,幸好被方才小太子所伤,否则我俩的性命,只好交待给他了。”
红叶僧哦的一声,道:“那郑天行暴虐无常,又有这么多手下相助,于我而言,情势不佳。若非想个善策,实在难以脱身。”
眼下自己也受了剑伤,乔青庐更不用说,两个徒弟都是一介女流,本领有限。就算那小太子相助,瞧他那副忽癫忽狂的样子,又难分善恶,实在担心。想到十五年前那画师所说,危急时刻自会前来相助等话,到现在不来,也只怕那时信口开河,随便说说罢了。不觉眉头微皱,苦思不果。
乔青庐见老和尚的样子,心里猜出了十之八九,于是上前道:“大师在想什么?”
红叶僧道:“如今敌众我寡,势力悬殊,总得想个善策才好。”
乔青庐微微点头,道:“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凭眼下情势,敌之将胜,我之将败。”
红叶僧眉头更皱,苦思不得,仰头向天而视。
乔青庐见他不语,向他合掌一礼,道:“事到如今,晚辈也不敢向大师欺瞒。我等画中八仙,虽称八仙,其实人人自有原名,不过一入丹青阁下,人人都得改名易姓。我在未入丹青阁前,姓王名重义,这所用的,也只是假名罢了。其实我真名张剑飞,十五年前,由我师父龙虎山张道士带进宫中,转辗投效于郑天行门下,我师父交待我说,天下正邪两道交恶百年有余,胜负未分,后来魔门一道,先行入宫,想要干预朝政,只手换天。我等玄门正宗,如何肯让败于魔门一道,遂千方百计想要阻碍其事,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魔门中现任掌门,实在是个厉害脚色,竟相助于早蓄野心的郑亲皇,两个一拍即合,随势篡夺权位。魔门有郑亲皇撑腰,自然对我等玄门正宗大开杀戒。这些年我们玄门一派,被他们残害至死的不少,后来我师祖一派,只得携同弟子远避荒漠,俟机再动。”
红叶僧听到这里,哦了一声。他也知武林之中,有魔门玄门之别,其实都是两派道家,修行不同,意见不一,才生分歧,以至于后来势成水火,非搞个你死我活不可,至于干预朝政,以朝廷作势力而对另一方进行攻击,倒是初次听说。不由言道:“听你说来,那十五年前给我这张画的道士,难道也是你派中人?”
那张剑飞点头道:“那人正是家师。”说到师父,不由得目中含泪,脸显悲戚之色,道,“方才大师展画之时,其实我已知这画是家师所绘,家师生性谨慎,但当年赠予大师此画,很可能走漏风声,被魔门一派知晓,所以对家师进行劫杀,迫害至死。我隐名埋姓,为的便是要替家师报仇雪恨,再还玄门清白。”
红叶僧不住点头,道:“说得好,此生不除奸恶,誓不为人。”携起张剑飞的手道,“好孩子,你很有胆气,不过眼下敌势强劲,我们只怕势单力孤,难以久持啊。”
那一旁的青姑听说乔青庐真名张剑飞,也甚惊奇。她一路上为他所救,一颗芳心早已暗寄他身。此刻听师父说形势危急,大家不免同归死路,心中既感悲苦,又有一丝欢喜,心想与张剑飞同赴黄泉,也就算了。
张剑飞瞧瞧二人,却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放于桌上,打开袋子,取出一颗精荧光亮的白色球丸来,说道:“我师父临死之际,曾将此物交于弟子,说是非到万不得已,不能将此物打开,如果打开,就要按内中所嘱之言去做,找到一个人。只有此人,能于危难之时相救于我,非是生死之事,他决不会加以援手。如今事急如此,我看只能破一破例了。”
红叶僧、青姑二人围了拢去,仔细观看。
张剑飞双手微旋,便将那球丸弄开。突的一声,一道白色奇气冲破球丸两边,荡漾半空,那奇气慢慢缩聚,渐渐拢合,形成一只白色小鸟,状如鸿雁,在半空中又鸣又叫,但其形甚小,如同蚱蜢一般。三人怪哉奇哉,又不知此鸟名唤何鸟。张剑飞取过一边球丸,里面写着一行黑色小字,乃是:“鸿飞冥冥,不飞则矣,叫声嘎嘎,一飞冲天,取道东南,神龟巨岛,仙人在焉,助尔渡劫。”神仙怪谈,在民间早有流传,但三人都是武林豪侠,尚不至信。然此刻见到这等异鸟,心中先有三分相信了。张剑飞学着字上所言,轻声叫唤:“嘎嘎,嘎嘎。”半空中那小鸟似乎听懂此话,越加欢鸣起来,鸟身周围,祥光满布,身体也越变越大,三人只好离得远些,张剑飞连连叫唤:“嘎嘎,嘎嘎”,那鸟儿连番长个,不一会儿,已变得如大人一般,展开翅来,合有一丈多长,
那鸟儿欢鸣不已,似乎很有灵性,此刻不停地扇动翅膀,想作飞状,又蹲在地上,好像要别人骑到它身上一般。红叶僧活了大半辈子,初次见到这等怪状,又喜又惊,道:“这鸟儿果然神异,想来你师父所说的没错,青姑,你同剑飞快快骑了它去找仙人来。”
青姑不敢怠慢,骑到鸟儿背上。张剑飞心想这鸟儿如何载得了两人,还在犹豫,谁知那鸟儿扇动翅膀,不肯站起,似叫他也一同坐上,张剑飞看看红叶僧人,朝他一点头,取了桌上两半白丸,乘势跨了上去。那鸟儿这才欢鸣一声,双翅连拍,迈开大步呼的一声向洞口奔去,红叶僧在后紧跟,到了洞口,咦了一声,原来小徒弟红姑此时已不知去向,只有那鸟儿在洞外半空不停扇动翅膀,背上二人,一个捧着鸟颈,一个扶住青姑腰际,衣衫飘摇,头发乱拂,等在洞口。红叶僧叫道:“你们两个此去,务必将仙人请来相助,我在这里暂时阻敌,敌势强劲,还请你们快去快回啊。”二人说声“领命。”双腿一夹,那鸟儿好似懂得一般,辨清方向,径自朝东南方飞去。
此刻林外晓雾散尽,艳阳早升,照着一片刀枪耀目,人马四围,擎鹰牵犬,甚是威武,营帐漫布,高台矗立,状若行军打仗一般,气象壮观。在一座华盖锦幛由四匹白色健马所拉乘的巨大华车之上,坐着一人。这人年届三旬,气度轩昂,正在一张紫檀条案上提笔绘画,瞧他意态闲适,好像今天来此不过是闲庭信步,饱览山色,以助绘兴。他身边已画好几张猛兽禽鸟图,此刻正在画一张《秋郊猎雁图》,只见云林烟嶂,枫叶片片,似火般红,林下一群人马,拥着一位白衣公子,似在秋郊野猎,画上那位公子,风度翩翩,神定气闲,正弯弓搭箭,向云中一只鸿雁射去。
刚画到一片雁翎,猛听得身旁一人向天狂叫起来:“大家快看,天上果然有只好大的鸟儿在飞。”一声叫唤,早把众人的目光引向天空。那华服公子张目一瞧,突然叫道:“不好,上面还坐着两个人呐,啊,那个不是乔青庐吗?快快取我弓箭。”早有一边的随从家将,取来弓箭递于他手,那公子伸臂疾引弓箭,呼的一声,箭发如电,直向大鸟射去。岂料那大鸟似乎通身长眼,早就瞧见,“拍”地一下,将来箭击折两段,堕入云空。
那公子一箭未中,心下早恼,喝声“谁射下此鸟,本王重重有赏。”话一出口,身边那些带着弓箭的兵将随众,纷纷抽箭向天猛射起来,但听得呼啸声起,箭雨如蝗,有些箭力道不足,还没射到就失了劲力,纷如雨下,有些看看将要射到,都被鸟儿用巨翅打将下来,那鸟儿用劲猛了,有几枝被它打下来的箭余势很急,不偏不倚,射中几个林下的射手,均被扎死在地。林下众人顿时乱了阵脚,趋避不迭,有些胆小的就不敢再射,以为天神下降,不敢冒犯。这样缓得一缓,鸟儿早欢鸣一声,向东边飞去,霎时不见了踪迹。
那华服公子怒发如狂,叫嚣道:“真是一群饭桶,平时自称本事,今天叫你们射只鸟儿也射不下来,将来如何成事?”转头向一边黄冠道长道,“上人一向箭法了得,怎么今天也射不中了?”那黄冠道人肃然道:“皇子且莫小看了此鸟,它名唤天鸿,可日飞万里,我只听家师说起过东海神龟岛上有这种神鸟,乃是当年一位剑仙所养,谁想竟在这里出现,这种鸟天生灵异,光用我等凡兵铁箭绝难射它下来,只有家师方能擒之。”
那华服公子哈哈大笑,意甚不信,道:“我不信这畜生竟有此等神力,快取我法衣来。”旁边一名白衣侍女早去营帐拿来一件黑色道袍,华服公子披上道袍,足踏七星宝剑,并指念诀,道声“疾”,顿时连人带剑,化成一道黑光,向半空飞去。
他驾着宝剑疾飞如电,追了一程,渐渐望见前面一只巨鸟驮着一男一女向东边飞去,心中暗喜,闭目默念:“行云听我意,疾风明我心,化成流云剑,斩去眼前人。”张开眼来,目中暴然射出两道寒光,如剑光一般,飞电也似向前面二人扫去。寒光破空,夹带一阵怪啸,如怒浪翻卷,天崩地裂,其势非凡。先头二人听到怪啸,张剑飞回头一望,眼见两道寒光如电追来,心中凉了半节,连连拍打鸟身,想叫鸟儿快些飞走,青姑回头一望,也是吓得半死,口中大叫:“不好。嘎嘎,嘎嘎。快些飞,快些飞。”她以为此鸟名唤嘎嘎,其实嘎嘎只是一句暗咒,如此连叫两声,那天鸿鸟顿时又大了两倍有余,二人心中甚惊,死命抱住鸟身,不敢乱叫。那天鸿鸟扇动钢翅,已扫起一股狂风,将寒光扇偏了方向,再一扇,早已飞出数十里去了。后面那人哪还追得上它。
寒光方向虽偏,却纠缠打在一起,轰然暴响,犹如晴天霹雳,其势非凡。
华服公子看看二人逃去的方向,料难追及,不由恨叹一声,收了法诀往原路返回,降下云头。他一众手下齐声拜下唱诺:“皇子法力无边,定然大功告成。”那华服公子恨声道:“告成个屁。”脱了法衣,仍旧坐在车上,他此时怒发如狂,看见自己刚刚画的秋郊猎雁图,好生气恼,拿起来撕得粉碎,叫道:“三位上人你们过来。”
梅岭三友本有四人,称为梅岭四友,三年前铁冠道人已命丧此间,所以只剩得三位。他们四个同门学艺,师承魔门道教,师父九指老祖正是当今的魔门掌教,法力通天,武功盖世,华服公子就是当今的二皇子郑天行,也是九指老祖的私漱弟子,为了投靠权贵,撑门支面,对付玄门一派,九指老祖更是将全身本事,不但授给了郑天行,还将一件魔门法衣修炼出来送了给他。九指老祖平时并不出宫,只在老皇为他修建的万妙山庄静养清修,而派他四个徒弟跟随最有威望的郑天行左右,为他办事。这四个仗着师父在皇帝面前得宠,平时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四人一个唤作酒瘾上人,一个唤作金钱上人,一个唤作梅花道人,一个唤作铁冠道人,无非是酒色财气各有所爱的四个道门败类。这四个手下私蓄数万道众,在全国各处搬弄是非,寻衅滋事,更将玄门一派逼得远避荒漠,一蹶不振。武林中人说到魔门一派,无不咬牙切齿,但又不敢相抗。所以数十年来,这魔门一派,反而越见兴旺。
那铁冠道人早已死去,酒瘾、金钱、梅花三个老道此次却带着一众弟子,随同郑天行出宫围猎,本拟旗开得胜,将张剑飞红叶僧等一举擒获,谁知麻烦不断,先是画中八仙之一的顾青亭捉个小孩来,自称太子,可被梅花道长相了一面,竟是个假货,那小孩毫无半分皇室血气,郑天行本来以为他是当年太子,想将他要么杀了,要么挟制起来,如今毫无用处,正想将他杀了喂狗,却被梅花道人看中,说道这等童子之身的小孩,最好用来练功,原来他一向有恋童之癖,见这小孩虽非太子,到底骨骼清奇,不是凡质,所以想讨回去好好受用。另有一件麻烦,便是这枫林寺中,竟然蓄着一位功力高深的怪人,形同猿猴,却嗜杀成性,酒瘾上人先前已领教他的本事,听许铁崖说起那人才是真太子,所以留了心眼,此次差点命丧那人巨口利齿之下,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不敢再向林中探寻搜索。他见到两个同门,自然添油加醋,更把小孩说得魔鬼相似,另两个本来一腔雄心,听闻之下,登时化为乌有。第三件麻烦事,便是现在郑天行射鸟不着,定会怪己三个,说他们没有本事,枉称法力通天。三人只想着早早觑个空子,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郑天行厉声叫唤之下,却不好甩袖而走,只得屁颠屁颠跑上前来,跪下叩头道:“皇子有何吩咐,臣等洗耳恭听!”
郑天行嘿嘿一声冷笑,道:“三位上人,本座平日待你们怎样?”三人道:“那还用说,皇子待属下犹如父母之待儿女,恩比天高,情比海深。”郑天行哈哈大笑,“尔等还算识相。不过,你们既知恩宠,为何连个小小的枫林寺都攻他不破,我要你等现在就去取孟皓人头,快去快回,我要以他人头佐酒。”
三个老道脸显苦色,唯唯喏喏,既不敢不从,又支支吾吾,相互挤眉弄眼,心中叹苦不已。平时三个在皇子面前,玩的耍的,各个争先,唯恐落下,现在你推我来我推你,都不敢拍胸作保,心中对那林中怪人着实恐惧。尤其是酒瘾上人,见识过小孩厉害,心想要是没有小孩,捉那红叶僧人还算容易,可是此地林深别说,还有那嗜血的小孩,不知现在正藏身哪处,我等贸然进攻,只会让他大开杀戒,适得其食。
正要发言讲理,一边的丹青六仙,早已走上前来,那六人除顾青亭外,其他五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平时见主子对这三个老道恩宠有加,好事基本都叫他们三个占尽了,心头一股不平气,养了不知多少时日。现在见他们三个犹豫不决,立马上来,抱拳叩拜道:“我等不弃,愿先打头阵。”郑天行看看他们六个,点了点头道:“事到要紧,还是你们几个顶用。本王就着你们去将孟皓捉来,还有那个太子连同玉玺等物,不得落下。”六人领命下去,备了马匹,领了兵卒,约有五六百人,向林中逼进。
三个老道看看不是路数,连忙凑在一起商讨起来。梅花道人平时最得郑天行器重,所以壮了壮胆,上来说道:“皇子有所不知,刚才我听师弟言道,这林子里面有个吃人的怪物,身量不大,却嗜血无比,武功不知路数,力大无穷,已把许铁崖邓搏虎两个老头还有徐青竹等人一并杀去,所以我等忧心忡忡,只怕此行将不利于太子阁下。”
郑天行目露凶光,呵呵一笑,道:“三位上人平日鼓吹大气,说什么降得鬼怪,杀得妖精,如今连个小孩也怕,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酒瘾上人急切道:“那小孩不是凡胎,实有异力。我听许铁崖说他就是当年太子,只因深山里面养得久了,实有可能变得如此怪诞恐怖。想当年我四师弟铁冠道人就是被他弄死的。”
金钱上人也道:“皇子有所不知,这等由人变怪的事,我们听得多了,我师父当年就是被一个巨瘤怪人咬掉一指,吸了他半身功力,才成现在这副怪模怪样,要经常修炼保命,每天要喝一杯蛇血补养身体,否则气血倒灌,非得血枯而死。”
梅花道人点首道:“不错,我们魔门一派,若不是家师身中奇症,常要闭关修炼,否则那玄门中的喽罗邪道,早被我等荡平一空了。”
另外两个也频频点头不已,连声称是。
三个唯恐郑天行不信,越加添油加醋,说得起劲。郑天行本来狐疑多变,此刻听他们三个说起,看看他们一脸惊恐万状的样子,也有点相信了。正要说,既然你们说得这样厉害,为何还不进去帮忙一下。却听到林中惨声四起,人影横飞,他方才派去的一众手下,不知遇着什么大恐怖事,拼命向林外抱头鼠窜而来,跑在前面的尚有一口气在,落在后面的,不知遇着什么怪力,被林中一团灰影连拉带扯,弄进里面去了,转眼功夫,林子里血光四射,喊杀声此起彼落,震天响起。
逃出来的除却丹青六仙,还有百十名家将,这些人衣衫不整,蓬头乱发,好似乞丐遇着荒年逃难一般,丢盔卸甲而来。有些人身上脸上带着血迹,吓得神志迷糊,口齿不清,好像中了邪术似的。郑天行一看状况不对,眉头大皱,气得差点暴跳起来。他手下丹青六仙,按说不该这么脓包差劲,这点他心里有数得很。眼见他们一个个东倒西歪的不成样子,怒声喝道:“一群饭桶,真是没用。这小小枫林禅寺,难道真有这般难攻。以后疆场之上,如何扬刀杀敌?”那董青岩等丹青六仙,一个个跑上前来,叩道:“主人不好了,前面林中有个怪物,专咬人脖颈,吸人鲜血。弟兄们吃他咬死不少,实难进攻。”
郑天行偏听偏信,怒道:“今天不攻破这枫林寺,休想叫我退兵。来啊,给我往林子里放箭。”话音甫落,数千名兵士已箭发如蝗,倏倏倏倏,往林中不断射去。那些箭好多都夺夺钉在树杆之上,又有一些射中受伤逃来的兵士,顿时毙命,却哪里射得中林中怪物。
大家瞎射一阵,看看林中再无声响,这才不再浪费箭矢。郑天行扬起马鞭一挥,令手下人进林查看。大家谁敢违抗,只得重提刀枪弓箭,向林中探寻。突听得呀呀一声怪叫,却是那怪物蹿了出来,手提一具新鲜尸体,正一边嚼他的肉,一边吸他的血,又瞪眼瞧着众人,突然他盯住一个年轻道士看了片刻,通的一下,早扔掉手中尸体,灰影闪处,那道士来不及撒腿逃跑就被他用双手一把掐住喉咙,急得他舌头乱吐,双眼翻白,那怪物嘿嘿一笑,张开钢牙利齿,一口将道士舌头咬下,呸一声吐落地上,张口接住他舌头里喷出来的鲜血。
见到此情此景,任你钢铁打成的人,也定难熬,林外数千士兵,有很多上过战场杀过敌人,肉搏流血,自也经历,但何曾看到过今天这等惨状,很多人当场连酒带饭,吐了一地。有些人吓得怕了,丢下兵器正想逃跑,却被郑天行看在眼里,箭发连珠,一一射死。
他知这怪物就是酒瘾道士所说的太子无疑,见他怪异狠恶,心中也生惧意,此时强装镇定,把手中强弓一挽,早搭起一支顺风箭,暗蓄内力,箭去无声,快似电闪,岂知那小孩似有灵通,箭势破空,激荡气流,早被他一双大耳听到,那箭去得快,他接得更快,举起手中那个道士一挡,夺的一声,却是射中那个道士胸口,立时一命呜呼,魂归地府。
那小孩瞧瞧尸体上所插的利箭,又瞧瞧马车上站立的白袍人,翻着一双怪眼,面目变得更加狰狞起来。他将尸体随手举起,如擎枯柴一般,又随手一扔,把尸体抛落于地,激起尘土飞扬,他喉头一阵怪响,朝着白袍人大吼一声,一步踩在尸体身上,全身骨骼喀喇喇一阵暴响起来,片刻之间,他的身体仿佛长大了许多。场上数千人马,见他如此雄威,均已心惊胆寒。但见他面对郑天行不住大吼,就知他将向皇子发起进攻,大家虽然怕他,仍得拔剑握矛,又持着盾牌,纷纷吆喝着围过来,形成一个半径达几十丈的大圈,将小孩包在中心。
那小孩如狼似虎,不住嚎吼,似有无穷恨意想要发泄一般,直喊得嗓子哑了,这才停住。他面对数千人马,怪眼一翻,嘴巴一撇,竟是漫不在乎。
突听得对面白袍人一声令下:“杀!”
君命如山,谁敢违抗。立时数百支长矛对准小孩位置攒射过去。
那小孩面对如山一样的人丛,面对如箭矢一般射来的长矛,竟似无动于衷一般。
猛听得人圈外林子里传来一个女子声音:“不要,求求你们不要杀死他,他还只是个孩子。”
梅岭三友徇声望去,早看到林中有个红衣少女站在一棵枫树上,正向这边看来。虽然隔得甚远,但曼妙的身材,雪白的肌肤,如此美人,哪里躲得过三人的色眼。师兄弟相顾浅笑,心有灵犀,淫心荡漾,各怀不堪语人的鬼胎,轻轻巧巧,提着兵器向林中奔去。
夺、夺、夺、夺………………………………………
方才那一刻的定格,终于化成了眼前现实。数百支人臂粗细的钢矛,准确无误地射在场心。只是,那小孩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电闪一般向着白袍人扑了过去。
丹青六仙各持兵器,率先挡住。金光四闪,詹青梅的梅花针已如暴雨般激射而出,顾青亭的剑,也随着一声清宏般的微响,直破中宫,向小孩击出。还有沈青蝠的软鞭、罗青江的拳、梁青云的笔,董青岩鹰爪。这几人的武功,在江湖中也算数一数二,此际搏命,有攻无守,只盼狠招之下,小孩命毙当场。
但他们显然想错了,此刻动刀使枪,根本无用。那小孩形如鬼魅,如癫似狂,周身仿佛铜墙铁壁,牢不可破。他怪啸一声,已将罗青江一掌击得头骨碎裂,摔死在地。避过顾青亭刺来一剑,闪身一拳打中董青岩的下腹,同时避开詹青梅射来的第三蓬梅花金针,乘势一把夺过梁青云手中的笔,插入了詹青梅胸口。顷刻之间,行云流水一般,轻松自如地连毙三人。顾青亭、梁青云、沈青蝠三个急急败退。那小孩如何肯放,早拾起地上一篷梅花针,对准就放,沈青蝠轻功最佳,上蹿下跳,已如丧家之犬般逃开一边,顾青亭以剑抵挡,袍袖乱拂,也逃过一劫,梁青云何其不幸,双目首先一痛,哇哇惨叫,眼前一黑,已成了瞎子一个。
猛听得一人大喝起来:“住手”,那人站在营前高台之上,黑袍白靴,手上提着一个红衣女子,高举入空,正是郑天行。
郑天行一举将红衣少女从对面树上擒住,返身掠回营前点将台上,身姿矫健,豪气冲天。他身上穿了黑色法衣,能够化形飞遁,此际捉拿少女,犹如老鹰捉小鸡一般轻而易举,心中很是得意。他方才看到这少女叫大家住手别杀小孩,这小孩隐隐有些触动,知道这少女粉白可爱,定是小孩心爱之人,是以挟持在手,以为威胁。
一声叫出,那小孩果然停下步来,怪眼一翻,抬头四望,最后定睛看着高台之上。场下数千人马,看看小孩,又看看主子,不知有何话说。梅岭三友师兄三个,方才白跑一趟,见红衣少女被郑天行捉了去,三人心想:“完了完了,这妙人儿到他手中,不知要被他蹂躏成什么样子。”大摇其头,唉声叹气地回到高台之下。
此际场中黑压压一片脑袋,人马林立,犹如木偶一般,望向高台。那郑天行放下少女,右手在少女粉脸上一摸,哈哈狂笑起来:“这等标致可人的小妞,我还真的舍不得下手哩。”那少女正是红姑,此刻为人轻薄,心中悲苦,目中已流泪不止。
郑天行边笑边说,一边看看那小孩的反应。只见他年纪虽小,见到自己污辱眼前少女,却是全身不住发抖,脸色大变。心想果然奏效,这小子不但对少女情有独钟,看来也是唯一能够制住他的法宝。哈哈一阵狂笑,嗤啦一声,已将红姑裙裤扒下,露出两条粉白玉腿,又复将她举在空中,任她双腿在空中乱蹬起来。红姑受不住痛,呜呜只是哭泣。看得梅岭三友,不住为她心疼,心想:“好你个郑二阎王,果然肯下狠手,这般一个娇滴滴的妙人儿,你倒在这里公开示众起来,你当是卖人肉啊。”恨恨不已。
那小孩见到红姑制于人手,果然变得大为异样。原来这红姑一向看管着他,虽是石室幽闭,红姑却天真可爱,时常唱歌解闷,待他也如兄弟一般,时间一长,这小孩凶恶心性中,倒有一半为她而改,重温人间无邪真情。他年纪已经十六,春情初发,这天不知为何,性情异常烦躁,在石室里又叫又跳,红姑见他狂躁如此,想去找来师父,又怕被他转眼逃出,所以唱了几支山歌给他听听,却哪里奏效,只好温言相呵,那小孩这才不闹,渐渐安静下来。红姑累了半天,只觉眼皮沉重,她一向又贪玩好睡,所以竟在石室外呼呼睡着了。等到醒来,竟发觉石门大开,自己身体已被小孩绑缚在石凳上,那小孩又亲又弄,又想来解她衣裳,见她呜呜哭泣,心中顿时软了。也就在这时候,他大概肚子饿不过,又听到外边响起打闹之声,急切跑出洞去。后来他遇到红叶老僧,连忙避过,又恰逢遇到邓搏虎许铁崖二人,于是将二人戏弄一顿,直到后来他目睹酒瘾道人来杀老僧,这才狂性又发,不可收拾,刚才他在林中躲藏,不巧被郑天行的人马发现,一阵剧斗之下,才成现在局面。此刻见到红姑可怜之状,他急得一阵狂叫猛跳,搔头抓耳,不知如何才好。
郑天行哈哈大笑,得意非凡。把手扯住红姑上衣,便要撕下。他一看那小孩已痛苦得全身痉挛簌簌发抖不止,萎靡于地,半躺不躺地猛力咳嗽起来,还咯出不少鲜血。正想叫人用箭将他射死,猛听得林中一人怒声喝斥:“邪魔歪道,也敢来此放肆。”红影闪处,却是红叶僧手持一个包裹,从林中大步走来。
郑天行放下红姑,嘿嘿冷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老不死的秃驴。我现在擒了你的徒弟在此,马上就要将她赏给手下玩乐,难道老秃驴动了凡心,也想看看她在大家胯下驰骋发浪的媚态?哈哈,哈哈。”
气得红叶僧眉头倒竖,暴喝起来:“狂徒,你休要乱讲。”他放眼四望,眼前数千敌众,已将这里团团围住,料难幸免。不由长叹一声,举起手中包裹,道:“你要的先帝遗诏和玉玺全在这里,你将我徒弟和小太子放了,饶我们一条活路,你做你的皇帝难道不好。”
郑天行处心积虑,一心想做皇帝,他要听的就是这句话,不禁大喜,当即叫道:“那你把东西放下,我自会放了你的徒弟,至于这小怪物,呵呵,我也可免他一死。”他虽暴虐成性,但心情好时,还是留着半点人性。
“好。”红叶僧果然将包裹放于地上。
唯有顾青亭放心不下,此刻叫嚣起来:“大王且莫相信这老秃驴的话,方才他指给我那个太子,便是一个假货。”
梅岭三友也频频点头,说道:“不错,多半又是拿些以假充真的东西来骗我等。太子莫要上当。”
郑天行白了四人一眼,向老和尚道:“大师可要想清楚了,你徒弟还在我手上,你要是给我假货,不怕我把她从这里扔下去吗?”话音一落,已将红姑提起半空,迈前一步,将她晃荡在数十丈高空之上,要是这么一松手,红姑摔将下来,准得成为一堆肉泥。
台下数千人看到此景,均是心头狂跳不已,心想老和尚再不老实,这粉嫩美貌的姑娘被主子就此一抛,岂不可惜了。梅岭三友更是心疼不已,三个老道心道:“这等上好的货色,正好用来修练功力,要是被郑二阎王当场一摔,二十年的上好修为就此化为泡影。可惜,可惜。”大起怜香惜玉之情。
红叶僧看到徒弟红姑像只小鸡一般被郑天行拎在手中,晃荡晃荡,情状凄惨,心中如刀割火烧。心道:“罢了,罢了。此时青姑和剑飞还不来,我等难道就要命丧此地不成。”猛地一咬牙齿,叫道:“郑天行听着,老衲方才所说,句句是实,你要不信,自有佛祖为证。”将包裹打开,露出一颗四方玉玺来,还有几卷诏书在旁。梅花道人走过去一看,连连点头,向高台上叫道:“没错,是真的啦。”酒瘾道人也道:“是真的,假不了,我们以前见过这印玺,师兄法眼如山,错不了的,还求皇子将那妞儿放下来吧。”台上郑天行也早用目力细细观看,辨明是真无误,这才点头,叫道:“三位道长,你们先把东西取过来。”
红叶僧早用双手将包裹缚紧,提在手上,叫道:“先放人,再给你东西。”
郑天行心中狂怒,心想:“你老秃驴到现在还跟我讨价还价,真是不知死活。我现在就让让你又有何妨,先放人取东西,等会自会要你们好看。”鬼主意转定,哈哈一笑,道:“也罢,本王一向与人为善,你不犯我,我何必犯你哩,哈哈,先放人就放人,咱们说话算话,来啊,放人。”一声令下,数千人马早让开一边,他不但要放假太子,连真太子也一并放了,话音未落,黑影一闪,提着红姑已飞下高台,向红叶僧掷去。
红叶僧连忙接住红姑,扯下袈裟将她下身掩上,红姑早羞得涕泪俱下,赶紧缚紧穿好。真假两个太子,也走到他的身边,那假太子脸色吓得苍白如纸,裤头不知何时业已尿湿,正滴滴答答往裤脚流出。只有真太子铁着一张青面,看看红姑,又看看场上数千人马,不知想些什么。
梅岭三友趁机去取那包裹,提在手中,返身走到郑天行一边。郑天行达到目的,豺狼本性又复,狂叫道:“哈哈,来人呐,将这四个统统杀了,用箭射,用箭射。”
霎时之间,箭势如雹,数千枝狼牙利箭,呼啸着向四人攒射过来。
红叶僧怒喝道:“畜生,你不守信用,如何敢称孤道寡。”抱着徒弟,拉着假太子,向林中蹿去。倏的一箭,正中他后背,他强行忍住痛楚,回头一望真太子,想将他也一并带走,无奈身受重伤,哪里还能带上他。只得一抱一拖,携着两个孩子向内奔逃。
那真太子却不跑走,跳跃如飞,反向眼前浩浩荡荡的人马杀去。避开来箭,蹿入人群之中,摧枯拉朽一般,逢人杀人,逢马杀马,状如疯魔。他击毙一个带着铁锤的大汉,夺过兵器,见人就砸,被他敲中的人,顿成豆饼一般,血肉模糊。梅岭三友虽说武功高强,法力不弱,见他这般杀法,早就心惊胆战。梅花道人提着装有玉玺的包裹,见太子向自己方向奔来,知道这小孩状虽癫狂,其实不笨,想是要来取他手中之物,连忙向郑天行道:“王子接住。”把手中包裹朝他一扔,转身又跑。其他二道,也纷纷抽出兵器,一个使剑,一个使对日月轮,护住身体。
太子见包裹已到郑天行手中,狂喝一声,抡着铁锤直冲过来。 郑天行早已猜到,想将包裹扔给另外二道,谁知两个道士老奸巨滑,假装没见,心中好怒,忙将包裹在腰上一系,抡起宝剑,唱个法诀,念声:“疾”,化成一道黑烟向高台上蹿去。那太子好似脚底装着风火轮一般,快速如飞赶来,挥起丈把长铁锤,向黑烟猛力锤击。
轰的一声,大锤击中高台柱脚,打碎一边,那高台本有数十丈高,几丈宽大,重达万斤,猛击之下,登时哗啦啦、轰隆隆一阵巨响,向地倒塌,压死压伤者难计其数。
尘土飞扬中,人群仿佛被大浪冲打一般突然惊慌四散,听见有人大声嘶叫起来:“蛇啊,好大的蛇来了。”
梅岭三友向前望去,果见尘头之上,一条双头白身的怪蛇向这边昴首探脑过来,那蛇长达十来丈,腰身粗如巨桶,吐着嘶嘶黑气,怪状万端,蛇睛如灯笼一般,凶光骇人,左边蛇头上坐着一个白须黑袍老道,悠然自得,不是师父九指老祖还有哪个?
酒瘾、梅花、金钱三个道士慌忙跪拜不已,叩道:“师父万安,弟子不及接驾,实在该死。”
那老道闭目不语,半晌才轻幽幽道:“免了吧。”
郑天行见到九指老祖亲临,好生欢喜,收了法诀,变回真身,来到白蛇跟前,向蛇头上九指老祖道:“老祖来得正好,快快帮我收拾这个小杂种,其功非小。”向小太子一指。
九指老祖微开细眼,瞧了瞧小太子,有气没力似的说道:“你们贸然出击,遇到这个千年少见的怪物,自然胜不得它,幸亏被我掐指算中,否则只有等我来替你们收尸罢了。”他见小太子人虽怪异,却是千年难得的修练宝物,如果用来修功,至少自己功力达到仙人级别,就算少升几级,吃了他的人肉,也可化去数十年来深中的奇毒,等到功行圆满,自己再带着一众弟子,向昆仑山藏雪洞巨瘤怪人讨还血债。
自己的私心如何肯对人讲,只说为救众人,前来迎战小太子的。大家好生欢喜,梅岭三友连向郑天行道贺:“有我们师父出马,必然成功,王子的帝位,这次是十拿九稳的了。”
郑天行哈哈大笑,道:“说得好。如果成功,本王重重有赏。”抬头道,“还烦请老祖出马,先替我除掉这眼中钉才好放心。”
九指老祖嘿嘿一笑,道声:“这是自然。不过我的双头宝蛇现在饿了,想要几个人来填填肚子,等下才好开战哩。”
郑天行随手向人群中一指,道:“这里有的是食料,就怕他们不中宝蛇的口味。”话还没完,那老祖微一点首,轻拍蛇头,那双头怪蛇仿佛听得懂人意,早已嘶的一声,往人丛冲去。郑天行御下暴虐,人人皆知,但为了讨好九指老祖,竟要大家以身饲蛇,这等亏本买卖谁人肯做。大家一见蛇来,早就吓得心惊胆寒,四散逃亡。但双头怪蛇来势既快,喷出来的两股黑雾,仿佛能让人晕厥一般,中人便倒,怪蛇长着双头一胃,所以只需一个蛇头吃人便可,九指老祖照样稳稳坐在上面,指挥怪蛇吃人。那蛇到处,呼啸声起,甩起巨尾,扫中一个肥大士兵,张口便吞。还有一个士兵,以为向着人少处跑去,便多一分机会活命,谁知怪蛇偏不找人多处寻食,只追着他狂嘶猛咬,那士兵为了活命,拿刀想砍蛇的脑袋,却被怪蛇喷中黑雾,立马便倒,怪蛇贪着他跑动时血流加速,其味最是鲜美,所以故意要来追他,那人一倒,它便张开血盆大口,连吞带嚼,将他吃进肚去。看看肚子渐粗,要是再吃多几个,这蛇恐怕不愿再动了,九指老祖这才以手轻拍蛇头,口中念念有诀,那蛇好似明白意思,当下弃了众人,呼啸一声,转动巨身,扫起腥风,霍的一声怪嘶,已张开巨口向小太子扑去。
太子从小长在深林石洞,肚子饿时,往往跑到外面猎蛇捉鼠为食,蛇虫并不少见,那双头怪蛇虽然庞大无比,在他眼中,无非是一顿大餐来了。他见怪蛇嘶嘶怪叫,并不惧怕,也照着怪蛇乱吼一声,手持大锤瞧准位置疾扫。那大蛇由人指挥,九指老祖口念制蛇法诀,动作极其灵敏,此番见到大锤如飞砸来,大蛇已霍地一下,急速收身,将头缩回,一条硕大的尖尾却横扫过去,想将太子掀翻。
太子见状不惊,早以锤柄支地,跳起数丈跃在空中,飞锤狂舞。蛇尾一扫而空,从他足底扫过。太子却光着双脚,轻轻巧巧落在蛇背之上,举锤便打。那蛇是九指老祖精心养育,已有数十年寿命,只因吃了他练的灵丹,身体暴长,食量惊人,隔天便要吃一头牯牛为食。刚才吞了两个大汉,气力正壮,呼啦一声,巨桶般粗身直往外乱翻乱卷,太子不但人滑了下来,连锤也打得偏了。
他虽然矫健灵敏,但遇着这等训练有素的怪蛇,到底难奈其何。九指老祖长啸一声,怪蛇早已领会,钢尾一收一卷,哪容太子逃脱,顿将他连锤卷起,蛇尾层层裹紧,如大浪翻滚卷扫,将太子送到半空蛇头之前。大蛇呼呼喷出黑雾,将通红的一对蛇信,不断舔向太子脸上,状貌十分吓人。
九指老祖哈哈大笑,甩下一张金蚕丝织成的网袋,将太子连手带锤,紧紧缚起,装于袋内,只露出一个脑袋,尚能呼吸。呼地一声,又伸出那只干枯发黑犹如鹰爪一般的右手,将其脖子紧紧掐住,拉到跟前仔细端详,太子满眼怒火,向他瞪视,苦于双手双脚被缚,只能呀呀怪叫。九指老祖眯着一对细眼,露出满口黄牙,哈哈狂笑道:“好,好,不错,不错。”
郑天行从外围走近,向九指老祖叫道:“老祖法力通天,本王很是佩服。还请老祖速速将他弄死,免得再生事端。”
九指老祖哈哈一笑,道:“王子有所不知,这小子长年生在深山,以蛇虫为食,又兼多吃黄精山药,很有些灵性,现在杀之,徒然浪费了这等上好的修功宝物,我要将他带回山庄,慢慢享用。当然,到时候将他洗剥干净,配以野山人参,加上我的独门秘方,煮成不世仙药,我让王子也分一杯羹,岂不更美。”
郑天行于道家修功之术,原无兴趣,但想到一朝得领大统,成王成帝,自然也想江山基业,在自己手中千秋万代。想当年秦始皇派徐福船载数千童男童女去海外仙山求取仙药,还不是为了不死之身,能够统御江山,立万世不衰之业。此刻虽不至信,心中不免一动,叫道:“老祖所言甚是,那就依照老祖说的办吧。到时我送几名姿色上佳的少女给你,让老祖受用。”
一边酒瘾、金钱、梅花三个老道很是艳羡。只听九指老祖扬眉一笑,道:“好说,好说。”将小太子捆扎结实,掷到地上,梅岭三友忙上去把太子抓在手里。九指老祖向三人道:“你们三个将他好生看管起来,莫让他逃了。”其实他那张金蚕丝袋乃是天下最为坚韧牢固之物,比之钢绳铁索,强其百倍,但他心中还不放心,要三个徒弟好好看住。
郑天行见小太子被捉,心中大患已除,现在最要紧事,便是将林中红叶僧师徒二人还有那个假太子一并捉住杀死,才好放心,当即说道:“老祖,这小杂种虽已逮获,但林中尚有他的几个同党。还烦请老祖出马,将其捉拿。”
九指老祖嗯了一声,垂眉闭目,道:“林中还有甚么人在?”
酒瘾上人上前道:“师父容禀,这林中除了曾经养育小太子的红叶僧人孟皓,尚有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小妞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九指老祖袍袖轻拂,以手捋须,呵呵笑道:“孟皓这点功力,也配跟我动手。你们三个前去替我将他擒来便可。”
梅岭三友巴不得师父有这句话,当即领命,带着十几个徒弟,大摇大摆向林中去了。
天鸿鸟展开巨翅,连扇带扫,载着张剑飞青姑二人已在数千里之外的大海上空。
放眼望去,只见万里碧波,滚滚白浪,涛声激越,拍打着海中零零散散的大小岛屿。海上鸟鸥成群飞舞,或上或下,迎风而动,忽而钻入海中,激起一串串水花,下到水面捉食鱼虾,忽而蹿出海面,一飞冲天,自由翱翔。看得二人心花怒放。天鸿鸟看到此景,好似久别重逢,旧地重归一般,一声欢鸣,猛地一扇钢翅,朝前飞去。那些海鸥渔隼,见状大惊,看见这巨大怪鸟飞来,早呀呀乱鸣一阵,四散而飞。
天鸿鸟也不见怪,掠波而过,将嘴往海中一探,早衔了一尾鱼吞食入肚。原来这里群鸥集中,正因水面下有大队的鱼群之故,天鸿鸟多年未食此等美味,正好大吃一顿,当即盘旋于海面之上,张开大嘴,往海中不断探捉,如此数回,连吞了十几条大鱼,这才欢鸣一声,复向东南方飞去。
哪过得了片刻,便望见一个巨大无朋的岛屿,在万顷碧浪之中,犹如一座仙山般远远矗立在数里之外。那岛屿伏在海面,中间突起,两边凹下,旁边一个小岛,与大岛连成一个状如乌龟之状的岛屿,似是那球丸上所说的神龟岛了。二人相顾而视,不觉心中大喜。天鸿鸟也不待二人催它,早欢鸣不已,直冲过去。
那岛上面,半空中盘旋着不少巨鸟,看到天鸿鸟,好像认识一般,俱欢鸣起来,振翅朝这边飞来。天鸿鸟相鸣以和,急速飞去,一时间群鸟盘旋于它身周,呀呀怪鸣之声,响彻岛屿上空。群鸟乱鸣之声早惊动岛上所居之人,立时就有不少人走到岛边观看起来。有人看到鸟身上坐着两个年青男女,指指点点,相顾而言,不知所云。
天鸿鸟转眼就到岛边,伸腿降落,收了两翼蹲在地上,二人这才沿着它光滑的羽毛落下地来。张剑飞向天鸿鸟点首致谢,那鸟很是灵异,也点头相示。海上群鸟此时已飞落于地,纷纷过来在天鸿鸟身上衔羽示好,天鸿鸟也回嘴向衔,就像几十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亲热无比。看得岛上众人,相顾而笑。
张剑飞牵着青姑向众人走去,问他们岛上仙人可在。那些人好似听不懂他们言语一般,相顾摇头,突有一人走了出来,向后山一指,道:“你们可是来这里找寻仙人的?”二人看到,心想总算有人听得懂我们的话,连连点头称是。那人见状,说道:“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只有我一个是从中原来的,我姓章,只因排行最小,人家都叫我章老幺。我在这地方已住了十多年了。你们要见仙人,可跟我一起去找。”当下弃了众人,在前带路,向岛上进发。
那章老幺花白头发,一脸虬须,穿一件海蓝色袍子,意甚萧然,好似饱经沧桑一般。话语不多,只问了二人从何而来,为何要找仙人。二人见他样子普通,不是什么仙人,也并不把实话相告,只说本是兄妹,因遇着灾荒,幸遇天鸿神鸟,逃难来此,想必这神山圣岛,有什么仙人居住,所以才问。
章老幺哦了一声,道:“这巨龟岛上,本来有几个仙人,在此清修,闲暇时候,也往往乘着仙鸟出去游玩,有时候会带些凡尘中人到这里来,刚才那些人中,很多是海上出船遇着暴风大雨沉了船被他们所救回来的。这些仙人平常不出后山,只在那里进修,也不过问我等生活,我在这里过了十多年了,衣食所居,多靠自己打鱼猎兽而来。这岛很大,所以不缺少食物来源,大家丰衣足食,平等互爱,反而不想再回故乡去了。”听得二人很是羡慕。
章老幺带二人一路攀援而上,穿入岛屿幽谷之中,沿途风景秀丽,长着各种奇花异草,又时有不知名的野禽小兽,从两旁蹿过。二人也无心细观,只想早些找到仙人。张剑飞想起天鸿鸟的神异,便道:“这些仙鸟力大无穷,日行万里,你们怎么不乘着它们回故乡去?”
章老幺摇头道:“仙鸟虽然神异,但我等凡夫俗子,平常它们不肯载人的,除非求教仙人,才能骑它。大家在岛上衣食无忧,所以也无心再回故乡,何用骑它。”
这岛屿广阔巨大,三人这般走了半个时辰,一路穿林过坡,才到半山,那山上层崖叠嶂,云雾缠绕,又时有仙乐阵阵,不知从何飘来。章老幺指着正前方一座山岩,道:“你们看看,就是那里了。”二人极目远眺,果见平崖上亭台楼阁,在云雾中渐隐渐现,好似有七八重,又似有十几重,巍峨耸立,细细一闻,果听到一阵阵缥缈的乐声,似琴似筝,正由远处飘然而来。崖上丛林掩映,不少瑞鹤仙鸟,盘旋上空。似乎听了仙乐,边飞边舞。看上去果然是仙山楼阁,神仙住的地方。
二人看到此景,更信仙人便在眼前,好生欢喜,情不自禁牵了双手向前行走。章老幺微微一笑,却不走了,说道:“我就带你们到这里,前面的路,烦请你们自己上去罢。”二人问是为何,章老幺摇头道:“仙人们平时不与我等往来,他们素爱清静,我们也不去打扰的,如果有缘,他们自会跟你们见面,如果无缘,就是去了也不肯见的。”
青姑担心师父师妹的安危,此时听了,心中就有些犹豫起来。张剑飞取出怀中两个半边球丸,道:“家师曾有言道,凭此便可见到仙人,想来不会不见。”回头向章老幺致谢,那老汉点一点头,转身便回了。
二人经过这次劫难,实已互生情愫,患难之交,多生真情,原是至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相携相依,攀岩过林,往上而去。林中多为山石,甚是难走,又多荆棘刺藤,漫布眼前,张剑飞折了两根松枝,去掉松叶,以为拐杖,一路上披荆斩棘,向上艰难行进。遇着险陡之处,他便先上,再用松枝将青姑拉上。如此这般,费了许久才到得那巨崖之下,仰头上望,只见云气漫布,仙乐之声由上而下,飘荡入耳,几只白鹤,在崖底山溪边走来走去,见到二人也并不惧怕。
可是巨崖高达数百丈,又光溜湿滑,若非刚才那样的天鸿鸟,实难上去。二人身边既无绳索可以攀附,又无其他途径可上,不由得对望一眼,相顾无策。
正在愁眉不展之际,突听见崖顶一个声音道:“下面的人听着,你们到这里来见仙人,可有什么凭证?”张剑飞凝目细观,只见上面一个人影正向自己问话,便朗声道:“我是龙虎山玄门弟子张剑飞,因有事要求仙人相助,烦请帮忙拉我们上去。”说着还拿出两半球丸相示。那人点了点头,似已明白,说声:“那你们等着,我缒绳梯下去,你们自己上来。”
过不片刻,只见崖顶一件东西急速垂挂下来,直到二人面前,正是一副腕臂粗的绳梯。二人相顾一笑,当下一前一后,小心攀越而上。青姑人在后面,这时回头一看,发觉刚刚踩过的绳梯,自己攀一节,便消失一节,往下看去,不由得头晕目眩,吓得心中直跳,当即转过头来,直向上爬。
到了崖顶,再看看下面,突见半崖处云雾漫绕,崖底风光却依稀难见,才过片刻,这崖壁的气象便有数种变化,真是奇哉怪也。
二人见到上面立着三个垂髫童子,个个眉清目秀,其中一个,正卷了一截短短的绳梯往一个竹筒样的圆筒内装入,盖了封盖,贴上封纸,提在手上一抛一抛。二人忙向三个小童问好,那三个小童见到生人并不吃惊,带着二人向一座大殿走去。崖顶平阔宽广,殿阁耸立。三个童子倒有说有笑,一个道:“刚出来这一会儿,不知宝月大师输了没有?”另一个道:“宝月大师棋艺一向高超,哪能轻易便输。”还有一个也插嘴道:“宝月大师和师父已下了这么多年,都不分胜负,今天再不出个结果,不知这盘棋局何日才能下完?”
五人穿过大殿,由前面一道凭空架起的楼梯向后面一座云阁走上。张剑飞青姑二人细细观看,只见里面云气缠绕,清幽无比,满墙不是张挂着妙手丹青,便是摆放着不知名的仙草盆栽,阁中瑞鸟时飞时走,那几个道童也不去赶。沿壁的木格上,摆满道藏经卷,各式古书,多不知名类。
边走边看,鼻中不时闻到阵阵异香,寻味而去,才见到那些柱子案台之旁,摆着一些铜鼎铜鹤,里面点着不知名的奇香,正吐清烟,绕遍楼阁。最怪的是那些楼阁之间,往往都有门道相通,或者架起宽大的楼梯,四通八达,随便走到哪里,都能往另一个想要到的地方去,想必那建筑这群殿宇楼阁的人,心思极其细密灵巧,才致这般繁杂的建筑,能布置得如此繁而不乱,宏大壮观。
三个小童带着两人绕来走去,穿廊过梯,最后来到一间甚是宽大的大厅之外。放眼一看,只见里面一张极精致的檀木桌边,一僧一道,一站一坐,正围着桌上一副棋局大开战火。另外靠边两张条案,摆着一张古琴,一副古筝,此刻一个儒生打扮的白须老者,闭着双目,分用两手,正在慢条斯理,不急不缓地奏乐,原来山崖下听到的似琴非琴的乐声,是他以两只手各奏一张乐器而成,若非亲见,实在难以置信。
一个小童进去向那老道请示。那老道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只哦了一声,向门外二人一点头,大概叫二人进去。张剑飞青姑连忙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向大厅走入,拜见二人道:“仙人在上,受我等一拜。”
那一僧一道只点点首,并不言语,老道挥了挥手指,示意二人向奏琴人问好,二人忙过去向那人拜下。那乐师好似眼盲一般,眯着眼只顾自己奏琴弹筝,并不理会二人。张剑飞只得道:“中原龙虎山张剑飞向前辈见礼了。”那乐师这才点头道:“不必,不必,你们还是看棋局要紧。”
二人听闻,不明所以,只得过来这边往棋局上看去。这一看不要紧,看了吓人一跳。原来那棋局也并不是真的棋局,上面哪有什么棋子,分明是一些缩小了的山水屋宇,枫林草丛,真人真马,在那厮杀。再细细一看,不是别的,正是数千里外,枫林寺中,那郑天行的数千人马,在围困枫林禅寺,此刻正向林中进发。
张剑飞青姑二人倒吸一口凉气,看看桌上棋局,再看看厅中这几个奇形怪状的人物,百思莫名。他们恐怕敲破脑袋也不能相信,这所谓的棋局,竟是现实世界中那无比残酷狠烈的厮杀。
此刻再看局中,只见那老道一边的郑天行等人节节胜利,已经捉了小太子,正趾高气扬地向枫林寺红叶僧等人攻去,红叶僧人业已逃进后山石洞,若无去路,只有等死。情势危难如此,二人心中万分焦急,但近水救不了远火,竟只能眼巴巴看着师父师妹等人送死。
那老僧眼看棋局将败,急得双眼通红,额头冒汗,喃喃不语,突然一咬手指,滴出血来,往石洞上点指一捺,原先灰白色的石壁之上,竟是血红一片。他对面那个老道看到,顿时生气道:“输就输了,你却缘何作弊?”再仔细一看,突然大叫起来:“不好,你这一按,是想让我们两败俱亡。”那老僧哈哈大笑,道:“引出血魔,狂吞天下,难道我这最后一颗棋子,这一步还算不了妙棋。”说到这里,那一边的乐师早已停住筝琴,急急走到棋局旁边观看,一看之下,面色顿变,大惊道:“你们两个下这盘棋几十年,一直胜负未分,现在明明是宝月和尚你作弊,你不是还有万劫不复轰天巨雷阵可用吗?怎么胡乱变局,还要来赖清云道长,真是太不识理。这本是一局棋,但你引出血魔,只怕天下将乱,到时候乾坤颠倒,六道混乱,将引发一场巨大的神灾仙禍,就是我等三人,也将入万劫不复的余地。”一番话语,说得厅中众人,如招棒喝。
宝月和尚须眉抖动,似也怕了,叫道:“这,这可怎么办?我血也点了,再也涂抹不去,那血魔只怕转眼就醒,难道真的要被你不幸言中?”
张剑飞、青姑二人瞧得目瞪口呆,怔在当场。张剑飞强自支撑,向那老道言道:“难道说,这一切竟只是你们两人之间玩的一个游戏?”清云道长长眉一轩,半笑不笑道:“有什么稀奇,这当然是一个游戏了,我等在这荒岛上面无聊之余,想尽办法前来消遣,有时候轮流去外面海上救些俗世凡人,将他们放在岛上,看他们自生自灭。有时候到极远之地游玩嬉乐,极南极北都去遍了,但纵是神仙,做久了也无聊至极。后来我们终于想到一个消磨时间的好办法,那便是这位儒雅的白老夫子想出来的办法。”说到这里,看着那位单手弹琴的乐师。
那乐师气急败坏地道:“什么好办法,我只是羡慕九界天上的逍遥,上次随你们去昆仑山赴西王母的蟠桃盛会,看中玉女奏的琴和筝,想想我等在人界无聊度日,便将琴和筝偷了回来,顺便将这副如意乾坤棋也一并拿了来,谁知你两个一下就上了瘾,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才会闹到今天这种局面。”
宝月和尚苦着脸摇头道:“现在说这些还有屁用,赶紧想个办法才是正理。”他心想大祸已经闯下,要是血魔出世,这人界将沦入万劫不复的地狱,那自己三个真正是罪大恶极了,极力想要挽回。
白老夫子摇头道:“游戏规则已被你破去,想要挽回相当困难,除非,除非——”连说两个除非,却又直摇头不语。
宝月和尚、清云道长二人几乎异口同声问道:“除非怎样?”
那白老夫子看看四人,道:“除非这世界之上,有血魔的生死克星出世,才能阻挡这场人间浩劫的发生。”
宝月和尚摇头道:“血魔既出,哪里去找一个能与他对抗的对头来将他制服?”
清云道长也直摇头。显而易见,这血魔极为厉害,要找他的克星非但困难,简直妄想。
一旁青姑担心师父安危,急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不成?”
张剑飞取出怀中两半球丸,道:“当年恩师被害之时,将这东西交于我说,大难来时,可救一命。我只想问个清楚,这东西是你们中哪一位给他的?”
清云道长哼了一声,道:“那能是谁,当然是我了。当年我只想将这个游戏玩得激烈一点,挑动你们玄门一派与魔门的矛盾,才会用这个东西哄诱你师父,谁想他还真的当真了。不过,你们今天能来此地,还算你们幸运,逃过这人间一劫。”
张剑飞苦叹一声,道:“如此说来,我师父一生信念,竟然只是虚妄的一场大梦。”突然想起什么,又道:“我师父当年将一张人界皇后和皇子的画像隐于一张山水手卷之中,那小皇子难道不正是郑天行这魔君的克星吗?”
宝月和尚叹道:“那是我为了阻止清云道长玩的一个把戏,所谓棋局棋局,不玩些花样出来,怎么能显得棋局的变幻莫测呢。”
那白老夫子一直注意着棋局中的变化,此刻突然惊叫道:“快快,你们来看。”
宝月和尚、清云道长以为血魔出世,吓得脸色煞白,急道:“怎么,是血魔出世了吗?”
白老夫子道:“我看这棋局之中,还颇有些变化,你们看这个小子,他脸上虽则布满煞气,但隐隐约约又透些异样的神采出来。哎呀不好,这小子居然逃走了,你们看——”指着棋局上那被九指老祖降服于袋中的小太子,此刻不知何故,竟已脱出金蚕丝袋,向林中如飞而去。
宝月和尚凝目细观,突然也道:“真是有些异样。我布局之时,虽然将他刻意安排,但一举一动,从不离我的撑控之下,难道他深藏血魔蛰伏之洞,竟已暗中产生不可预知的变化。”说着看看二人,突然以掌击额,笑道:“莫非天道变化,玄机暗藏,这小子正是血魔克星,否则以他功力,竟能跟你的九指老祖相抗许久不死,还能脱身而出。”
清云道长也咦地一声,感觉甚是奇怪,他知九指老祖虽在棋局之中,但这老祖法力无边,半人半魔,功力只比自己差些,要是单凭自己,对付他已是有些麻烦,只有三人合力才能将他制服。但那小子竟能突破九指老祖精心修练而得的金蚕丝袋,不但诧异,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起来。
白老夫子突道:“血魔即将出世,你们还在纠缠不清,还不快快去到现场,将这烂摊子收拾了方好。否则我们三个,破了这乾坤数界的清静,以后看你们怎样受罚。”
清云道长呸了一声,道:“我们受罚?是你偷来这如意乾坤棋,竟要将全部责任担在我俩个身上不成。”
宝月和尚也道:“是呀,老白,你也脱不了干系的。”
青姑见他们三个老仙,在那里推脱责任,不禁冲口说道:“白老夫子说得不错,事已如此,还请三位快快下界挽回局势,若然血魔出世,天下千百万生灵,可真要遭殃了。”
那三个老仙如梦初醒,急急叫唤弟子石修、穆云、方宁三个小童前来,嘱咐一顿,叫他们好生看管这个岛屿。又叫他们几个,从顶楼中取来几件物事,那物件长约两丈,如船非船,形如梭子一般,放于门前。宝月和尚先坐了一个,口念暗咒,那梭子状的器物,居然化作一道白光,蹿出门去,直向西北飞去。清云道长照样也坐了一个,口念玄诀,化阵寒光跟了过去。
只有白老夫子看看自己心爱的两件乐器,似乎割舍不下,来回看看,想要一齐带走。青姑上前道:“事情紧急,你难道还玩物丧志,天下人命重要,还是你这两件器物重要。”白老夫子这才叹了口气,向几位道童道:“你们三个在这里好生替我看管,还有那如意乾坤棋,千万莫再去碰,以前我们三个都是轮流出去,必定留下两位在这里看守仙岛,这次性命交关,只好一起出去化解此劫,能解不能解虽还是未知之数,但你们在此千万看管好一切,记住,这如意乾坤棋绝不能碰,否则你们师父同我还有宝月和尚,都要在局中化为灰烬。”三个童子吓得直吐舌头,点头直说:“弟子不敢。”
白老夫子这才放心,叫了青姑与张剑飞道:“你们两个可在这里安生,这岛屿虽然没人界多姿多彩,但也能丰衣足食,足可令你们繁衍生息。”
青姑红了红脸,看了张剑飞一眼,并不言语。张剑飞道:“良园虽好,非是我们久留之地,还请同仙人一齐去到人界,化解此场大灾难方好。”牵了青姑的手,踏上一条飞梭。白老夫子点首赞许:“好,还是你们人界之中有真情,我等虽称神仙,可是做出这种荒唐的事,也真是没有脸面了。”说着将如何驾驭此日月神梭的方法暗咒一并传于二人,叫二人先坐好了,等二人化道白光远去,这才驾着自己那条,也念动咒语,同样化成寒光一道,霎时不见了踪迹。
黄昏降临,石室中更显黑暗,但见洞顶石隙,尚有一丝微弱光线斜射进来,照在红叶僧那满身血污的衣袍之上。他半倚在石桌上,此刻背上所中的箭已被小徒弟红姑取下,并指点她敷了伤药,但他先前被酒瘾道人、许铁崖、邓搏虎等人或掌或剑已伤到数处,此刻再加箭创,实已油尽灯枯,命不久矣,现在竭力忍痛,苍老而微颤的须眉,沾着几丝鲜血,正向眼前两个少年吩咐最后的遗嘱。红姑与那假太子早哭红了眼,不住耸肩点头。
红叶僧轻叹一口气道:“好孩子,莫要哭,人谁无死,只求一个于心无悔的死法便也心足了。我这一生,所做之事,总想上无愧于佛祖,下无愧于苍生,只是你们几个,却跟随我一路命运坎坷,特别是太子彦昭,这许多年我把他囚于此处,虽说因他怪病之故,实不得已,但他从没得到我的好好照料,现在思来,还是于心难安。红姑,你以后要替我好生照看他。”他见太子虽然病态怪异,但对于小徒红姑,好像天生有一种亲近友爱的情感,否则为何将她绑于石室却不吃她血肉。那红姑看看师父,只垂首点头,道:“师父放心,徒儿定会照料他的。师父你莫要乱说生死,快些好起来才是正理。”
红叶僧摇头苦笑道:“我于生死早已看透,只是放心不下你们几个罢了。现在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还有你这位弟弟,”右手指了指眼前少年道,“十三年前,我从百里外一个叫严家集的小镇花二十两银子买来,本想用你冒充太子,现在我已将死,你可复回故乡,与家中父母团聚,这山洞里面,还有一个小室,那里石柜藏有一些银两,另外柜底还有一张有你家乡地址的卖身契约,银两你们两个分了,以后生活可用。”那假太子也哭了起来。
红叶僧半闭着眼,摇头道:“男子汉大丈夫,血可流泪不可流,你要知道。我死之后,将我抬到后面石室的石棺内安息,你们走后,再将石室外的门关闭就可。走到外面,可在洞口封闭这个地方,免得外人或者野兽前来滋扰。”二人点头称是。
说到这里,喉中血痰一涌,猛力咳嗽起来,喘气未定,瞑目说道:“佛说人生如梦,可我说人生也如棋局一盘,我在这困局中竭尽全力,想要力挽狂澜,现在想来,真正是痴心妄想了。你们两个,以后要好生为人,切不可再入江湖,重蹈覆辙。” 突然一口浓痰涌将上来,老和尚猛力下咽,道:“我刚才所说,你们可记住了?”红姑直点头流泪道:“弟子记下了。”那老僧突然张开双目,精光暴射,竭力道:“红姑,我还有一句话,你切切记住,前面庙中第三间观音堂里,观音菩萨后面有道机关,我一直没让你知道,你师姐青姑是知道的,那里有个暗门,你打开后把里面的大小两颗钢珠对调,让那机关自动运转起来。”红姑诧异道:“那是什么机关?”红叶僧哈哈一笑,道:“那机关叫做万劫不复,是我在这数里荒山悄悄埋上的轰天巨雷,我要叫那些妄入此地的人一个个炸为飞灰,你可记住了?你——”突然一口浓痰堵住喉头,老和尚手指两个少年,却再也无力说最后几个字,就此睁眼微笑着逝去。
红姑与假太子两个见状,伏身大哭。
突然清风扫来,听得外间隐隐传来几个笑声:“小姑娘,你在哪里?你在里面吗?”一个声音笑道:“这老和尚专会享受,携男拐女,定在里面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另一个道:“两位师兄,这洞口直通里面,好像很深的样子,我们贸然进去,可别中了老和尚的暗算。”先前一个呸了一口,道:“我们梅岭三友武功这般了得,难道连一个行将去见阎王爷的秃驴也惧怕不成,以后传到江湖上去,岂非让大家笑掉大牙。驾鹤,你先带几个师弟进去看看。”另一个笑道:“大师兄,你说我怕了,现在你还不是一样,叫徒弟先进,以后传到江湖上去,人家定会说咱们梅大师兄武功高强,杀遍九州,却连一个石洞也不敢进去,怕被里面野鬼吃了去当点心。哈哈,哈哈!”那大师兄也还之以唾,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你难道没看到洞口石壁上若大一片血迹不成?老秃驴虽然被你伤了一剑,方才又吃了一箭,却不至于流这么多血在石壁上的。难道他自以为命不久矣,还有如此雅兴,把自己一身血涂洒石壁,好让你轻易找来,再把她如花似玉的宝贝徒弟,让你大亲特亲一番不成?”却是那酒瘾、梅花、金钱三个老道,寻踪觅迹,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三个老道方才找遍整座佛寺,不见红叶僧人的踪迹,正在发怔的当口,却被一个在林中找寻的弟子发现地上血迹,叫嚣起来,大家立刻沿着血迹一路找到洞口,却看到若大石壁竟已被涂抹得血红鲜艳,大家攀到洞口一看,明知红叶僧定在里面,但疑心病重,哪敢轻易冒险进来。正想叫几个徒弟先行探路进去,但几个徒弟看看里面黑漆漆一片,也不敢进,其中那个叫驾鹤的比较灵光,突然想到一策,说道:“三位师父在上,小徒倒有一计。”金钱道人哦了一声道:“有何妙计,快快说来?”驾鹤道:“这洞既然深不可测,我等何妨用些柴草点火烧洞,将里面的人熏出来,不就得了。”
三个老道点头直夸:“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也聪明。”那驾鹤谦道:“这全是三位师父教导有方,弟子哪有这么聪明。”梅花道人哈哈一笑,道:“嗯,你们一路随我前来,此番歼灭秃驴有功,回头师父们受了封赏,绝不会亏待你等。”一众弟子连忙叩谢不迭。
三个老道当即吩咐弟子,将石壁上那些干藤枯枝,尽数用剑斩断拉入洞口,只留着一半容人逃出的空间,点着了火,大家再缒着绳梯下去,围在外面,仗剑待敌。
秋高物燥,柴草本就易燃,此刻一经点着,顿时升起阵阵浓烟,向内灌去。黄天黑云之下,这一班无耻道人,竟看得津津有味,一个个脸上带着笑容,要看里面的人如何惊惶失措地从那洞中逃蹿出来。
但烟火虽旺,洞内却毫无动静,便是鬼也不见一个出来。
群道相顾哑然,不知莫名,酒瘾道人最没耐心,急道:“是不是那老和尚自知命不久矣,杀了两个小的做了陪葬?否则这么烟熏火烧,怎么还不出来?”金钱道人也是咦的一声,怪道:“莫非里面自有其他出口,我们在这里辛苦烧火,他们倒好,早已逃之夭夭去了。”梅花道人点首道:“两位说得很是在理,驾鹤,你带同六个师弟绕到山后去看看,可有什么出口?”那驾鹤带了六个道士,欣然领命而去。
三个老道依旧率着十来个弟子守在石壁下面,希望里面的人抵受不住,自动投降出来,到时候女的给酒瘾上人,那小子给梅花上人,里面要有金银,大头便给金钱上人,其他众人等分。可是这般守了半盏茶功夫,硬是不见半分动静,这下可把数人怔得呆了。
正在发呆光景,猛觉得地面一摇,好似地震一般,紧接着只觉眼前山壁也跟着剧烈摇晃起来,大家心惊胆战,不知就里,四顾茫然。但那振动也只片刻,稍过一会就停了。梅花道人向两个师弟道:“奇怪了,这地方并非连海接天,怎么也会地震?”正说到地震,大地仿佛怕他不说地震似的,猛然间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一众道人站立不定,东倒西歪,有几个相互扑倒一处,神态极为狼狈。三个老道强自立定,放眼一看,突然惊叫起来:“不好,果然是地震了,大家小心。”说是让大家小心,自己却也左支右绌,身体不住摇晃。天色渐黑,此时林中不知何故,突然间土地崩裂,树木狂倒,疾风猛扫,扇起一阵阴风,将石壁洞口那些烟火连着衰草枯枝,洒落一地,紧接着只听洞中传来昂的一声,才眨眼功夫,蹿出来一条巨身红头怪物,那东西似蛇非蛇,通身发红,只露出半截身子,已经长达数十丈去了,还有半截在那洞中。蛇怪狂啸一声,又起一阵阴风,却是引起一股极强的吸力,把几个小道士猛吸过去,张开大口,连人带剑吞入肚中,那几个小道童本来哇哇大叫,可是一入此物大嘴,连着几声惨叫也闷响在它的肚子里了。梅岭三友一看不是路数,那蛇怪比之师父九指上人的双头怪蛇还要大上数十倍,顿时吓得转身驾起剑光就逃,余下弟子,不是被蛇怪张开巨口一吞而下,便是被它巨身压得粉身碎骨,脑浆四溅。
那蛇怪吃人如食豆粒,轻易哪能得饱,正摇头晃脑想找点心来吃,突见后山又跑来几个小道,正是以驾鹤为首去山后找洞口出路的几个,它狂吼一声,七个小道早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向山后跑去,突然阴风猛刮,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它们往后直拉,有几个早被狂风抛向空中,蛇怪张口便吞,有几个抱着树杆还想强撑,被它伸出一条紫黑色蛇信,连卷带拉,立刻入肚。驾鹤平时学道颇专,又兼为人聪明,师父梅花道人最是器重,又是他极心爱的娈童,所以悉心指导,他的轻功也最高,此刻跑得最快,如风似影般一路疾奔,更不敢回头去瞧。那蛇怪看见,更不放过,昂地一声,钻出石洞,拖着数百丈长一条巨身,猛力狂追。一时间巨身扫过,树木俱倒,山石粉碎,渐黑的天色之下,只见一道巨大红影,扭扭歪歪,向前连嘶带啸,狂追过去。驾鹤哭也哭不出来,只苦着脸提着心向前逃去,眼见前面是一道斜坡,下面即是一条宽达数丈的河流,此刻亡命之际,不及多思,提气纵身便向河中跃去,卟嗵一声,溅起一股浪花,将他六尺之躯没于河底,时当秋寒,河水冰冷彻骨,但他为求保命,哪敢轻易钻出水面透气,连忙用闭气法闭住呼吸,以为这样蛇怪倘若看他不见,或能活命。正凝神闭气,仰头竟看见那蛇怪在水面上摇头晃脑,吓得一泡热尿早已不自禁地射了出来。猛然间水面一阵晃动,却是那蛇怪用它巨头搅动河水,伸出紫黑蛇信一把将驾鹤拦腰卷住,抛向空中,驾鹤一声“妈呀”还没叫出,早被下面蛇怪用巨口张开接住,他在半空中翻了两个跟斗,立时跌入它的肠胃去了。
林中九指老祖与郑天行二人,一骑双头白蛇,一骑白色大马,率着数千人众,摆开长长的一道人墙,正向林间搜寻小太子彦昭的去向。方才那小子不知用了什么本事,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破金蚕丝袋而去,动作之快,让人猝不及防。那彦昭本就极难对付,现在逃得不知去向,更是让郑天行暴跳如雷,亲手杀了两个看守小太子彦昭的士兵不说,还将尸首也喂了双头怪蛇,倒便宜了这条怪蛇,此刻肚子隆得像怀孕的母蛇一般突了出来。时近傍晚,林间早黑沉沉一片,郑天行即令众人点起火把搜山。
但天色既黑,众兵将胆子也早被彦昭吓得怕了,你挨我我挨他各个四顾不已,心中直求菩萨保佑,希望那彦昭尊口开恩,能让自己逃得小命回去,从此回家种田,安稳度日也就算了。突见前面林中暴吼连天,紧接着几道寒光飞蹿而来,速度极快,转眼已在众人面前停下,大家以为是彦昭来了,正想拔足便逃,有人胆大,抖动着手举起火把一看,原来是梅岭三友那三个天杀的老道来了。
那三个老道收了法诀,灰头土脸地跑到师父九指老祖和郑天行面前,哭丧着脸道:“师尊、皇子在上,大事不好了,前面一条通体血红的巨蛇,把我等十余个徒弟俱都吞尽了。”九指老祖神色大变,道:“哦,那蛇比我这双头眼镜蛇,谁大谁小?”酒瘾道人不知好歹,苦着脸道:“师尊的宝蛇自然也大,但与那怪蛇一比,却是一个地,一个天,那蛇我只看到前半身,就有这蛇的四倍大小,它那么吸一口气,把我们四个徒弟早腾云驾雾飞到它嘴里去了。不是我们三兄弟跑得快,恐怕师父你要见我们三个,只有剖开那蛇怪的肚子再见了。”一番话把九指老祖心中豪气,顿时压灭得一丝不剩。他看看郑天行,又看看三个徒弟,再看看这林中数千将士,向众人摇手示意,催着身下宝蛇,向林中行去。
梅岭三友一看师父这架式,直怕尊师就此一去不回,三个毕竟与他有师徒恩情,当下各持兵器,向双头眼镜蛇追去。
郑天行却向两边将士摆手示意,要他们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他刚才见九指老祖神色异样,心中也知此番遇着了天大的麻烦,这三个道人所说的怪蛇,定然极其恐怖残忍,不但这三个法力深厚的老道亡命奔逃,竟连九指老祖也不再言笑自如,脸上神色犹如僵尸一般,此刻他一人一蛇向林中而去,虽有三个徒弟相随,也不知吉凶如何。这里武功法力数他最高,要是他也挡不住蛇怪,那自己还是趁早走人,反正自己要的东西已经到手,其他人是死是活,于己又有何关系。心思想定,看了看腰间所挂的包裹,又想:“此番回去,逼宫夺位,定要将天下大统掌控在我的手中。”一边想,一边嘴角露出笑意,眼前立时浮现一片景象:自己俨然黄袍加身,此番坐在龙庭之上,正在向跪在面前的众臣子高宣仁德,而众臣子听闻之下,感激涕零,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想到此处,突然间不禁意地呵呵一笑。
可是当他看到前方林木狂倒,阴风怒吼,手下数千将士几乎在同一时刻向后疾奔逃命的景象时,他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他这时才明白,方才的幻境只不过是一场千古黄粱美梦,什么帝位,什么江山,跟现在逃得小命相比,什么都不值得了。他就像一个大梦初醒的人,刚睁开了眼,却又被猛吓了一跳。只听见四下里喊杀声如狂风般急响,他那些手下将士,有的已弃了火把,逃向林外,有些连人连火把甚至连兵器都被这突如其来又好像从天而降的怪物大口猛吞,它的速度是那么快,以至于有些人吓得连屎尿都拉在了它的巨口里。
九指老祖呢?他去了哪里?他为什么不来护驾?这个老怪物定是吓得逃之夭夭去了吧?这畜生,这个老东西,这世界上胆子最小的定是他们师徒四个,遇到眼前这个怪物,吓得一定先倒地装死了吧?他们到底在哪里?这里为什么没有人对我忠心,来保护我呢?
郑天行仿佛木头一般,此刻脑中连环出现这样那样的怪异景象。可是他又突然定下心来,扔掉手中的火把,跳下马趴在一棵巨树下的树洞里向前逼视。他练过夜视眼,目力之佳,这地方除却几个老道,恐怕无人能与他比。
他凝目而视,看得分外清楚。对,九指老祖没跑走,跑走的是他那几个不成气的徒弟,先头跑的是梅花道人,第二的是酒瘾道人,金钱道人因为平时吃得太肥,正吃力地跟在最后。但他们根本已无逃出的可能,是的,因为那蛇怪好似早瞄准了他们似的,已蹿到梅花道人前面一口将他连头咬下,他的两手两脚连着他那大半截身体还在蛇怪嘴边乱舞不止呢,紧接着跟他而去的正是酒瘾道人,这个平时只爱喝酒玩女人,却又满口大话的人,现在想说大话只好到蛇怪肚子里去说了。那金钱道人虽然肥胖,但是跑得倒还机灵,此番突然转弯向一堆乱草钻入,可惜他肥大的屁股不知为何被灌木勾住,一交跌在地上,他大概喊了一声,被蛇怪当场发现,也照样一口狂吞,送到他的尊肚中发财去了。
九指老祖呢?哦,原来是在那里。他骑的双头白蛇看起来怎么那么小呢?刚才白天还见它挺威风的,连吞了我好几个手下,现在怎么像小猫见了黄斑虎,吓得软成一根井绳相似,那九指老祖大概想驾着它逃命吧,怎么它就是半分也动不了呢,不好。正想着,只见那蛇怪一口狂咬,竟将双头怪蛇的一边头咬得稀里哗啦,蛇血直喷。它本来大概是想去咬九指老祖的,怎奈九指老祖一个疾闪,躲过一边,把它座下蛇头倒咬了下来,双头怪蛇一头既失,痛得翻身猛卷,可是蛇怪已张开巨口,将它连头带身,向自己腹中吞去,留下一条白色的尾巴,在巨蛇口外晃荡晃荡,却是那么无力动弹。九指老祖跃在一边,不知化成一道黑烟还是赤烟,向这边林外逃蹿而来。
郑天行半醒半醉一般,脸上似带着几分笑意,正想看那蛇怪狂吞九指老祖的惨相,却不料被九指老祖所化黑烟一把拉起,向外逃蹿。同时他也看到,九指老祖不知用何障眼之法,突然将自己和他两个都隐入一块巨石里面,那巨石杂草矮树丛杂,倒实是个藏身之所。
那蛇怪追九指老祖不到,此刻大发淫威,突然暴开大口,猛吸一气,将近在数丈内的人畜俱都吸入大肚。他画中八仙里仅剩的顾青亭、沈青蝠、梁青云三个,也不幸免。郑天行那些跑得远点的零散将家,纷纷抽箭狂射,但钉在蛇怪身上,好似给他挠痒痒一般,那蛇怪屁事没有,众人吓得魂飞魄散,霎时四散而逃,蛇怪昂地一声,扫起一阵阵狂风,风沙大起,树木倒地,将众将士压死压伤者甚多。它倒好,打着两张深潭巨目,见人吃人,见马吃马,哪过片刻,林中的人被它吃得稀稀拉拉,眼见它舔舌咂嘴,正在好生品尝人肉美味,鲜血腥香光景,突然半空中几道白光,不知由何处而来,定在半空一下不动了,其中一道白光高高在上,其它三道,分占三个位置,将蛇怪巨大而高昂的身形围了起来。
那蛇怪昂地一声,突然向一道白光喷去如汁如液如气又如雾一般的东西,色泽如墨不似墨,似血又不似血,去速奇快,那白光上发出一道通黄粉尘般东西,向蛇怪洒去,同时白光怕被蛇怪喷出的秽物弄到,急速如电飞开,向上头一道白光靠近许多。
蛇怪偷袭不成,还淋了满身粉尘,那黄色粉尘气味极其难闻,它不由得巨啸一声,怒发如狂,突然身体暴长,昂起头向头顶一道白光咬去,那白光好似极怕它的,急急如电逃开。
正在这时,突然那蛇怪一个转头,向自己身上伸舌卷去,只见一道细小人影,这时不知何故,在那蛇怪身上蠕动不已,那蛇怪好似有些怕它,又似对他恨之入骨,要它的命一般,一会儿乱钻乱动,摇得下面一片树林不住猛动,枝叶纷纷落下,一会儿翻身想压死他,一会儿想用巨尾扫他下来,但凭它如何发威,那小人好似在他身上生了根一般,竟掉不下来,还在往上爬去。
九指老祖隐在石壁里,这时以极微小的声音向郑天行发话:“皇子请看,那小子正拿着两片刀割肉一般在血魔身上走呢,你说它能不痛死才怪。”郑天行点首道:“这物名唤血魔,看来真的比魔鬼还要可怕,幸好老祖法力高深,否则小王一条小命,只怕早成了它肚中的晚饭了。此次若有命回宫,我定在父皇面前为老祖请功。”九指老祖嘿嘿一笑:“请功倒不必了,我看目前形势还不稳定,那几道白光上的人物,我也不想惹他,有机会找个空隙逃走便是,省得以后再受他们掣肘。”郑天行看看九指老祖,见他对白光上的人物好似特别恐惧,心中不免担心起来,在他眼中,九指老祖已是法力通天之人,但现在所见所历,尽是些狂魔仙怪,自然对他们感到惧怕。正惴惴不安间,那九指老祖突又细声道:“不好,那小子恐怕要糟。”极目看去,只见那蛇怪突然暴甩起来,将身上鳞甲一通乱腾,有些不知名的油脂体液,正从鳞甲中渗透出来。
看到此景,那几道白光上突有人叫道:“大家小心,这血魔要用全身毒瘴,将大家毒死在这。”另一道白光上有人道:“血魔之毒,是天下最厉害的毒,看来不想想办法,真难以将它制服下去。”另一道白光上的人道:“这畜生要是发起狂来,不但制服不了,而且它的毒气如果漫延开去,这方圆百里之内恐怕无人能够幸免了。要趁现在它还没发功,先行用法制住才行。”
先前第一个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再等下去就再没机会。我等一直以来各自为政,互不相服,现在只有齐心协力,或者能将血魔压制住。”另一人道:“老白你可有什么妙策?”那老白道:“老道,你看这蛇颈上的小孩子,我说过了,血魔只有对他尚无影响,你我和宝月和尚三个,此刻只能把全身元神注入他的体内,大家同心,或能将这恶魔降服。”另一道白光上有人道:“我和尚没有意见,你说怎样就怎样。老牛鼻子,你说怎么样?”这三个正是宝月和尚、清云道长以及白老夫子,他们头顶那道白光上,坐着的是张剑飞和青姑两个。五人一路飞来,到这里时血魔已经出世,眼见它狂吞滥食,把这片林中当做修罗道场,连吞带压,已经杀毙千人左右,大家心中好生担忧,都怕它这里呆得腻了,一甩大头往前面村镇中蹿去,那就再也无法控制了。是以三个老仙在那急急商量,希望把一身元神暂时注入小太子彦昭体内,好助他降服大蛇,封印到地下去。
情势紧急,何容多想。这三个老仙直到此刻,才想到要同心协力,共破难关。清云道长看看两个朋友,点了点头道:“这大禍是我们闯出来的,现在也唯有大家来一齐把这畜生送归地府。好,我答应。”转念一想,又道:“不好,我们元神虽然注入这小子体内,但肉身尚在日月梭上,要是被人弄坏,我等岂不是要在这小子体内活到他死?他要是死了,我等没有肉壳,岂不成了游魂野鬼?”宝月和尚道:“有肉壳也是一身臭皮囊,我和尚倒是希望没有这层壳,到时候随便到那里都成,就是变成一个花花姑娘,又有何妨呢?”白老夫子骂道:“你们两个再不决定,待会蛇瘴发作,再无挽回之机,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清云道长咬牙道:“好,我答应了,就这么办。”三道白光并在一起,三个老仙以手相牵,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三道红色光球,从他们头顶冲上,如碗般大,电闪一般,分向蛇颈上那小太子彦昭的背脊、前胸以及头顶没入。
那彦昭得此三股仙力相助,三人的元神,本都有巨大功力,法术更是无边,此刻面色顿变,身体也变得更为强壮起来,他一举刀,发力便向血魔项颈斩落。那血魔蛇怪狂吼一声,甚是疼痛,发力狂跳起来,想把彦昭震落。血魔果然狠猛无比,这一发力,彦昭一个措手不及,叶片一般翻着跟斗直往下坠去,突听得身体中一个声音道:“小朋友,快快随我动念,你千万别乱打岔。”彦昭坠下去时,脑中本已一片空白,只觉得这样坠下去倒也蛮好玩的,此时听人说话,正觉奇怪,看看自己肚子里面,只见三团奇气在循环旋转,正觉万分奇怪,突然发现自己下坠之势竟慢了下来,不降反升,已向血魔头顶飞去。
那血魔转过头来,嘶声狂叫,呀的一口,向他咬来。但他此刻身轻如羽,疾飞如电,早避过一边,手中双刀猛力向蛇颈一条金黄色条纹砍下。但那蛇怪吃过苦头,知道这一刀下去定很疼痛,早呼地一声,向旁蹿开,彦昭一刀劈空,一刀又至。那血魔昂地一声,早张开如船大口,竟将他一口吃进肚去。
九指老祖见血魔蛇怪已将小孩连着三位老仙的元神一起吞入大肚,暗叫不妙。此刻它已不受制服,为所欲为,从此后这天下地上,六合八极,全是它的餐厅吃住处,它喜欢一顿吃七十人便七十人,要吃七百人便是七百人,再无神力可将它收服住。心中不免大骇,顿时化成一道寒光,向前面白光上蹿去,他知道这三个老仙所居之地,尚是一个极为太平的桃花源,这血魔虽然凶狂,但还不至于去到那里狂开杀戒,是以急电般蹿去。后面郑天行见状,哪敢怠慢,也化阵寒光一路跟上,先后占住一条日月神梭,两个坐在梭上,相视哈哈大笑。突然郑天行手中射出一道寒光,一阵暴响,将九指老祖胸口射穿碗大一个血口,九指老祖倒头便往下坠去。
血魔蛇在下面接个正着,一双巨目,似深水寒潭,向四面眨视片刻,复又闭了一下,昂的一声,似乎打了一个饱嗝。
郑天行哈哈狂笑不已,向着头顶一道白光叫道:“两位,我已看到你们了,你们还不快快告诉我如何驾驭此物?否则我提剑杀上去,你们也是刚才那老道这等死法。”
上面日月神梭上坐的正是青姑和张剑飞二人,两个骤见三位老仙的元神已跟着小孩一齐落入蛇腹,心想这下完了,血魔出世,大家全部要死,正想驾起飞梭向林中找一下师父师妹,再一同逃到神龟岛去。哪知道事变顷刻,这郑天行和九指老祖上得飞梭,竟然互相残杀,郑天行奸诈歹毒,竟连自己的师父都不放过,又哪能轻易让二人活命。
二人漠然视之,并不言语。
郑天行大怒,拔出剑来,先将清云道长的肉身一剑砍去脑袋,又跳到宝月和尚那艘日月梭上,拦腰便是一斩,再到白老夫子的坐驾上面,将白老夫子的肉身横劈竖劈,斩成四块,一脚踢下。下面那血魔蛇怪纷纷接住,吃了个不亦乐乎。郑天行持着血淋淋的剑,哈哈狂笑不已:“怎么样?你们再不说来,我就上去将你们两个也一并斩成肉块,喂那血魔怪蛇。小美人,你这么漂亮,要是这么死了可不值啊。”张剑飞见他如此狂妄,只怕这畜生真的跳将上来,那就糟了。便道:“好,我说,你听着。”言道:“如意如意,听我旨意,取道东南,巨人岛上。”郑天行将信将疑,道:“这便是咒语吗?你可别唬我,到底是什么岛上啊?我听刚才那死老道说什么神龟巨岛?你可不准蒙人。”他方才倒也没听清楚,只记得好像是有个巨字,但就是不知是巨龟岛还是巨人岛,却并未听明,所以一问,张剑飞道:“生死大事,如何也敢儿戏,你只管说起,它便起了,它若到了目的地,你喊声降,它自会降下。你若要十倍的速度,你就连喊这句话两遍,你若要百倍的速度就喊二十遍,就可以了。”
郑天行偷眼看看二人,见他们神色镇定,实在不像假装的样子,他一向对人暴虐,手下人凡是做贼心虚的,他当眼就能看出,立时便将其杀死。此刻更不怀疑,哈哈一笑,道:“算你们两个命长,我先试试,要是能飞,就饶过你们。”依言喊咒,方一喊完,叫声“起”,那日月神梭果真电也似向东南方飞去。
他飞在半空,玩得好不痛快,将这咒语连喊了几十遍,那飞梭更如疾光一般,向东南蹿去,突然想起,这来时咒语是这般说,要是去时又该如何说呢?回头一看,自己已经衣袍滚卷,乱拂不止,此刻一轮明月当空高照,他正在一片海面上如电狂飞。他心想终于逃出血魔毒口,心中好生欢喜,大笑了一阵,摸了摸腰间装有玉玺遗诏的包裹,哈哈大笑道:“我寻到这个巨人岛上,再重新开国立邦,从此以后,我便是郑始皇。对,我的国号就是郑,我要学秦始皇开疆拓土,从此在海上立下不朽伟业。”突然通的一声,一头撞在一块皮肉之上,连人带梭,往下直坠,晕头转向之中,已被一只巨如地坪的大手一把接住,同时一双如水缸般大的眼珠正向自己瞪来。那人骂道:“你这只蚊子真是不知死活,这次撞在我的手里,我还不拍死了你?”双手一合,“啪”地一声,将他连梭带人击得粉碎。
那巨人的妻子在一边捉食海鱼,突然问道:“老公,你刚才打到了什么?”
那巨人将郑天行的小小尸身向妻子一扔,道:“你看,一只蚊子,已被我一掌打死了。”
“啊呀,是蚊子,真正恶心死了。”连连挥动巨手,将这只“蚊子”拂落海波之中,霎时一个巨浪打来,将他不知扫到何处去了。
血魔既得饱食,腆肚打嗝不已。
它看看头顶那几轮日月神梭,上面虽然坐着两个人影,但它这次吃得太饱,对青姑张剑飞二人已无兴趣。正准备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下,突然蛇腹之中,一阵剧痛不止。这怪蛇狂跳乱舞,以为自己吃了太多兵器,要么是那些身上带着毒药的人,毒性发作,害得自己肚痛,连忙张开巨口,大呕起来,顿时吐出无数人肉人骨兵器马匹,后来竟连那条双头死蛇也吐了出来。直到最后,它呕得软趴在地上,巨大的蛇头也无力地张了开来,就在这时,只见一条小小人影,倏地一下,已将它那根魔肠一拉而出,三仙元神在他体内齐施法力,轰地一声暴响,将巨肠连根拉出,巨蛇一声狂啸,扫得林木狂倒,石崩土裂,它的身体不住乱蹿起来,但三仙元神在彦昭体内不住发功,那巨蛇果然抵受不住,这样子乱扫乱跳一阵,昂昂连叫,似在拼力求饶一般,彦昭双刀齐下,嗤拉一下,将蛇肠一剖两截,那血魔蛇狂蹿猛扫,突然猛地撞倒地面,又抽得几下,就此毙命。
彦昭看看死蛇,意味萧然,再看看地上狼籍一地的死人死马,发出剧烈难闻的臭味,中人欲呕,只觉得自己肚中也很是恶心,张开嘴巴猛地狂呕起来,这一吐,彻头彻尾,把这今天所吃所喝的脏东西尽数吐尽。
血魔蛇既已死去,青姑张剑飞心中大喜,降下日月神梭,向那少年走来,此刻他体内含有三仙元神,张剑飞叩拜不已,道:“三位仙人,弟子保护各位的肉身不力,现已被郑天行尽数毁去,还请各位责罚。”
三位老仙的元神在内吵吵嚷嚷,清云道长对自己的肉身最是心疼可惜,此时闻说已被人毁去,当即大骂起来,把郑天行十八代祖宗各个伺候了遍。白老夫子虽说为大局考虑,早知有此一天,可是自己心中恋着巨龟岛上那一张琴一副筝,还是颇为割舍不下,长叹一声,并不言语。倒是那宝月和尚,经过这次教训,早看透生死,如悟大道,哈哈一笑,道:“臭皮囊,臭皮囊,既丢之,何用伤?”
但三个老仙的元灵见血魔已亡,顿时在彦昭体内各夸功绩,片刻也不得安宁,越吵越响。那彦昭却也不理三个,径自跳跃如飞,去找红姑。那老仙元神摸透他的心思,早在一边叫起来道:“小孩,你要找的心上人就在前面石洞中。”彦昭听了,如飞闯进石洞,跑到石室一看,但是哪有人在。白老夫子道:“在前面,还有一个较小的石洞,对对,定在那里,那里有个石棺,他们定躲在石棺里了。”
彦昭赶紧过去,看到石径当中,前面有个好大有空洞,似是那血魔狂蛇钻出来的地方,再往左看,离洞两丈处,还有一扇石门在那,他当即用巨力将那个石门也打开来,往里看去,只见两个少年男女正躲在石棺外吓得发抖。看到彦昭,欢呼一声,将他紧紧抱住,红姑先前虽受彦昭的轻薄,但现在大难不死,反而心中喜极。
红叶僧的死尸正安静躺在石棺中,以手指天,仿佛有许多未说完的话要对老天爷说。也许他到死也未曾料到,自己的轰天巨雷阵虽未能引爆,但自己所处的山洞,却是血魔狂蛇的隐伏之所,血魔重活,差一点狂吞天下。可惜他最终也没能看到结局。
三个少年相拥相偎,跑出洞去。
此刻洞外不知何时月光清明,竟是异样的亮。
巨龟岛仙机阁外,三个道童在一起玩耍嬉戏。
突然一人走了过来,背负双手,正是崖下那个常年穿一件海蓝色衣裳的章老幺,这章老幺平时和蔼可亲,对三个小道童极好,所以大家并不防他,有时反而会将阁中的事告诉一些给他听。
今天师父们都不在阁中,不知这老头上崖来有什么事?
石修、穆云、方宁三个道童上前问道:“章爷爷,家师们今天不在这里,你怎么私自上来了啊?”
章老幺笑嘻嘻道:“哦,他们不在,难道我便不能上来吗?”突然抽出背后一柄短小鱼叉,将石修当场叉死,穆云方宁两个还想要逃,却被他迎头赶上,一叉一个,俱都了帐。
章老幺将三个小童的尸体抛下山崖,笑哈哈地走入仙机阁中,穿堂入房,走梯过廊,赏画阅书,却是一路随看随抛,什么《制魔仙诀》、《驾云妙法》、《万里通览术》、《五行纵崖功》等仙家必看的法书被他丢了一地,他举着鱼叉,哼着渔家小曲,一路来到眼前这个大厅之外,打开了门进去。
他抚了抚古琴古筝,连连摇头,意甚萧然。转了一圈,最后在如意乾坤棋面前停下步来。
“哈哈,终于让我找着了。” 章老幺双目中精光暴射,似乎从没这般兴奋过。
他看到眼前一片山林风光,月色如水,照得乾坤如意棋中一目了然,哪怕是人物山色,石岩洞穴,连那枯草乱藤,枫叶片片,尽收眼底。他走得更近一步,向内看去。
那里有三个少年,正并肩坐在月色下一块石头上说话。
不知为何,中间那个少年突然转过头来,目中精光凌凌,向自己看了一眼。
那目光仿佛充满神秘而又无法抵挡的魔力,那么诡谲荡漾,似乎这一眼,已将他的魂灵彻底勾去。
章老幺“啊呀”一声,如见鬼魅,噔噔噔连退了三步。
一松手间,那柄带血渔叉当啷脆响,掉在地上。
(全文完)
写 后 琐 记
这个短篇,写于去年十一月初,到今年一月一日,终算完成初稿。写作是件艰苦又寂寞的事,尤其是在电脑上完整地打成一篇文稿,要一个一个字慢慢输入,又要不断的修改。小说不是写日记,要写故事,写出人性,我于小说一道,并非内行,所以除了脑中有这些古怪的构想之外,文笔之逊,恐怕让大家看了见笑。这篇小说,与其说是小说,不若说是一个故事,大概如梦似幻,并不让人感觉真实,其实,也只是把这样一个故事说了出来罢了,至于人性,可能有很多处没顾及到,也难以顾及到。现在流行奇幻小说,我平时不怎么看此类小说的,但写作之时,也敷衍了这样一个所谓的奇谈怪说,算是向奇幻类武侠靠拢罢了。中国奇幻小说,现今比较有名的江南、今何在、树下野狐等兄,写得很好,我初涉足,要向他们不断地学习。这篇文中,有些语言因袭了还珠楼主《蜀山剑侠传》的风格,并非有意为之,而是看了他的小说,受其影响之故,还珠的文笔如天马行空,绚烂多彩,让我辈后人,多多受益。
写这个小说,算是对还珠楼主的一次致敬罢。
笑今生书于梅花书屋
2008年1月14日
=�8?=�a�4=�U�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