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纵是忿忿,终还是故国,哪怕瘗玉埋香,茕茕孑立,也唯愿一片清平,海晏河清。
壹
穆豫自朝堂之后,便一直伫立在窗前,两手交握在背后,剑眉深锁,神色怅然,只是静静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
苏清见他如此,默默披了件大氅于他,穆豫轻轻拍拍她的手,示意她莫要担忧,苏清只得悠悠长叹一声,便偏头望向一旁静候了许久的文都,文都亦是满脸忿忿,见苏清看他,终是忍不住,如倒豆子般,义愤填膺的讲述起来。
他每说一句,苏清望向穆豫的神色便又深了一分,穆豫的手越攥越紧,额上的青筋都愤怒的凸起,文都的声音越来越高,连风沙也越发的大了,卷集着暴雪侵袭而来。
年关将至,几番大雪之后,本就严寒的塞北愈发酷寒,可将士的衣着依旧单薄,再加上粮草不足,每日只得那么几口糟糠下肚,不过短短几日,冻死饿死的多达数位!
老国公听此惨状,于今日朝堂之上恳求陛下恩赦,为我塞北将士多充些军需,本是好事,可户部只说国库空虚,国库空虚,陛下只想着国公与晋王乃是姻亲,贸贸然提出此事,莫不是晋王授意,想要在军队为自己树立威仪,这般思忖之后,便在大殿之上当场驳回……
讲到此处,苏清的眉也紧簇起来,她的心倏的提了起来,担忧的看着穆豫,文都本是武将出身,这般情景着实令他心寒,他的情绪愈发激愤,铿锵有力的喊着。
“而今强敌屡屡扣关,若无我塞北将士,我们的陛下还能如此泰泰然高堂而坐?想我泱泱大国,两位王爷各自为营,权臣弄权,文臣忙着结党,武将个个噤若寒蝉,只知做小俯低,陛下呢,只晓得每日猜疑,凡事只担心有无涉及党争!这样的帝王!这样的朝堂!真真是令人齿寒!”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席卷而来,窗户被吹的猎猎作响,穆豫的手攥的越来越紧,他猛地捶向窗柩,鲜血一滴滴滴在地上,苏清慌慌握住他的手,穆豫这才扭头怒斥道:“文都!放肆!”
文都这才不甘的恭下了身子:“是末将失礼!可……”
苏清蹙眉,边为穆豫包扎着,便偏头对着文都说道:“可什么!还不退下!”
文都挠挠头,欲言又止,见穆豫只是皱眉不语,这才叹了一声,仓促退下。
一阵缄默之后,苏清低着头,酸涩与心疼弥漫在心头,渐渐溢出了整个胸膛,她轻轻地揉着穆豫紧皱的眉头,一双眸中的怜惜盛的满满,若不是因她……若不是因她……他何至如此在朝堂之上束缚了手脚,堂堂王爷……却连这点权力都没有……
穆豫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柔柔放在手中,将她揽在怀中,目光深幽。
他说,阿清,你莫要多想,如今这般田地,我早已想到了,只是……父皇如此猜忌,实实令我心寒罢了……我只愿你莫要怪我,我曾许诺于你,要带你看一个清平盛世,可你看如今……怕是要食言了啊……
苏清静静倚在他怀里,默默的笑,泪水悄悄滑落,她未曾说话,只是默默的闭上眼,握着他的手愈发的紧了几分,傻瓜,与他在一处,她又怎么会怪他呢,她不过是心疼,他这样的人啊,本该在战场之上叱咤风云,而今,却只能被迫在这朝堂之上形如傀儡般……
苏清的声音低低的,却又莫名的坚定,穆豫听了,只觉得心中的郁结、愤懑都顷刻而散,满满当当均如蜜般甜到了极致。
她说,阿豫,只要与你一处,相依,何处都是盛世。
贰
苏清细细为穆豫整了整衣冠,轻轻拂了拂他的衣袖,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正了正他的衣领,浅笑着让他去上朝。穆豫的眸中满是笑意,爱极了此刻这般温和的她,浅浅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这才转身准备离去。
“等下……”
穆豫站在门外,清晨的日光清清浅浅的洒了下来,暗红的长袍衬的愈发鲜艳,袖口纹着的一条条金线更是熠熠生辉,像极了一幅泼墨的山水画。
他的神色看不分明,苏清却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神情,必是一双剑眉高高扬起,苏清想着,便不可自抑的笑出了声,在他更加疑惑的目光下,这才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早些回来。”
穆豫怔愣了几分,又猛地折返回来,狠狠将她搂在怀里,长长叹了一声:“你呀……”
苏清眉眼弯弯,一双清澈的眸中似是掉落了无数的星星,不停的眨呀眨,眨的穆豫的心都酥了。
穆豫离开之后,苏清坐了许久,忽然就想起了从前,他们是怎么相识的呢……
应该算是个比较烂俗的开头吧,那时的她呀,遭爹爹的小妾暗害,一身武艺无法施展,只得拼命周旋于围攻她的刺客手中,那时的穆豫呀,身着一身银白的铠甲,逆光而来,身后带着淡淡的光晕,像极了上天派来的仙人,轻松救她于水火之中。
可后来她才明白,哪里是什么仙人啊,救美的英雄如今已是深陷泥沼,自身难保,可怜她刚出狼窝,又被迫入了穆豫的虎穴,只得天天跟着他东躲西藏,这样仓惶逃窜的日子里,相爱,似乎是件很容易的事……
直到他们被人救出,她这才知晓,穆豫,竟是大景的瑜王!那时大景与纪国正在交战,正是因为他冒险潜入敌军后方,直捣敌军大营,这才得来了这场长达三年战争的胜!也是如此,他与士兵分散,又被敌军追杀,方才流落至此。
那时的他满身荣耀,是整个京都里最最明亮的少年,鲜衣怒马,桀骜不驯,那般张扬,却又是如此鲜活。可她呢……横亘在二人中间的是长长的屏障,无人可破……
苏清这一生都忘不了,那个少年呦,在她萌生退意之际,轻轻张开他的臂膀,像是一座牢不可破的城墙一般,紧紧将她护在身后。
他说,阿清,莫怕,万事有我。
她便真的不怕了,她随他一同回到了他的家乡,皇帝的暴怒,诸臣的口诛笔伐,他统统将它们挡在身前。他是陛下的长子,是陛下付诸了多年心血愿托付江山的储君,他该迎娶的,是朝中贵女,而不是陛下眼中她这个来自敌国的平民……
后来,他甘愿放弃了所有……储君的地位,陛下的厚爱,大景的江山……这才如愿迎娶到了她,可这之后,他只能在朝堂之上如同隐形之人一般了……
她曾问过他,可悔过?
穆豫只是笑笑,下巴轻轻放在她的头顶,揽着她,语气轻快。
能与你这般自在,我最是快活,又怎会后悔,再者,我们就这般看着这盛世太平,岂不是更好。
苏清这般回忆着,便觉得一切都是那般美好,她轻轻抬起自己的右手,恍惚间又看到那个少年,明明羞赧的连耳尖都变成了柚色,却又故作镇定,梗着脖子拉着她的手别扭的说道:“喂,你要是依了我,那我一定满足你的愿望,带你去看一个太平盛世好不好!”
“想什么呢?”
苏清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穆豫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苏清倚在他怀里,甜甜的笑:“只是觉得,这样真好……”
是啊,一切都好……
叁
正在此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穆豫皱着眉头,正欲上前,门“吱呀”一声开了,接着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几乎是连滚带爬仓促赶了进来,也不多言,只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狠狠磕在地上,只反复嘟囔着一句:“求王爷做主……求王爷做主……”
此时的侍卫慌慌张张的赶来,俯身请罪,穆豫摆了摆手,侍卫们便又仓促退下,穆豫弯腰扶起男子:“武副将,有事慢慢道来。”
男子这才抬起头,他的头发凌乱的披散着,脸上满是淤青,眼里噙着泪水,结结巴巴的讲诉着。
武义随穆豫南征北战多年,几年来一直在边外,近日里刚刚回朝,可回家之后,却是满眼一片缟素,妻子见他归来,只知痛哭,他这才知晓,近几日里,京中一纨绔子弟看上了他的娘子,几番利诱不成,又来威逼,多亏文都及时赶来,可到来之时……可怜他那年迈的老母,被人一脚踹到了心窝处,当场毙命!
武义听到此处,满腔愤懑如何能忍!可那纨绔乃是晋王的小舅子,京城府尹不敢管也不能管!武义又狠狠磕了几个响头,哽咽道:“属下知道,此事着实难为了王爷,可属下没有办法……求王爷!做主啊!”
穆豫的手静静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与苏清对视一眼,苏清俯身虚虚将他扶起,柔声道:“你且再耐心等等,此事王爷定会竭力而为。”
春风楼内。
晋王挑了挑眉头,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似笑非笑:“皇兄怎的想起约弟弟我来此处了。”
穆豫静静的抿了口茶,抬眼问他:“我麾下昔日有一副将,名唤武义……”
“皇兄,既然是昔日的旧署,又何必伤神呢!”
穆豫眯着眼,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如此,他必然是知晓此事,不会把人交与他了……他深吸口气:“倘若此事,我定要插手呢?”
晋王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轻蔑的笑了笑,望着一旁的苏清道:“皇兄啊,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还尊称你一声皇兄,那是昔日的情义!还望皇兄做事多些思量才是,再说……我们皇嫂……是纪国人……刚好啊纪国的那位……”
他话未曾说完,穆豫猛地一拍桌子,起身怒斥了一声:“穆锦!”
战场上厮杀下来的气势哪里是晋王这等只懂的在暗地里搅动风云的人能受得了的,他的身子不由有些发颤,穆豫的话清晰的传到他的耳中,他这才想起,他的这位兄长,当年是何等风姿,尽管几年沉寂,可依然还是那个他永远只能望其项背的存在!
“若是你胆敢有半分想要伤到阿清的意思!你可以试试看!如今你与穆岐旗鼓相当,若是出现了何等变故,可是要好好头疼了……”
穆豫说完,拉着苏清便要离开,苏清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委屈,若是当年,他们岂敢如此放肆!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你皇兄再如何,也不是你能谈论的!”
穆锦瘫坐在椅上,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下错了一步棋……
几日之后。
苏清与穆豫亲自将武义送到了城门口,苏清叹了声:“决定了?”
武义看了眼他的妻子,坚毅地点头:“这几年来,我护了边境,护了江山,护了天下人,却唯独护不了我的家人,如此……实在寒心了……这兵,不当了!若不是王爷,我母亲的仇,不知何时才能报,我……”
穆豫打断了他的话,只说了一句:“去吧……”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的老长,瑟瑟的寒风吹过,更涂添 了几分萧瑟,苏清倚在穆豫的怀中,默默感叹,这样的世道啊……
肆
苏清静静地站在门前,一阵寒风凛冽而来,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枝桠上的雪花簌簌的落下,扬起几分洁白,苏清看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默默的按着自己的胸口,不知怎的,总觉得整个京都的空气都愈发凝重,似是风雨欲来,整颗心都沉甸甸的。
“纪国开战了!”
这个消息便犹如平地惊雷,不过须臾,便传遍了京都的整个街巷!苏清的心兀地一沉,她微微蹙眉,望着已经紧闭了许久的书房大门,闭眼深深吸了口气,这一日……终究还是到了么……接过侍从手中的药,轻轻吹了吹,她的嘴微微抿起,犹豫了几分,这才朝着书房走去,正欲敲门,却听闻文都的声音从中传来,她的手蓦地停在空中,一双清澈的眼中似乎有着汹汹火焰,在不停的燃烧,跳跃着,又在顷刻之间被熄灭,只留下了一滩死寂。
“此次纪国领兵的苏将军,可是宠妾灭妻,逼死嫡妻的那位?”
苏清推门而入之时,文都正满脸笑意,不知在讲些什么,见她来了,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一众将士慌忙起身便要行礼,她笑着摆手,穆豫亦是慌张的下来迎她,素来深沉的眸中满是担忧,接过她手中的药碗,搁在桌案上,便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边握着她冰冷的手,小心翼翼的放在手中暖着。
苏清不好意思的笑,轻轻推搡了他一把,抽出手,冲他调皮的眨了眨眼,然后就默默走开了。出了屋,她这才仰头遥遥望着远方的方向,心一抽一抽的疼着。
苏清从箱匣中取出那身铠甲,她仔细的擦拭着,银白的铠甲泛着冰冷的光泽,她轻轻碰了碰头盔上的红樱,又猛地缩了回去。
穆豫归来时,便见苏清轻轻抱着那副铠甲,他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苏清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低低的问:“你要走了是么?这次……领兵的是他……对吧……”
穆豫正要回答,却见苏清猛地抬头:“那我也要去,好不好?”她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却又格外刺眼,她的眼中裹着一层朦胧的水汽,像是一层沉沉的雾,将她所有的思绪都隔绝在外,穆豫看着这样的她,觉得整颗心都被人绞在一起,像是怕他拒绝,苏清又匆匆解释着:“我有武功,你知道的,我不会是你的累赘,而且……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担心你……我想帮你……”
穆豫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愧疚,痛恨,无奈,种种复杂的情绪似要将他淹没一把,他的头深深埋入她的脖颈,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答应你再不参与这些是非……对不起,答应你不会让你担心……对不起……要让你亲眼看着那一刻,把你逼到了如此境地……
苏清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微笑着,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滑下,然后柔声道:“这一日,我早就想到了……没关系的……”只要你好好的,平安的回来,那些又有什么重要呢……
“阿清,你可知道,这一次,没有退路了....”穆豫偏过头,不忍看她。
她全身的精力都松散下来,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抓着穆豫的手重重垂下,事实残酷的赤裸的摆在她眼前,这场命中注定的战争,非鱼死网破不能化解......
“那我也要去!” 半晌儿,她抬起头,眼神坚毅,无论结果如何,她总要亲自面对才是。
此时侍从的声音传来:“启禀王爷,晋王、启王驾到。”
大堂上。
三位王爷坐在一处,也不说话,穆豫暗暗挑眉,着实猜不透这等节骨眼上,这两位来此作何。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便一同起身,恭恭敬敬的冲穆豫做了个揖,晋王这才说道:“皇兄,昔日是我们两位做弟弟的不是,而今敌国来犯,纵使往日有诸多得罪之处,国难当头,理应同仇敌忾才是,我二位来此,只想告诉皇兄安心抗敌便是,前朝,必将不会拖累皇兄!”
一旁的启王也接着说道:“素日里都是些小打小闹,知道皇兄也不屑于我等的手段,可今时不同往日,这等分寸我等还是有的,望皇兄安心!”
穆豫听完,这才有些惊讶,不曾想,他的二位弟弟竟有如此觉悟!甚好甚好!
翌日。
十万大军整装待发,苏清一身戎装与穆豫并肩而立,这时,只听文都一声尖叫。二人回头,才发现武义赫然在列,武义见此,挠挠头,憨厚的笑:“国家有难,那些事,就都是小事了。”
二人听闻,相视而笑,穆豫深深望了眼身后的京都,策马而去:“驾!”
滚滚尘烟飞逝,只是不知,归来又是几何,又有几人……
伍
边外的风愈发凛冽,苏清一身戎装站在高高的山丘之上,遥遥望着远处曚昽的敌营,殷红的“纪”字军旗高高飘扬,随风摇曳,她的目光深沉而安谧,像是隔着重重屏障,看到了什么人一般,半晌儿,她的唇角微微扬起,手中紧攥的风沙随风飘散,金黄的沙粒风扬在空中,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发着光般,飘飘悠悠飞向了纪国军营的方向,苏清双眼微眯,长长舒了一口气:“命运啊……”
正在此时,急促的鼓声再次响起,苏清猛地一怔,便匆匆牵起身边的战马,向着战场疾驰而去。
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此起彼伏,苏清踏着尚有几分温热的尸体,奋力搏杀着,只听一声:“弓箭手准备!”刹那间,万箭齐发!急促的鼓点声,破空的弓箭声,清脆的刀剑声,飞驰的马蹄声,像极了一首邃古而来的战歌……
贫瘠的黄土地上第一次开满了猩红的花,那是无数烈士用鲜血浸染而来的死亡之花,空气中处处弥漫着腥甜的味道,鲜血飞溅在苏清的眼上,她奋力的眨了眨眼,仰起头,阳光亮的刺眼,她的瞳孔兀地增大,不远的前方,穆豫猛地一拉缰绳,战马的头高高耸立,仰天长鸣了一声,银白的铠甲上满是血迹,只见他长枪一挥,原本扬起的“纪”字旗瞬间便长枪砍下,垂垂落在了地上。
穆豫的长枪再次举起,阳光下泛着刺眼的白光,红樱在空中轻轻摇摆,苏清的眼被晃的睁不开,她的唇紧紧抿着,干裂的嘴唇沁出了几丝血迹,隔着人群,穆豫的眼神精准的锁住了她,他的嘴微微翕动,眸中满是愧意,明明离得那般遥远,苏清却清晰的听清了他的意思,他说,对不起……
苏清的眼睁的老大,大脑一片空白,只看到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鲜血便布满了整个世界,那人的头颅骨碌一声滚落在地,被身后的文都用剑高高挑起,整个土地全是他高亢的声音:“纪国将士听令!苏将军已被斩!缴械投诚者!赦!”
苏清的眼紧紧闭着,嘴唇微微颤抖,这时,只听一阵清脆的刀剑声,她睁眼,一位纪国士兵持着刀快速向她冲来,士兵胸前那个殷红的“纪”字,晃的她恍惚了几分,她没有躲,反身迎了上去,在那个小兵惊诧的目光下,兵刃早已穿过了她的胸膛,摇摇欲坠之时,她只看得到穆豫拼命赶来,以及属于那人的,殷红的血液,她的唇角微微扬起,一片恍惚之间,仿若回到了小时候……
那人也曾待她极好的,他教她习武,将她习字,也曾像世间所有的父亲一般,高兴的将她揽在怀里,逗她开心。每当她会学一门招式,他便骄傲的抱起她,给她一个大大的亲吻,然后得瑟的向同僚们炫耀:“看我家的千金呦,多乖啊!”她挑食,哭闹,他会亲昵的投喂她,然后摸摸她的头,笑着摇头:“我的娇娇呀,真不知道以后要嫁个什么人家呦!”……
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每每提到母亲,他总是一脸嫌恶,成日宿在那个女人的别院,连对她,都是百般挑剔,当她以为这已经是极限时,那人……竟然亲手杀死了她的母亲!
后来她总想,那个女人要害她时,他知道么……她想了无数次,终究无法欺骗自己,若没有他,那个女人……哪里来的那样的能力,能请得起那样的杀手……她总想着如有一日,定要问问他,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她是他的女儿啊……那是他的妻子啊……可她未曾料到,这句话,再也问不出口了……
陆
苏清意外的跌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她抬眼,笑容便蓦地绽放在脸上:“你来了……”
穆豫手足无措的揽着她,平日里满腔的谋划,满腹的经纶都像打了个死结一般,嘴不停的抖着,连话也说不分明:“为什么……”那一剑,她分明可以躲过去的。为什么……
苏清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脸颊,素来俊郎刚毅的脸上满是泪痕,她长叹了一声,目光悠长:“你知道么,我原本以为……我是恨他的……”为什么不恨呢?他给了她所有的决绝与丑陋,可是……“可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没法……恨他……”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纵有万般不是,可到底是故国……到底是父亲……”她与穆豫本为一体,作为妻子,帮助自己的夫君,为他的信仰他的国家战斗,是她的本能!可是作为女儿……尤其是将军的女儿!为了她的家乡而亡,却是她应当有的风骨!更是她的职责!当二者相悖,她只能尽可能做到最好,如此,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没有讲完,可穆豫却完全明白她的意图,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啊……他努力的笑着问她:“那我呢……”你这样……又将我置于何地呢?
苏清脸上的笑容兀地顿住,她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的目光集中,最后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手指细细描摹着他的棱角,似要将他刻在骨中:“阿豫,你说过的,要带我看一个盛世太平,往后,你替我,去守着这样一个世界,好不好……”说着,她将怀中的锦囊塞到他怀里,未等他回答,苏清噙着泪,恳求道:“答应我......好么……”
穆豫张张嘴,喉咙处却像是塞上了一团棉花,干涸的发不出声音,他哽咽着,攥着她的衣服,拼命的点头。
苏清这才再次笑了出来,她抬起手,擦拭着他的泪痕:“别哭,我舍不得........”
穆豫慌张的擦擦泪,努力挤出了一抹微笑。
苏清笑着:“这样真好……”手,便慢慢松了下去……
穆豫紧紧抱着她,一滴一滴的泪水在黄色的土地上晕染,浸湿了整个衣衫,良久之后,他蓦地一拳砸在了地上,一拳又一拳,血水夹杂着泪水,洇成了浅浅的一滩,怒吼声犹如春日惊雷一般,响彻在整个土地上,久久不能消散。
……
夕阳西下,残阳似血,远远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整个世界一片猩红,浓浓的黄沙中,一个身影缓缓走来。
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少女,身后跟着一匹战马,银白的铠甲之上满是污血。
踏过满地的残骸,他从充斥着血气的杀戮当中缓缓走来,犹如地狱归来的恶鬼。
文都与武义张张嘴,不敢上前,只目送着他从身边走过。
巨大的狂风把天撕开了一个口子,身后的天空犹如一个巨大的漩涡般,穆豫依旧默默的走着,他的脸上泪痕犹干,只是紧了紧怀中的女子,将身上的斗篷牢牢罩在她身上,像是怕她着凉一般,继续一路向前。
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终
多年后。
边外的山丘上。
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身着一身银白的铠甲,站在高高的山丘之上,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锦囊的边都有些破损,看得出已是多年前的旧物,老人把它打开,一束结成结的头发静静散在手中,老人嘴里嘟囔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阿清,你要的太平河山,我为你守好了……你看看……可还满意啊……”说着他奋力将头发掷出,秀发随风飘散,晃晃悠悠游荡在天地之间,老人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闪烁着精光,像是忆起了什么,他的唇角的笑愈发柔和。
“你到底想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啊?”少年一脸纠结,拽着少女的衣袖不肯松开。
“我要嫁的人啊……”少女歪头想了想,“必定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将军!他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却能保有一颗赤子之心,不求高就,只会永远守护着这一方天地,使百姓免受战乱,颠沛流离之苦!”
少女脸上的神情格外肃穆,那是少年从未见过的样子,他身来高贵,天资聪颖,又深受帝王宠信,从未有过半分波折,亦是因为太过顺遂,日子也过的分外无趣,可是少女的这段话却让他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明,像是一只迷途的烈马,终于找寻到了归途,他轻轻握着少女的手,将它郑重的放在胸前,一字一顿,像是宣誓般无比虔诚:“我答应你!我会成为这样的人!不图前程,不贪国事,只求护着这一方天地,给百姓一个清平江山!”
回忆戛然而至,老人摇头叹息道:“到底是老了啊……”说完,他又满意的笑笑:“这样的盛世,你也看到了吧,现在……我要去寻你了……”说完,老人的头便重重垂了下去。
多日后,人们才在这座山丘之上发现了这位赫赫有名的战神,如他生前一般,逝世的他,依旧高高的矗立在那处,像是一座雕塑,永久的守护着这里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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